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甄克守原先所料,甄老爺神色滯了滯,說道:「這些日子我想了想,正要同你們說呢,克善、克守年紀還小,明年還是暫且不好上場的好!好好的再溫習兩三年,將基礎打得扎紮實實的,那時再上場,把握會更大些!」
甄克善兄弟倆心裡鬆了口氣,甄夫人和白姨娘卻是吃了一驚,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甄老爺道:「這怎麼成!」
「老爺!」白姨娘一急便等不得,張口便說道:「人都說趁熱打鐵趁熱打鐵,二公子和三公子既然中了舉人,一鼓作氣參加會試豈不好?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學問,那可是老爺親傳,外頭哪有幾人比得上呢!況且這會兒時間還充足,他們再用用功,再有老爺指點指點,婢妾倒覺得,會試他們必定會考得更好呢!殿試也必是穩噹噹的!」
甄夫人瞧了白姨娘一眼,又瞧了甄老爺一眼,不言語,等於默認了白姨娘的話。這等時候,沒有兒子的劉姨娘這種場合自是不會說話的,攬著女兒在一旁,神色間難免落寞,十分羨慕的瞧了兩人一眼。
甄克善和甄克守見甄老爺不語不免發急,可這種事,又是甄老爺在此,哪兒輪得到他們插嘴?他們哪兒知道,甄老爺不語不是贊同白姨娘的話,而是瞥見甄夫人有些不快的臉色不便開口,沉吟片刻決定還是晚間夫妻二人相對時再細細與她解釋,至於白姨娘,本就是個沒主見的,他倒是沒放在心上。
甄鈺窺其心度其意卻是明白了幾分,於是拉了拉甄夫人的袖子,柔聲笑道:「娘,大夏疆域遼闊,天下才子數不勝數,二哥和三哥雖是聰明,終究在年齡上輸給了旁人,人家那苦學了幾十年的,豈是沒有真才實學的?若是來年下場呢,中一個貢士想必是有把握的,若是進士嘛,可就不見得了!娘和姨娘若是想咱們家再出一個探花郎、狀元郎什麼的,可就更難了!大夏開科舉這麼多年來,還從來不曾有過像兩位哥哥這麼年輕的狀元探花呢!倒不如下一屆再考,更多幾分把握!」
聽見女兒也這麼說,甄夫人心裡不由得也搖動起來,白姨娘更是被探花郎、狀元郎六個字給弄得怦然心動,心裡也猶豫起來。再一看甄克善甄克守兄弟倆的神情顏色,顯然也甚是贊同。
甄夫人臉色緩了緩,望了望甄老爺,有些猶豫的說道:「鈺兒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
甄老爺只有望天無語的份,他向來知道女兒在夫人面前很說得上話,只是沒想到竟比他還說得上話,就笑著瞧了甄鈺一眼,正看見甄鈺在悄悄向他眨了眨眼,便一笑收回目光,向甄夫人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們如今就算有幾分學問,又如何同那些在這裡頭鑽研了幾十年的飽學鴻儒相比呢!便是多歷練歷練心性,也是好的。」
甄夫人笑著點了點頭,甄克善兄弟也放了心,白姨娘也不再說什麼。
「這樣,他們兄弟會不會擾了克禮呢?要不,還是另外收拾院子讓克禮單獨住吧!如此對二叔和弟妹也是個交代!」甄夫人又說道,她是擔心萬一甄克禮考不中,甄格遠夫婦會不會胡亂找理由遷怒,埋怨他們安排不周,以至於讓兒子分心。
甄老爺在心裡又感慨了一回,亦明白她的意思,遂溫和笑笑,就事論事的安撫道:「夫人無需多心,我那兄弟侄兒都是性子明朗爽快之人,斷斷不會計較這些個的!上場參考憑的是真材實料,是紮實的功底和堅韌的心性,失敗了便從外界找藉口理由,卻不想想自身的原因,他們若是敢,長兄如父,瞧我不教訓他們!」
一席話倒把甄夫人等都說笑了。
甄夫人便也放下心來,回頭安心的處理。於是一家子安心的等候甄克禮上門,俱甄格遠的信上說,十月底甄克禮就會到達上京。
還沒有等到甄克禮來至上京,十月初,南疆卻發來了戰敗的八百里緊急戰報!叛軍勢如破竹,連克十二座城池,南越國亦蠢蠢欲動,開始往邊境大規模調動軍隊,邊境吃緊!
皇帝聞訊震怒,第二日的早朝一直到正午時分都還沒結束,朝臣們亂鬨鬨吵成一片,而那御座上的天子,臉色愈加的難看,一分一分的陰沉下去,很快就黑如鍋底。
這廂還未達成一致拿出切實可行的處理方案,西北又發來急報,胡人揮騎南下,勢如破竹,攻城叩關,燒殺擄掠,雁門關告急!
