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是這個世上為數不多的,記得鄭寶兒的人之一,在甄鈺的心裡,已經把他當做了朋友。
晚間臨睡前,秋心向甄鈺稟報了自己調查的結果:計侯爺的哥哥叫做計秉華,乃是當年赫赫有名的西南將軍,秉承了父親的伯爵之位和西南軍統領之位,可惜沒死在戰場上,卻是意外死於京郊一次狩獵中。
他死之後,西南軍群龍無首,恰逢南疆叛亂,人心浮動,於是計侯爺便接替了兄長的位置,率領西南軍出征。因那次叛亂十分兇險,計老太太生怕他有去無回,便趕在他出征之前忙忙定下了大理寺卿賈廣寧之女賈氏,將之迎娶過門……
這件事,是當年上京中人人都知曉的。
甄鈺望著鎦金纏枝金雀燭台上那灼灼跳動的火焰有些出神,突然問道:「這麼說,當年計侯爺的親事是匆匆定下的?」
秋心不明她何以如此相問,點點頭道:「是。聽說賈氏原先定過親,可惜還未出嫁未婚夫便去世了,後來便一直沒有定親。」
甄鈺笑道:「這倒是奇了,計家的家世,計侯爺先前竟一直沒定過親事?」
秋心望了她一眼,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問似的,於是回道:「計侯爺據說自小性子散漫,舞刀弄劍之餘只喜歡遊山玩水,計老太太有大兒子傍身,對小兒子一向來甚為縱容,曾經答應過他,將來他的親事由他自己做主。如果不是計家大公子突然去世,計侯爺料想是會娶如今那計大姑娘的生母進門的。」
甄鈺呼吸一滯,心口驀地一陣劇痛,淡淡的燈光下,看不出她的臉色白了幾分。
半響,甄鈺輕輕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你下去吧,沒事了!」
秋心垂首福了一福,默默倒退著下去,輕輕掩上了門。
甄鈺猛的抬起頭,長長舒了口氣,怔怔的瞧著那搖曳的燭火,半響,方躺下歇息,卻是一晚上心頭沉沉,總也睡不踏實。
計子清自從壽陽太妃府上回去之後,性子不免又越發驕傲跋扈了幾分,除了對便宜爹和老祖母,壓根兒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只要不當著便宜爹的面,對計夫人亦是沒有好臉色。言三語四的含譏帶誚那是常事,就連計夫人身邊的江媽媽都有幾分看不過去。
計子茜得了計夫人的吩咐,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終於將計子清狠狠教訓了一頓,指使心腹丫頭幫忙,親自上陣將計子清揍得慘不忍睹。這下子捅了馬蜂窩,計子清惱羞成怒之下鬧得全府皆知,計侯爺本就憐憫計子清無親母照顧內疚,見了她的慘樣不由大怒,當即喝命拿家法來,要打計子茜的板子,計夫人暗暗叫苦,不等計侯爺動手,自己將女兒揍了一頓,計侯爺的家法剛剛在院子裡擺上,婆子們報:夫人已經打了二姑娘板子,如今已下不得床!
