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夢嘴上說著,「您不沒收?」手上迅速整理好塞進包里。
那樣子惹的賀定洲想笑,「如果你想上繳我也可以接收。」
「不麻煩您了,我還是自己消化的好。」
賀定洲起身給她續杯,「所以你現在沒處去?」
杯中沉底的茶葉被新注入的熱水沖的漂浮不定,程夢回答的很平穩,「我打算去京城,有手有腳,總能養活自己的。」
賀定洲挑眉,「你知道有多少沒有調令的知青跑回城,最後如何了嗎?」
前幾年確實能聽到知青偷跑回程的消息,可現在不是高考恢復都兩年了,還用得著跑嗎?
「我又不是知青,而且知青不是都陸續回城了嗎?」
「你看到的是小部分,年輕有拼勁的通過高考回城,家裡有關係的能通過工作調動回城,還有一部分融入當地生活,更多的想回回不去,城裡沒有那麼多崗位供應。」
這兩年群魔亂舞,像向家這種存在不在少數。
「根在城裡的知青都辦不到的事,你確定自己能行?」
賀定洲對程夢的大膽有了新的認識,不僅大膽還魯莽,能平安到冰城,除了自身機智之外,花市那邊沒後手才是最關鍵的點。
至於想在京城討生活,到底年紀小思慮不周,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去城裡生活,並不是有手有腳就能行的。
「你沒有轉戶口關係,去了京城,會被當做盲流遣返回原籍的。」
還敢偽造介紹信,萬一被抽調的選中,一個電話打過去,未來就毀了。
更要命的是,她給自己造了死亡現場,如果戶口註銷了,她會成為黑戶。
看小姑娘白了臉,賀定洲沒有火上澆油,讓她自己想清楚,最好一次改了孤注一擲的性子。
隨後又軟了心腸,易地而處,她不孤注一擲,哪有活路,早被向家埋了。
程夢被這個消息打擊的精氣神都散了,79年都過了一半了,還這麼嚴格嗎?不該是慢慢放開了嗎?
她上一世跟著向家走,日常生活圍繞在向家的吃喝拉撒上,對外界的變化感知遲鈍。
原來不是這樣的嗎?那她何去何從?
絕對不能回去的,她已經是個死人了,回去當鬼嗎?
難道要當個四處躲藏的盲流?被人追攆五六年?那也太慘了。
計劃被打亂,程夢腦子活躍起來,她告訴自己,別著急,還沒到絕路,還有辦法的。
其實她還可以去香江,可以出國,她的外語沒多好,但日常交流一點問題都沒有。
上一世向家人每年都會出國旅遊,沒有她的份兒,她當然是歡喜的,不用伺候一大家子,有不少清閒時間留給自己。
可她養大的小孩子,總替她可惜,給她教材,給她複讀機,英語磁帶,讓她多聽多念,說等能交流了就帶她去國外看看。
但她的生活有了新的挑戰,她把學英語當磨時間,對著漢語意思一句一句磨過去,她把所有空閒時間消磨在裡面,直到能出口成章。
後來當然沒去成,但她英語底子還是在的。
可怎麼去?偷渡嗎?極大可能還沒到想去的地方就被人給賣了。
也有幸運的人順利上岸,程夢問自己,她是幸運的人嗎?不是的,她就是普羅大眾,哪裡來的幸運。
所以,其實她無路可走?
賀定洲看小姑娘一副迷茫混沌的樣子,雙目失神的望著自己,仿佛要碎了。
心下嘆氣,到底生了不忍,竟軟了聲音哄起來,「你可以暫時和方寧一起留在這裡,戶口和工作問題先不著急,我會想辦法的。」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重新辦新戶口,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須得緩緩圖之,不能著急。
賀定洲發現他不討厭幫程夢,不止因為她救了方寧,更因為對方身上不服輸的韌勁,和敢去做的勇氣,都值得他去幫扶一二。
畢竟這位同志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孤注一擲走到現在,再原路返回,並不是他想看到的。
回過神的程夢還有點懵,「可以嗎?」
不是誰都能承受住夢想破滅的打擊的,那可是憋了兩輩子的自由啊。
「當然可以。」
方寧能活著見到他,全是對方的功勞,他理應幫她。
程夢恢復了精氣神,希望建國叔別太積極,她的死亡如果按照當初的設想,在村里悄悄解決了,那戶口註銷應該不會這麼快。
畢竟跑一趟鎮上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她的戶口剛入了檔,馬上註銷,反而惹眼,她猜建國叔不會這麼快走流程。
意識到這點,程夢有了緊迫感,她必須和建國叔通氣,不能讓戶口註銷,而且越快越好。
只要給她喘口氣的機會,總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到時候問題迎刃而解。
賀定洲說會幫,她莫名信他,果然善有善報,她幫方寧到頭來也是幫她自己。
這會兒看著賀定洲就好像看見了普渡眾生的男菩薩。
難怪長的好,聲音好,因為是菩薩啊,男菩薩!
不用被人當盲流,不用被遣返回原籍,真是太好了。
程夢自覺給眼前的男人打好了光圈,莊嚴了真的,配享太廟!
原來在絕望的時候有人拉一把,是這種感覺啊,程夢眼眶酸澀,偏盪起笑意。
賀定洲見識了一個人從頹廢到滿眼星光的過程,耀眼極了,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走神,這不是一個好兆頭,眉頭蹙起。
程夢看男菩薩皺眉,以為事情難辦,「您放心,戶口問題我能自己解決,保證不會註銷,您只要幫我留意工作就好,有需要您就說,千萬別客氣。」
能幫她已經很好了,走關係送禮都是錢,可不能讓人家吃虧。
賀定洲喝口茶,壓下怪異,「你幫我照看方寧,我付你工資,也算工作。」
這是在招待所就想好的辦法,從方寧不太清楚的表述中他猜到程夢處境的艱難,暫時將人留下,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他忙起來十天半個月回不來,方寧一個小孩子交給誰他都不放心,反而程夢最合適。
「那我會被抓走嗎?」
賀定洲又喝了一口,「別擔心,我會寫申請報告。」
這回程夢沒眼花,這位舅舅用茶杯擋住了嘴角小小的弧度?微笑犯法嗎?
「不過駐地那裡條件艱苦,你不一定受得住。」
「只要不被抓走,多苦我都受得住。」
咦,又偷笑,她說的話有什麼可笑之處嗎?程夢暗自搖頭,男人心海底針,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