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觀星台。
守正帝一身道袍,閉目而坐,聽著新任大太監王忠念著奏摺概要。
他雖然不經常上朝,卻並非不理朝政。
五位閣老將所有奏摺整理後,挑選出重要的奏摺擬出概要,並寫好處理意見,送入宮中。
守正帝御覽之後,如果認可,就會蓋上印章,交給相關部門和官員執行。
如果不認可,就由大太監按照守正帝的意旨擬寫新的處理方案,蓋章發出。
而五位閣老之間派系不同,彼此互相監督。奏摺又有通政司登記在案,不用擔心被某個閣老藏匿。
這樣,雖然守正帝很少召開大朝會,卻仍舊把握著北安朝政,不被權臣架空。
「陛下,這幾份奏摺都是彈劾控鶴司青衣白鶴顧昭,擅殺東昊使臣,影響兩國邦交,要求嚴懲顧昭的。」
王忠念出了內閣擬定的處置辦法「勒令顧昭向東昊使團賠罪,將其革職交付有司,審理治罪。」
守正帝慢慢睜開了眼睛「顧昭殺了東昊使臣?」
咦?皇上竟然出聲詢問?王忠念有些驚訝。
之前他念了多少份奏摺,守正帝都只是「嗯」一聲,這次他竟然睜開眼睛,想要仔細了解情況。
是因為東昊使團很重要,還是因為顧昭不一樣?
王忠在心中思忖著,動作卻不敢怠慢,打開了奏摺,將其中描述殺人案情的文字念了一遍。→
「因為自己的眼線與東昊使團發生衝突,所以與東昊使團對上,殺了東昊使團的成員?」
「帶領百名小鶴,按刀逼迫,令東昊使團成員狼狽不堪?」
守正帝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再次閉上了眼睛「年輕人……留中吧。」
留中,就是把這些奏摺留在宮中,不給出任何處理意見。
沒有表示態度,就是一種態度。
王忠心中揣測著守正帝的真正想法,卻根本找不到一點入口,只能說,陛下宸心獨斷,高深莫測。
所有奏摺處理完畢之後,王忠叫來了新竹,讓他把這些奏摺送到內閣。
「去,叫太子來見朕。」守正帝淡淡吩咐道。
沒過多久,太子秦佑臻就趕了過來。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遠山青的團龍常服,配上日益紅潤的面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春日遠山中欣然生長的春竹。
登上樓頂,太子俯身跪拜「兒臣參見父皇!」
守正帝並未叫他起身,只是閉著眼睛問道「你與顧昭談得如何?」
說到顧昭,太子臉上顯出幾分挫敗「顧昭說,她不配。」
守正帝撫摸著手腕上的珠串「那就是看不上你了?」
太子無語。
顧昭只是不想當太子妃,顯然她不想把自己當成籌碼。
有本領的人,無論男女,都有自己的尊嚴。
但是,父皇的話,也許,大概,這樣說,也沒錯吧。
守正帝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顧昭殺了東昊使團成員,好幾位御史都在彈劾她,要求將她革職治罪,向東昊使團交代。」
太子猛地抬起頭來,眸中儘是不可置信「她……殺了東昊使團成員?為何?」
守正帝揮了揮手,王忠心領神會,將奏摺上描寫的情況複述了一遍。
「這些御史避重就輕,只說顧昭殺了東昊使團的成員,卻不說那些東昊使團的成員做了什麼!」
「真是其心可誅!」
「他們到底是北安的官員,還是東昊的臣奴?」
太子越說越生氣,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渾身散發出執狂的恨意。
東昊人屢次暗殺他,這些官員沒有一個站出來說要為他這個儲君報仇出氣的。
相反,東昊使臣死了,他們就像是死了親爹親媽一樣怒不可遏,要讓顧昭賠罪負責!
他們到底是拿的誰家的俸祿,端的誰家的飯碗?!
「閉嘴。」守正帝只說了兩個字,就把太子的怒氣全都鎮住了。
太子重重地吐了口氣,心中無比憋悶,卻只能在寬大的袖子裡握了握拳頭。
「記住,你是太子,是一國儲君,格局要大,不要只盯著眼前的一點個人恩怨。」
守正帝語氣縹緲「現在說這些氣話,對解決問題一點幫助都沒有。」
「內憂外患,尚待解決。」
「等你當上了皇帝,想怎麼收拾那些言官,都隨你的意。」
「如果過不了眼前這些關口,朕只怕是都不得善終,而你……」
守正帝呵呵了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太子被守正帝這番話說得一臉惶恐,伏身請罪「父皇恕罪,兒臣只是想起被夜合歡折磨的那些日夜……當真是生不如死……」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隱隱有一絲哭腔夾雜在其中「那種從骨髓到內臟,從四肢到肺腑的痛,就算是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
「那些東昊人,將兒臣這個儲君視為何物?是棋子,是豬狗?任意折磨,毫無敬重!」
「似這等行為只能說明,在東昊上下所有人心中,早已將我北安視為大敵,毫無妥協可能。」
守正帝睜開眼睛瞥了太子一眼,又重新閉上了眼。
「若此時與東昊開戰,你覺得有幾分勝算?」
太子沉默良久,不能回答。
王鐵心戰死,斗川關失守。地利失去了大半。
北安從武帝之後數十年,那些跟隨武帝驅逐東昊的老將逐漸凋零。
只剩下一個驃騎營的鄭希則還在,以近七十歲的高齡守衛京畿。
勵王秦行烈倒是武功蓋世,但是卻身中劇毒,隨時可能死去。
其餘的那些武將,就和文臣一樣,全都是花架子。
更別說自從六王之亂後,守正帝為了收回兵權,刻意打壓武將,荒廢武備……
「所以,別說那麼多沒有用的話,那是無能的表現。」
守正帝閉著眼睛,語氣中已經多了幾分不耐煩「告訴顧昭,現在她只有兩條路了。」
太子俯身「是,兒臣知道了。」
觀星台恢復了平靜。
王忠縮在角落裡,一動也不敢動。
很多時候,他都要把自己當成聾子瞎子,即使如此,這深宮之中仍舊滿地危險。
就像前任大太監沈一秀,追隨守正帝那麼多年,從守正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已經跟在他身邊。
當初也曾經無比風光,文武百官無不殷勤敬重。
可是突然之間,就消失不見。
誰也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又是死是活。
守正帝沉聲吩咐「去請典鳳年過來。」
控鶴司就在宮外不遠處,典鳳年來得很快。
「臣典鳳年參見陛下。」
守正帝站起身來,道袍下擺從典鳳年面前滑過「顧昭身世大白的時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