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一定,回想著琢磨琢磨,如此,倒也說得通。她心中一定一開懷,自然也不再對福清公主存了什麼彆扭的心,反而還怕她多心,又笑吟吟的好生安撫了她幾句,順便有意無意的問了好些這些日子皇帝的言行狀態。
她隨口問,福清公主便隨口答,有的說得清楚,有的卻是說的有些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因福清公主向來如此,皇后也不介意,便一笑置之,見她略有些不耐煩的模樣,便笑著收了口,命人送她回去休息,自己派人去傳甄鈺不提。
然後,皇后立刻派人前往東宮打聽,果然,皇帝已經傳召了太子前往乾清宮問話了……
福清公主從皇后那裡出來,也懶得走路,坐在轎子裡閉目養神回明珠苑。皇后是個精明得過分的女人,在她面前裝憨不是那麼容易裝得過去的,她的話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句句都是意有所指的陷阱,儘管有著多年的豐富實戰經驗,每次應付下來,福清公主仍然覺得有些心力不支。不過,想一想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父皇,福清公主的精神又振了振。
甄鈺帶著秋心和蓮子來到明珠苑的時候,小石子和小凳子早站在院子門口等著迎接她進去。
進了苑中,發現靜悄悄的不似往日,甄鈺暗暗納罕,受這環境影響,甄鈺的聲音也情不自禁低了下去:「公主——可是在苑中麼?」
小凳子、小石子相視一眼,小石子便低聲賠笑道:「甄姑娘不知,想是咱們公主這些日子累著了,方才還在說等著您呢,誰想坐在榻上便睡著了過去,奴才等不敢驚動。呵呵,甄姑娘也不是外人,奴才們方敢如此,還請姑娘莫怪,請先入內侯一陣子吧!」
甄鈺忙悄聲笑道:「原來如此!我自然不會介意。既是如此,別擾了公主,我在一旁候著便是。」
小凳子和小石子都笑著低聲應「是」,將甄鈺請進了明珠苑屋內。風嬤嬤、琥珀、瑪瑙等見了默契的微笑著向甄鈺屈膝無聲行禮,甄鈺點了點頭,隨著小凳子、小石子入了一旁隔斷候著,秋心和蓮子自有人引著去往日甄鈺歇息的地方將包袱安置好。
不一刻,琥珀親自斟上茶來,甄鈺忙起身笑著接過,道了聲謝。
琥珀抿嘴低聲笑道:「甄姑娘這般客氣,一會兒公主知道了,又該訓斥奴婢了。」
甄鈺笑笑,問道:「公主這些日子還好嗎?」剛才她走近榻前瞧了福清公主幾眼,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想她竟然瘦了這麼多,唇色淡薄,眼眶略腫,便是沉睡中,那張蓮瓣似的小臉上也顯出滿是濃濃的倦色,從不知憂愁滋味的眉間似乎也輕輕蹙起了一抹輕愁。
琥珀聞言眉頭輕輕的皺了皺,瞧了甄鈺一眼低聲苦笑道:「甄姑娘也知道的,前些日子皇上病了那麼久,小公主幾乎便不曾回過明珠苑,一直在乾清宮伺候著。小公主素來嬌生慣養,也真虧她竟能支持的住。」
甄鈺聽罷心裡也有些惻然,在這個宮裡,可以說,皇帝是福清公主唯一的靠山,皇帝身病便是她的心病,這些日子,也真苦了她了。
「好在皇上洪福齊天,如今已無大礙,小公主至孝至純,上天也一定會保佑她的。想必是那些日子她憂心過度,休息幾日也就好了!」
「甄姑娘說的是,」琥珀聽畢心中一寬,情不自禁生出兩分歡喜,笑道:「公主這般孝順,老天菩薩一定會保佑她的。要說到對皇上的孝心,不是奴婢誇口,我們公主絕對是第一位!皇上也都看在眼裡呢,賜了公主許多滋補身子的藥材食物,更難得的還賜了金頂鑾轎呢!甄姑娘您在宮裡多住幾日,陪一陪公主,就更好了!」
甄鈺臉色微變,吃驚道:「皇上賜了公主金頂鑾轎?」
「是啊!」琥珀一臉的與有榮焉。
甄鈺勉強笑了笑,隨口附和道:「這可真是自打大夏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榮耀!」
「正是這話呢!」琥珀十分驕傲的笑道,她見甄鈺眼神閃了閃似乎有些倦色,便笑道:「甄姑娘您也歇一歇吧,奴婢去瞧瞧公主。」
「好,你去吧!」甄鈺笑了笑。
琥珀屈膝行了禮,微微垂首後退兩步,轉身輕輕去了。
甄鈺便靠著杏子綾的大引枕上休息,不一會,秋心和蓮子輕輕的走了過來,向她回了一聲東西都已安置妥當,甄鈺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秋心便向甄鈺輕笑道:「這明珠苑真正是名符其實,咱們有些日子沒來,這兒的裝飾擺設比之先前又是另一番模樣了。」
