她心頭凜了稟,心思飛轉,面上露出躊躇不安的姿態低著頭抿唇不語。
周貴妃似乎十分滿意看到她受驚嚇的樣子,掩著唇又輕聲笑了笑,「大小姐不必緊張,既然煜兒那麼喜歡你這個妹妹,我這個做母妃的,自然也樂見其成。」
洛瑤呆了呆,有些懷疑地看了眼周貴妃。
樂見其成?
周貴妃這話,是她想那個意思嗎?
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敏兒那丫頭總羨慕別人有姐姐,時常還跟我抱怨,說若是將她哥哥換成姐姐就好了。」周貴妃不動聲色打量著洛瑤,似在閒話兒女,十分平常的口吻道,「現在看著大小姐,我覺得敏兒這個願望說不準就能實現了。」
洛瑤只能笑,微微的僵著臉在笑。
周貴妃見她裝糊塗,頓了一下,仍舊閒話家常的口吻說道,「看著大小姐如此乖巧惹人憐惜,我也希望能再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姑娘做女兒。」
「大小姐覺得如何?」
問出來了,她竟然直接問出來了。
洛瑤眼眸微縮,默默在心裡嘆口氣。其實她對寧煜的觀感吧,還是挺喜歡的。那個人雖偶然胡鬧,但知道把握尺度。從來不會讓別人為難,也不會讓別人不舒服。
若沒有今天周貴妃的試探與這席別有深意的談話,從理性角度來說,她心裡還是願意對周貴妃「愛屋及烏」的。
可是,周貴妃竟然問了出來。
且看周貴妃的態度,焉容她含糊其辭不明確作答。
暗暗又嘆口氣,洛瑤緩緩抬起頭來,堅定地望著周貴妃,「多謝娘娘與殿下抬愛,不過臣女自幼命途坎坷,實不願這厄運影響到任何人,尤其像貴妃娘娘你與以誠待人的六殿下這樣的人,雖命由天定,但臣女還是覺得慚愧,愧對娘娘的歡喜。」
「你不願意?」周貴妃眯起雙眸,似乎極意外的樣子。
但洛瑤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周貴妃本就沒預料她會答應。認她一個國公府的嫡長女為義女,這種事,成功的希望本就不大。
她若不假思索欣喜若狂點頭答應,周貴妃才該大吃一驚。
「娘娘,臣女不詳之身,實不敢連累娘娘與六殿下。」洛瑤垂著頭,一臉誠惶誠恐。
是投緣,不過投的只怕不是她洛瑤這個人的緣,而是她身後的安國公府吧。
將她認作義女,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安國公府拉到寧煜的陣營里。
多合算的買賣。
而且,有了義女這個名頭,也不用擔心寧煜會對她生出什麼不該的心思。如此一來,周貴妃還能留著寧煜的正妃之位去換取更有力的支持者。
看,隨隨便便她就能列舉出種種好處了。
也難怪,周貴妃一開始沒對她甩冷臉,原來是打算在她身上做無本買賣。
但是,周貴妃這個母親有沒有考慮過寧煜的意願與心情?
至少她與寧煜接觸那麼長時間,她從來沒在他身上感受到什麼爭奪大位的野心。這事若非周貴妃一廂情願,就是寧煜心思太深太能偽裝。
洛瑤想起那個眉目笑意張揚的小魔王,在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但願——這僅僅是周貴妃一人的野心。
「多謝娘娘錯愛,此事,事關重大且事出突然,還請娘娘容臣女考慮考慮,待臣女稟報家中長輩再給娘娘答覆。」
這話,明顯就是託詞。
只要她本人不願意,不管家中哪位長輩出面,都不可能逼她點頭。
周貴妃自然也看得出來,洛瑤不過留些顏面給她不直接拒絕罷了。
想了想,她仍舊態度溫和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跟長輩好好商量商量,我是真心希望敏兒有你這樣一個姐姐。」
待她一離開,侍立周貴妃身邊的女官立即道,「娘娘,這個洛瑤太不識抬舉了。」
周貴妃卻沒有因洛瑤的拒絕就惱怒不悅,默一下,方幽幽道,「本宮倒不覺得。相反,她就是太識抬舉,才會拒絕得乾脆利落。」
女官疑惑,「奴婢不明白。」
「你別看她自進入營帳以來就表現得慌張畏縮,那不過她想讓我看到的模樣罷了。」周貴妃嘆了口氣,「從她剛才堅決拒絕的模樣,你就該看出她冷靜且堅韌的心性,若非冷靜,她怎麼可能立即看清利弊。若非堅韌,又怎能堅守本心毫不為表象迷惑。」