計侯爺只得罷了,將動手的丫鬟婆子打了板子連同一家子直接發配到偏遠莊子上,到底將計子茜狠罵一頓,好生撫慰計子清。計子清只是哭,委委屈屈的哭,哭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卻是不肯說妹妹半個字的不是,計侯爺愈發憐憫心疼她,計夫人一旁見了則氣得肝疼。
自這之後,忠勇侯府內宅眾人見了計子清都繞著走,再無人敢招惹她,這是後話。
再說計子茜被自己的母親下狠手打得雙腿淤青,火燒火燎的疼,趴在床上只是哭,哭得一頭是淚一頭是汗不許人靠近。看到計夫人掀起帘子進來,更是將頭埋在枕頭中,越發的委屈。
計夫人冷冰冰的瞅了埋頭痛哭的女兒,示意眾人退下,自己坐在女兒床前,只是那麼一眨不眨冷冰冰的瞅著她,一言不發。
計子茜很快感覺到臥室中異樣的寂靜,空氣中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逼迫傾倒而來,她渾身一個激靈,不覺毛骨悚然打了個冷顫,下意識抬起頭來,對上母親不怒自威、靜如古水的眸光,一時竟忘了哭聲,蠟白的小臉上掛著滿滿的淚水,直愣愣的望著母親。
「還想哭嗎?若是沒哭夠你請繼續。」計夫人緩緩開口,雙手鬆松交迭放在膝蓋衣襟上,身子端坐得筆直秀挺,語氣淡淡,面容淡淡,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計子茜的心驟然涼了半截,吸了吸鼻子,滿臉的淚痕汗漬在枕頭上蹭了蹭,胡亂掠了掠濕漉漉黏在臉頰上的幾縷髮絲,哽咽道:「娘,我還是你的女兒嗎?你下那樣的狠手,我還是你的女兒嗎!」
計子茜又痛又難過,忍不住又灑了幾滴淚。
計夫人豈能不心疼,越是心疼,臉上越是繃得一絲表情也無,冷聲道:「你若不是我女兒,你爹要拖你到院子中當著眾人的面打板子我理你做什麼?你想讓下人們都看到你出醜?」
計子茜臉色頓時一白,驚懼道:「我不要!」頓了頓,又委屈道:「可是,可是娘你為什麼下這樣狠的手,我的腿都要斷了!」
計夫人素來個性剛強,自小便是個殺伐決斷的,聽了女兒這話非但不心疼反而有幾分不耐和怒意:「這就叫狠了?你是沒見過那狠的!若非如此,你爹見了豈肯罷休?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那小雜種是個瘋子,你理她做什麼?左右不過是口舌之爭,她還敢怎麼著你了不成?哼,你偏不聽我的,教訓了她,你又撈到什麼好了?」
計子茜頓時語塞,使勁捶了捶枕頭,恨聲道:「可是她竟敢辱罵娘您,你沒見她那個欠揍的樣子!我,我怎麼忍得住!」
計夫人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嘆氣道:「罷了,權當買個教訓吧!好好養傷,養好了傷去給她道個歉,再給你爹那裡請罪!」
「娘!」計子茜頓時大叫起來。
計夫人冷淡道:「聽不聽我的無所謂。這其中的道理,你自個琢磨去吧!」計夫人十分恨鐵不成鋼,她不明白,當年的她,陷入絕境尚能扭轉乾坤,取得最終的勝利,怎麼到了女兒這裡,再三提點告誡仍是著了旁人的道!
計子茜頓時又沒了話,不甘心道:「我聽娘的,以後我不搭理她便是了。娘是不是已經有了主意?」
計夫人瞅了她一眼,面上平靜無瀾。她自然是有計劃的,可是,這麼大的事,她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告訴女兒,聞言只淡淡說道:「你管好你自己便是了,其他的事,莫要多問!」
計子茜頓時氣結道:「娘你連我都不相信嗎!」
計夫人笑道:「你呀,什麼都寫在臉上!唉,娘一直以為你還小,好多事還不需要學,不需要操心,也許是娘想錯了!你好好養好身子再說吧!都是一家人,什麼主意不主意的,這種話以後休要再說,仔細你爹聽到了不高興!」
計子茜有些懵懵懂懂的瞧著計夫人,眨了眨眼,困惑不解。
計夫人沒再解惑,扭頭向外頭道:「雲媽,蘭葉,進來伺候。」
雲媽和蘭葉答應一聲,掀起帘子輕輕進來,蘭葉的手裡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
計子茜盯著她兩人的背後瞅了半響,向計夫人道:「娘,怎麼不見青兒、翠兒?」
計夫人臉一寒,冷聲道:「她們倆以下犯上,被你爹打了板子打發到莊子上去了!」說起這事來計夫人也是心頭火起,丈夫的心真是要偏到天邊去了,竟是半點兒面子也不給她留,立刻就將這些人打發了出去!