消息傳來,朝堂震動,百官失色,人心浮動,百姓惶惶。
皇帝急火攻心,又慌又怒,當天晚上就病倒了!這一晚,乾清宮的燈火整夜通明,胡太醫率著太醫院數位醫術傑出的太醫在宮中守了一夜。皇帝雖然緩過了神,但整個人憔悴萎靡得不成樣,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原本紅潤的氣色一下子蠟黃得簡直不能看,兩隻眼睛深深的凹了下去,眼神也怔怔的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皇帝病榻中猶不敢怠慢了政事,躺在宮中龍榻上養病,連連下旨催內閣會同六部儘快拿出章程來,每日都將內閣與兵部主事等宣傳進宮回稟。可是一連過了三天,內閣和六部仍然不能就此事達成一致,皇帝急得火燒火燎,卻也無能為力。
這一日,太子前往乾清宮侍疾,看到皇帝這般辛苦硬撐,說不上幾句話便氣喘吁吁,雙頰也一天比一天凹陷下去,太子甚為心疼,即跪在皇帝榻前,請求替父皇分憂。
不料,皇帝聽後勃然大怒,大聲呵斥,大手用力揮掉了小太監正捧著服侍喝藥的藥碗,湯湯水水的藥汁淋了太子一頭一臉,命人立刻將太子趕出了乾清宮,隨後立傳口諭,命太子閉門讀書!
皇后得知消息大驚失色,慌忙換上朝服朝冠,扶著宮女前往乾清宮請罪。可是皇帝卻連見也不見她一面,任由她在殿外侯了兩個時辰亦不搭理。最後,還是福清公主從裡頭出來,說是父皇已經歇下了,請母后暫且回去。皇后呆了呆,神色複雜的瞧了福清公主幾眼,柔聲問了她幾句皇上的狀況,又好好叮嚀了幾句,這才帶著宮女們回了坤寧宮。
福清公主瞧著她的背影遠去了,輕嘆一聲,便轉身又回了乾清宮。
自打皇帝病倒之日起,福清公主便又搬進了乾清宮後殿東暖閣中暫住,日夜在皇帝榻前侍疾。只有她一個人被皇帝允許一直陪伴在側。
「你母后走了?」御榻上的皇帝臉色蠟黃,額頭上敷著一塊雪白的棉布方巾,雙頰的顴骨微微隆起,平常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鬍鬚有些凌亂且黯然無光,兩鬢顯見也多了幾分斑白。
皇帝的聲音也有些暗啞,帶著一種渾濁的低沉,福清公主想起他平日裡爽朗清亮的大笑聲,眼眶一熱,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奔到皇帝榻前點點頭「嗯」了一聲,說道:「女兒說,父皇已經歇下了,便讓母后回去了。」
皇帝的頭動了動,眼睛輕輕閉上又輕輕睜開,眨了眨,直勾勾的瞪著明黃雲紋的帳頂,瘦削的臉上勾出一抹微微的冷笑,略帶著嘲弄輕輕嗤道:「仍是那般不肯失了臉面!你真不該給她這個台階下!」
「父皇!」福清公主撲在錦被上,抬眼望著皇帝輕輕說道:「父皇,後宮這時候可不能再添亂了。母后既然想要這個台階,女兒給她又何妨!」
從她剛剛記事起,皇帝便循循善誘一點一點的教會她,向她滲透傳達,告訴她皇后是個壞心腸而又很厲害的女人,讓她記得討好皇后歡心的同時,更要打探她的一舉一動,將後宮的事都告訴他。
最疼愛她的是父皇,她當然會聽父皇的話!況且,父皇是她的親爹,皇后卻不是親娘,她越發聽父皇的了。
多年下來,福清公主早已習以為常了。皇后也許做夢也不會想到,整天沒規沒距笑嘻嘻在宮裡胡鬧四處亂竄的小公主其實是皇帝的密探。她提防皇帝身邊的人,卻不會對一個大大咧咧的孩子怎麼放在心上,福清公主要從她和她身邊的人窺出點蛛絲馬跡並非難事。
皇帝倒叫她的話說得呵呵笑了笑,隨即低低一嘆,眼神划過眼前這張帶著愁容的嬌小臉龐,心裡閃過一縷複雜和內疚,含笑道:「朕的阿媛真是又聰明又乖。」
「父皇,」福清公主眼中卻滾出了瑩瑩淚珠,粘在睫毛上,輕輕一眨便抖落下來,在那明黃的錦被上點染開一點小小的濕潤,她揚起有點兒蒼白的美麗的臉蛋,說道:「那父皇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好,好!」皇帝輕輕一嘆,不由得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溫言道:「你去裡間玩去吧,父皇想靜靜歇一歇。」
福清公主瞧了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卻是道:「父皇,我想回明珠苑一趟,順便去御花園瞧瞧菊花還有沒有開得好的,好給父皇采幾枝來。」
皇帝笑了笑,點頭道:「去吧!多帶幾個人,要小心些。」
福清公主點點頭,轉身便出去了。
前朝後宮不知多少雙眼睛眼巴巴的望著乾清宮呢,太醫們和乾清宮的奴才都被嚴禁外出,她再不出去走走,不知多少人都要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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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