甄鈺抬眼望去,入眼錦繡葳蕤,但顯然與先時又不同,各色帳幔簾櫳俱是全新換過,用的全是上造的花鳥紋暈間雲錦,這樣的錦緞,皇家御用最富盛名的江南織造一年也不過生產一百來匹。還有那些桌案格架上的各種金銀珠玉瓶爐尊鼎擺設,竟無一件是先前見過的,顯然也是全部重新換過。
「公主聖眷比先前更隆了,皇上怕是恨不得將整個內庫都給公主搬來呢!」秋心笑了笑,目光掃過壁下長案上一隻翡翠花鳥花插,高一尺有餘,呈樹樁形,澄碧的翡翠瑩瑩泛著柔光,通透雅致;花插的外壁,纏繞著顏色深淺不同的紅寶石雕琢的牡丹花枝,翡翠的原色恰好雕琢成托花的綠葉,枝頭停著一隻引頸高歌的黃金點翠鳥兒,鳥兒的眼珠子灼灼閃亮靈動異常,卻是綠豆大小的黑珍珠。花插中插著兩枝玉蘭,棕黃色瑪瑙為枝幹,羊脂白玉為花朵,亭亭玉立,柔柔舒展,與那一汪春水似的花插相映成趣。
「公主侍疾有功,皇上自然疼她。」甄鈺淡淡的說著,眼神瞟過秋心和蓮子,聲音中帶著一抹警告的低沉和凌厲:「這是宮裡,雖然公主待咱們多有寬宏,你們也不要忘記了禍從口出、隔牆有耳。這些,不是咱們能議論的!」
一席話說得秋心和蓮子臉上都肅了一肅,忙斂神垂首答「是」。
「甄姐姐,你可來了!」這廂主僕剛說了三五句話的功夫,一個清脆如鈴的聲音透過帷幕傳來。繡簾輕掀,福清公主笑吟吟的從外頭進來了,一邊向甄鈺走過來一邊抱怨道:「奴才們真是越來越不省事,姐姐來了也不叫我一聲!」
說話間,福清公主已經來到甄鈺身邊挨著她坐下,自然而然的挽著她的胳膊靠在她肩頭上,輕聲道:「甄姐姐,我可真想你呢!」
不知為何,甄鈺眼眶有些發熱,嘴上卻是「呵呵」一笑,說道:「我也想公主,所以一聽公主傳召,這不立刻就趕著來了?」
福清公主笑了笑,坐直了身子,眸光輕轉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我好同甄姐姐說說話!」
風嬤嬤領著眾人一併退下,遠遠的避了開去。
福清公主臉上這才顯出幾分苦惱和倦色,輕輕說道:「甄姐姐,我真覺得好累!」
甄鈺心下吃了一驚,片刻輕笑著柔聲說道:「公主必是這些日子在乾清宮侍疾累著了,休息幾日也就好了。不過公主,這話可不能再外頭說去,」甄鈺下意識左右瞧了瞧,輕聲說道:「若是旁人聽見了,會說公主不孝的。」
侍奉父親病榻前,本是為人子女理所應當之舉,福清公主縱然聖眷正隆,這話倘若傳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心裡未必不會有所膈應,縱然他大度不計較,其他人等未必不會將大帽子扣在福清公主頭上。皇帝病倒以來,只有她一個被允許侍奉在側,隨後又是大加賞賜,又是金頂鑾轎,不知惹紅了背地裡多少雙眼睛,攪動了多少人的心池。
「呵呵!」福清公主笑了笑,那雙有些暗淡的眸子亮起了一層水樣的光色,望著甄鈺笑道:「想必是我昨兒沒睡好,所以今兒才覺得有些累,讓甄姐姐見笑了。」
甄鈺心頭一松,笑著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今兒便早些歇著,也就好了!」
「可是,」福清公主那白皙的小臉上突然顯出一種甄鈺從未見過的凝重與認真,她輕輕說道:「也只有甄姐姐你,才會同我說那樣的話。」
「公主!」甄鈺的心沒來由一緊。
福清公主仍是那麼望著她,說道:「那次在玉林苑,那般情形下甄姐姐你也沒有扔下我不管,我便知道,姐姐是真心對我好的。我心裡的話,也只能跟你說。」
回想起這些年的不為人知的艱辛,滿腔的心思還不能跟任何人透露。父皇雖疼寵她,可是父皇自己也是為人掣肘,日子過得並非舒心暢意,所以她便是心裡再倦再苦,也不忍在父皇面前再透露一二,父皇何嘗不知?那般疼愛憐惜的眼神中常常划過一抹內疚,她都看見,為了父皇這份疼寵與苦心,她便是再難也會堅持下去。可是堅持歸堅持,她到底是個人,是個年紀尚幼的小姑娘,當心底的愁思抑鬱積累到了一定限度,她也會承受不住,也想找個人訴訴。
福清公主語帶嗚咽,話未出口,眼眶一熱淚水卻已奪眶而出。她雙手捧著臉,瘦小的肩頭輕輕顫動,淚水很快浸濕了手心,印在臉上,低低的嗚咽聲從指縫中漏出,一聲聲含悲帶倦,令人不忍。
甄鈺有些手足無措,整個人生生的驚呆了。
原來不止她,不止計世宜,不止計夫人,不止許多的旁的人,每個人的心底,都存著一份秘密,不為人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