「娘!怎麼可以!我要去找爹!」計子茜急火攻心在床上掙紮起來,疼得冷汗涔涔,抽氣皺眉不已。青兒、翠兒跟了她這麼多年,一直很得她的心,此事又是因她而起,她心裡無論如何也過不去。
「姑娘,使不得!」雲媽和蘭葉慌忙上前輕輕扶住她:「您身上還有傷呢!」
計夫人只是端坐在旁,淡淡的瞅著她並不說話。
「娘!」計子茜終於放棄了掙扎,無力的撲倒在床上,眼淚忍不住又下來了,低聲嗚咽起來。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感到後悔,心裡對計子清更是恨到了骨子裡去。
計夫人見她情緒平復了下來,方不徐不疾道:「這只是一個教訓,如果你不懂得吸取教訓,不懂得冷靜、反思,那麼下一次,你將會失去更多。不過是兩個丫頭罷了,她們去了,自有更好的過來伺候。」
計子茜咬著唇點點頭,復又抬起汪汪的淚眼,向計夫人道:「娘,能不能叫人遞個話到莊子上,讓莊子上的人待青兒、翠兒好一點,她們終究伺候我一場。」
計夫人瞅了她一眼,點頭道:「你放心便是,這是應該的。」計子茜卻不知道,計夫人早已吩咐人給青兒、翠兒各灌了一碗啞藥,省得她們在外頭亂說話。侯府千金身邊的貼身丫鬟,若在外邊說了些什麼,吃虧的,是她的女兒。
計夫人又坐了一會兒,看她已經完全平復了下來,囑咐雲媽和蘭葉好生伺候,便匆匆回正院處理事情去了。
出了計子茜所住的薜荔水榭,計夫人抬頭往消夏齋的方向望了望,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冷笑,扶著江媽媽的手臂,慢慢回了正院。
計子清雖然被計子茜揍得很慘、很難看,但是所受的都是皮外傷,有了計侯爺親自請來的太醫照料,又有最上乘的藥材,不過三四天功夫便好了大半,相比之下,倒是傷得不顯山不露水的計子茜吃虧更大。
此事乃屬醜聞,計夫人和計侯爺不約而同及時約束了下人,嚴禁片言隻字在外頭流傳,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外頭隱隱約約仍是傳了點風聲,說是忠勇侯府大姑娘和二姑娘打架,至於打架的原因和結果,卻是傳什麼的都有,但有一點幾乎相同,那就是:計大姑娘被二姑娘欺負了。
畢竟麼,一個有親娘,一個無親娘,一個是在侯府中長大,另一個則是半道回歸,孰強孰弱是個人都能想得到。
壽陽太妃也派了人上門打探消息,聲稱太妃給計大姑娘送了兩盒子御製糕點,計夫人沒有理由攔著,只好領了來人去消夏齋。計子清的臉上仍有些青腫,走路也有些一拐一拐的,臉上肌肉繃得緊緊,行動間小心翼翼不敢大力,一看就知道身上仍有傷。
王府的人臉上便有些不太好看。計子清陪著笑謝過太妃,恭恭敬敬接過太妃的禮物,聽來人問起何故,便飛快的怯怯瞟了計夫人一眼,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摔到的!
高門大戶里伺候的得力下人,哪個不懂察言觀色?哪個不是人精?那來人不動聲色,眼底的狐疑卻是更深,把個計夫人一旁氣得說不出話!
最令計夫人惱火的是,壽陽王府的人走了之後,竟連計老太太也傳了她前去問話,問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又說她向來是個聰明人,怎麼如今卻辦起這樣的糊塗事來了?人都死了,還有什麼恩怨不能了的?這一個不過一年半載,橫豎是要嫁出去的,弄得這樣不好看,豈不是連茜兒的名聲也連累了?
話里言外,竟是認為她是在跟死了的邵心萍爭風喝醋,計夫人胸中一陣憋屈,由不得跪在計老太太面前訴起委屈來,眼淚浸濕了一張帕子。
計老太太對這個任勞任怨、處處妥帖的兒媳婦一向來十分倚重,聽她一言一句,再細細一想,同她平日所行都能夠對的上景,老太太心底疑慮頓消,不由得火上心來,彎腰親自扶了她起身,好言安慰了幾句,冷聲道:「這麼說老二倒是弄了個掃帚星回來了?哼,那女人的本事還真是不小!當年挑撥得我們母子差點反目,如今她的女兒又鬧得你們夫妻父女不消停!我們計家到底是招了什麼孽了,牽扯上這樣兩個女人!往後她的事你不要管,我親自來管!我就不信,她還能翻了天不成!這次的事,唉,就這麼算了吧!外頭的那些個流言,不理會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