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澹然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番發自肺腑的話,對在場的某位「猛獸」造成了如何的傷害,他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和痛苦裡。
「枉我一世聰明,竟然真的相信了秦掌珠,以為她身為公主,肯定會信守承諾。只要我好好跟她過日子,我的父母妻兒都能在老家平平安安。」
「誰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如果不是被綁成了粽子模樣,舒澹然現在應該已經蜷縮成了一團,他神色痛苦,眉目皺成了一團。
顧昭發現,不能放任舒澹然跟著自己的情緒走下去,否則也許到天亮的時候,他都講不到重點。
她用指尖叩叩叩地敲了敲桌面,試圖把他從回憶里拽出來「舒澹然,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公主沒有守諾放過你的妻兒的?」
這是舒澹然真正恨上秦掌珠的重要原因,也正是因此,他才會行刺太子吧。
「前年,前年的冬天。」舒澹然恍然間被顧昭拉出了回憶,滿臉痛楚,聲音都帶著哀色,「某次同僚升職,在紅袖招喝花酒……席間陪酒的一個女伎,相貌有幾分與我髮妻相似。」
「我多看了幾眼,同僚誤以為我對她有意,就把她安排在我身邊。」
「誰知道,聊了幾句,才知道她竟是我的老鄉,還與我髮妻是同族遠親。」 🄼
「她知道我的身份之後,神色很是慌張,臉色也蒼白了很多,竟然託詞身體不舒服,匆忙離席了。→」
舒澹然出身普通,卻能以弱冠之身考中狀元,自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他感覺到事情不對,所以又找機會獨自去了紅袖招,專門點了那個女伎。
這次女伎無處可逃,在舒澹然的逼問下,不得不說出詳情
原來在去年的時候,舒澹然髮妻的家族不知道得罪了什麼大人物,接連遭受打擊,到最後更是被誣陷與山匪勾結,官府抄家,家主也被斬首了,其他人都流放。
只是一夕之間,整個家族就零落成泥。
女伎的家也從小康變成了赤貧,以至於她不得不賣身,輾轉來到了紅袖招。
「她說,她聽家裡說,就是因為我和公主成親,公主容不下我的髮妻,覺得髮妻被休之後回到娘家,與我家距離那麼近,隨時能進我家門,能看孩子,能見我父母,與之前未曾被休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公主生氣了,就逼我髮妻自盡。」
「我那髮妻,從小孝順懂事,她的父母愛她如寶,怎麼捨得逼死女兒?所以他們整個家族都倒了霉……我那髮妻也懸樑而亡……」
舒澹然雙目無神,喃喃地說著,一時間眼淚竟如雨水,撲簌簌的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顧昭微皺眉頭,心想這公主也太過於狠毒,這不是把人家往死里逼嗎?
她若有所思「那個女伎呢,後來怎麼樣了?」
舒澹然回過神來,愣了一下才回答「我連累她家破人亡,深感慚愧,就偷偷幫她贖了身,租了一個小院子給她住,準備幫她找親人團聚。→」
「可是沒過多久,她竟然被人綁架,那些人大概以為她是我的外室……」
舒澹然搖了搖頭,唇角帶起一絲嘲諷,無奈地說,「他們還想要我出贖金,竟然獅子大開口,一下子就要五百兩……顧大人,不怕你笑話,自從與公主成親之後,我身上銀子從未超過十兩過,哪裡有那麼多錢?」
「我跟他們商量,能不能少一點,我本來也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那些人就丟給了我一根手指頭,說他們撕票了。」
舒澹然面色悽然「我又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顧昭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我想,舒狀元你應該會確定一下這個女伎的言論是真是假吧?」
舒澹然抬起眼皮,眼裡有絲怒氣,「你以為我是一時衝動,被人欺騙?真是不好意思,沒有讓顧大人滿意。」
「我知道我的能力無法和秦掌珠相比,所以我格外小心,根本沒有向任何人泄露這些秘密。直到過年,我提出成親多年,還未曾回家看過父母,想要她跟我一起回鄉祭祖。」
「秦掌珠推脫不過,與我一起返鄉。結果,在我們抵達家鄉前一天,我那個一直養在父母面前的兒子,就落水而亡。」
舒澹然的面孔扭曲起來,雙眸都燃燒著火焰「她在公主府中恣意妄為,養著那些阿貓阿狗,沒有給我生一兒半女也就罷了,她要是真的跟我說她有孕了,我還真的不敢要她生!誰知道生下來的孩子是哪個面首的!」
「我讀了數十年聖賢書,金榜題名後卻不得不給她當面子!為了父母妻兒,我都忍了,她竟然還不許我有自己的血脈傳世!」
顧昭的眉毛抖了抖,怪不得這人敢行刺太子,是被逼瘋了啊。
男人最忌諱的這些,掌珠公主都做了,踩在舒澹然的底線上跳舞,一會兒金雞獨立,一會兒大鵬展翅,真的覺得老實人不會咬人?
唯一的兒子眼看就要成人,能娶妻生子傳承香火,卻突然在大冬天淹死在河中。
何等蹊蹺!
舒澹然第一次和公主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她說不是她做的,可能是某個自以為是的下人,想要討她的歡心,等她找到了這個人,就當著我的面把那個人千刀萬剮,給我的兒子賠命。」
「真是幾句話就推得一乾二淨啊!她不知道,是別人做的,讓別人賠命?怎麼賠?死去的人能活過來嗎?」
「你知道她是怎麼回答的嗎?她說我不可理喻,說我魔怔了,她都願意去找兇手了,我為什麼還不依不饒?」
「她威脅我,兒子死了就成了這個樣子,一點兒體面都沒有了,那如果父母也出了意外,我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舒澹然抬起頭看著顧昭,好好的大男人竟滿臉淚花,嘴角卻往上翹著,像是哭又像是笑,表情很瘮人「顧大人,你知道嗎,她說完這句話沒幾天,我的父母就真的都出了意外,和我兒子一樣,淹死在了同一條河裡。」
大夏天的,顧昭的手背上竟不自覺冒出了一片雞皮疙瘩,只覺得很是滲人。
難怪之前在大殿裡,康建斥責舒澹然,說他這樣做要株連九族的時候,舒澹然的反應那麼古怪。
顧昭看過舒澹然的資料,舒澹然和家族中的關係並不好,因為其父母為人老實,家中香火不盛,他小時候全家都經常被族人欺負。
而他的母族則早已人丁零落,沒有幾個親近的親戚了。
所以對於舒澹然來說,父母妻兒都死了,妻族已經殘破,這九族中就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的人,誅九族只是一個笑話。
「你看看,我這一生算什麼?我苦讀詩書,滿腹經綸有何用?被一個冷血殘忍淫蕩無禮的女人玩弄於股掌,就因為她是公主。」
「因為她的弟弟是儲君,是未來的天子,所以不管是誰,對我遭受的苦難都當做看不見。」
「聖天子在位,光照乾坤,唯獨我舒澹然,沒有資格沐浴聖恩,只能像是一條死狗,趴在陰溝里散發著腐臭的氣息。」
「既然如此,那我就殺了她的倚仗,讓她以後再也沒有辦法去仗勢欺人!」
顧昭感受到他的憤怒,沉默了片刻後,斟酌著說道「舒澹然,你有沒有想過,有一種可能,從你遇到那個女伎開始,這一切都只是針對你設下的圈套?」
「目的就是激發你心底隱藏多年的仇恨,引導你將怒火和恨意發泄到太子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