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出乎高澄預料的惡戰。
也不怪他戰前輕視南方將士,無論是淮南戰場,還是江漢戰場,南梁軍隊拙劣的表現,都使得高澄對他們留下了刻板印象。
毫無疑問,陳霸先在討滅李賁,平定廣州亂軍的過程中,確實練就了一支精兵,其戰鬥力絲毫不遜於胡漢雜糅的北齊步卒。
高季式部作為前軍,率先與陳軍短兵相接。
陳軍三面結車陣護衛,只余前方的缺口,長槍手們嚴陣以待,使得北齊騎軍難有勇武之地,只能化作弓騎兵與陣中陳軍弓手對射。
失去了騎兵優勢的北齊將士再也不能如過往與梁軍作戰時,摧枯拉朽的摧毀敵軍。
他們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苦戰,縱使有高季式親自領軍陷陣,卻被頑強的陳軍所阻擾。
將捅進一名陳軍士卒胸膛的馬槊抽出,高季式罵道:
「直娘賊!這群南人居然也悍不畏死!」
對南方將士的輕視與偏見並不只是崔澈一人,而是整個北齊軍隊內部的共識,任誰跟南梁打了這麼多年的順風仗,也都會陷入思維陷阱。
高澄此番排兵布陣,將吳明徹部作為後備,也是不放心其麾下所謂前梁精銳的戰鬥力,擔心他們給自己添亂,拖後腿。🐚👻 😂👑
好在這些年北齊將士雖然都在打順風仗,但在高澄一直以來強調的體能訓練下,也不缺韌性。
戰場上,早就沒了章法,不再是各兵種一排排廝殺,而是化作亂戰,血肉橫飛。
兩軍之中的長槍兵、斧手、矛兵、刀盾兵等諸多兵種,各展其能,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將眼前的敵人殺死。
而當面的敵軍倒下,來不及喘口氣,面前又衝上來新的敵人。
鮮血肆意流淌,染紅了番禺城外的土地。
哀嚎、慘叫之聲不分陣營,響徹原野。
這一戰高季式所部死傷慘重,打得及其艱難,他在心中暗罵,若是段韶中軍再不壓上,戰後自己非得捅他幾個窟窿。
高季式在咬牙堅持,陳霸先也是心驚肉跳。
如今與齊軍接戰的三萬前軍,正是他起家的三千嫡系擴編而來。
雖說麾下號稱十萬,但真正能派得上用場的也就這三萬人。
高澄坐擁河北、中原、關隴、兩淮、江漢、江南等地,也才養了近四十萬精銳,陳霸先單以嶺南一地,哪能供養得起十萬精兵,剩餘七萬人多是州郡兵性質。
而州郡兵的戰鬥力,舉世皆知,他們更適合作為戰場氣氛組的存在,讓這些人縮在大陣里與齊軍對射,或許還行。
可真要披甲執銳,與敵近戰,稍有挫折,便是全軍潰敗。
戰鬥另一方,高澄投入的卻都是實打實的北齊戰兵,就連成色不足的吳明徹部他都給留在了身後當後備。
陳霸先眼看能夠仰仗的前軍由於巨大的傷亡,士氣衰弱下來,他終於不顧身份,將指揮權移交給了侄兒陳蒨,自己親赴前線,與敵廝殺。
陳軍將士望見天子身先士卒,與眾人並肩作戰,士氣迅速高漲。
這樣的舉動是北齊一方不可能出現的,高澄與陳霸先出身不同,哪怕小高王總是自詡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自己的努力,與犬父高歡無關。
但眾所周知,沒有高歡左右橫跳,攢下豐厚家當,高澄哪能這般順風順水。
而陳霸先是真正的出身微末,能有今天,全是一刀一槍拼來的。
小高王坐不垂堂,而陳霸先卻能以命相搏。
如今陳軍因陳霸先的舉動,士氣高昂,相應的,北齊前軍陷入了頹勢,就在高季式望眼欲穿的時候,段韶終於下令,中軍進逼。
同時派快馬給高季式傳信,命其部後撤。
高季式得令後退,陳霸先卻並未追逐,斛律光領三萬騎卒在一旁虎視眈眈,若出陣追殺高季式所部,沒有了車陣保護,想來北齊騎卒是不吝於沖陣,以試探陳軍的成色。
而若是結陣追逐,哪還能追得上後退的北齊前軍。
此前早已疲憊不堪的陳軍因陳霸先鼓舞士氣,激發潛力,這才逼退了高季式。
但高季式領軍退去,而好整以暇的北齊中軍又再度逼近,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
打雞血能夠一時消除疲憊,但勁頭過後,身體上的疲憊感再度湧來,無論陳霸先如何激勵,也難以再度提振將士士氣。
不得已,他只能讓前軍後撤稍作休息,以中軍上前,應對北齊中軍衝擊。
但正如此前所說,由於高季式、斛律光、段韶、吳明徹各領五萬戰兵參贊,除去吳明徹部,此次決戰高澄能調用十五萬精銳步卒,三萬騎卒,而陳軍僅有三萬精銳。
段韶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此戰他並不急於全軍壓上,而是先用高季式所部出擊。
若陳軍以州郡兵為前軍,自然會被輕易撕開缺口。
而陳霸先若是以精兵為前軍,也可消磨陳軍精銳,哪怕高季式敗了,在中軍好整以暇的情況下,也不會遭受波及,而陳軍精銳定然是疲憊不堪。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指揮近二十萬大軍的決戰,高澄自然是新媳婦上轎,段韶又哪來的經驗。
如今陳軍州郡兵與北齊中軍精銳對上,他們的戰鬥力也不負州郡兵之名。
不說一觸即潰,但與先前的陳軍精銳相比,著實是不夠看。
州郡兵不能久戰,不能惡戰,在北齊中軍的逼迫下,他們紛紛潰散,反倒衝散了自己的陣型。
這也是高澄從不將州郡兵作為野戰兵團的原因,這群人幫不上什麼忙,添亂卻是一把好手。
陳軍中軍的奔逃,引發了全軍的潰散,眾人紛紛翻越車陣,想要逃回番禺城,可斛律光已經領著騎卒斷絕了他們回城的道路。
投降就像是瘟疫,很快就在陳軍之中蔓延開來。
「叔父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陳蒨拽著陳霸先的衣袖,苦勸道。
「哪還有什麼青山,且不說能否走脫,就算去了蜀地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苟延殘喘罷了。」
陳霸先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