「這個洛瑤,絕非池中物啊!」
女官心裡大驚,「娘娘太高看她了吧?」
「不信?」周貴妃緩緩一笑,「那你且拭亮雙眼看著吧。」
女官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娘娘的意思是,暫時不理會她?」
周貴妃想了想,笑得嫵媚動人的背後,目光卻複雜難明,「且再看看吧。」以她那樣的名聲,就算出身再好,也架不住智空大師那一紙批命在前面橫著。那個姑娘,這輩子別想有什麼好姻緣。
她看洛瑤也是個冷靜聰明的姑娘,應不至於糊塗對煜兒妄生出什麼非份心思才對。
既然洛瑤暫時礙不著煜兒,且讓煜兒繼續跟她親近也沒什麼不可。
周貴妃心裡如意算盤打得精,又試探出洛瑤的態度,一時心情倒也不壞。但洛瑤出了營帳之後,望著頭頂和煦的陽光,卻越發覺得陰霾覆蓋心頭。
這世上,果然沒有什麼是純粹的。
洛瑤漫無目的往廣袤的草原走去,這一刻,她只想離這些權欲薰心的人遠遠的。哪怕只能暫時離開,她也心喜。
突然的,低沉溫雅的隱含淡淡奚落意味的嗓音響在她身側。
少女意外扭過頭去,就見陽光下,青草編成的蜢蚱輕輕晃著觸鬚,正「神氣活現」地看著她。
草蜢落足於一隻肌理分明的如玉手掌里,目光往上,看到他半隱暗影半沐浴陽光的臉龐,正染著淡淡意味深長的笑意。
少女掠他一眼,一把奪過那隻似乎在嘲笑她的草蜢,嗔惱道,「你什麼意思?說我就像這隻秋後蜢蚱,蹦躂再歡也蹦躂不長?」
寧易非呆了呆,凝著她嗔惱生紅的臉龐,末了,低低笑起來,「是我的錯,原本希望小蜢可搏姑娘一笑,誰料反惹惱姑娘。都是我笨手笨腳惹的禍,誰讓我只會編這種小東西。」
洛瑤盯著手裡的草蜢看了一會,隨後也笑出聲來。
「好吧,我不該敏感多疑草木皆兵。」
寧易非也不問她在周貴妃的營帳里受了什麼盤問或鬱氣,只望著遠處白雲幽幽的天際,淡淡道,「看這草原廣袤天高海闊,就知我們一個人在它面前有多渺小。」
「寧世子究竟會不會開解人啊?」少女失笑側目看他片刻,揶揄道,「你這麼說,豈不顯得我心胸狹窄?就不怕我更鑽牛角尖?」
「看姑娘這樣子,就知道還是小蜢的功勞大。」寧易非深深看她一眼,目光意有所指落在她手裡的草蜢一凝,「人生匆匆不過幾十載,何不讓自己活得隨意些自在些。」
洛瑤沉默半晌,忽直視他雙眸,緩緩道,「你呢?能心無執念隨意灑脫自在而活?」
他們不過凡人,誰能不被世俗七情六慾所困?
超然物外,悲喜不計,那是無求無欲的神鬼,非他們這些凡體肉胎。
寧易非怔了怔,微微眯眸似陷入沉思。
男子靜靜看了洛瑤一眼,淡淡飄落的目光里隱含一絲不易覺的溫柔與擔憂。洛瑤朝他揮揮手,「快去吧,我沒事。」
寧易非略略頷首,隨宮人面聖去了。
不過洛瑤那聲「沒事」實在說得太早了。寧易非前腳才被皇帝請走,後腳便有王婕妤的人前來請洛瑤。
少女蹙了蹙眉,有些鬱氣地踢了踢腳尖下的草皮。
說好的,來春獵看看風景散散心呢?
一個二個,迫不及待想捏著她這麵團搓圓搓扁。她看起來,就那麼像一隻柔弱無助的螞蟻嗎?
「臣女拜見王婕妤。」入得王婕妤的營帳,洛瑤便將所有思緒都收斂起來,面上露出一副無可挑剔的姿態。
「瑤瑤你來了?」
王婕妤軟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洛瑤眉心立時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我隨弦兒喚你瑤瑤,覺得這樣親近一些,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她一百個一萬個介意。
尤其對象還是寧弦的生母。
洛瑤抬起頭來,凝著澄澈無辜的眸,老老實實道,「臣女覺得,婕妤還是稱呼臣女一聲大小姐更合禮數一些。」
王婕妤臉上笑容一僵,不過隨即又若無其事繼續道,「瑤瑤,哦,大小姐既然不喜,那就不相強。」
洛瑤心裡哂然一笑,面上只恭謹道,「多謝婕妤體諒。」
王婕妤盯著她,柔和的目光里探究意味明顯。她似乎有意要讓洛瑤知道她在懷疑什麼一樣,沉默片刻,忽直截了當道,「我聽說,你之前去過周貴妃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