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要找我舅舅

  程夢注視著方寧,和她記憶里一樣漂亮的眼睛,裡面的靈動證明他很健康。

  方寧聚焦半晌才看清他原來在一個柜子里,而倚在櫃邊的人正對著他笑,他不自覺跟著笑起來。

  張了張嘴想發聲,就見這位姐姐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嘴中間,示意他別說話,同時他聽到外面有動靜。

  程夢壓低聲音告訴方寧別怕,「我要把蓋子蓋起來,別出聲,也別害怕。」

  方寧乖乖點頭,表現的很乖巧,眼底卻藏著深厚的驚恐。

  程夢剝了一顆糖塞進他嘴裡,順了順他額頭凌亂的頭髮以做安撫。

  放下蓋子,中間夾著一個小木棍,保證新鮮空氣能進入,外表看不出異常。

  程夢拿著空碗出去,看見有潔癖的魏秋芸一身狼狽,滿腳泥巴,坐在泥濘的院落失魂落魄。

  「媽,採藥回來了?我熬了粥,洗洗吃吧,我爸去衛生所了?要我送飯嗎?」

  招呼一聲就往廚房走,其他的不對勁全部視而不見。

  魏秋芸回神,「不用送飯,你爸有事出去了。」

  說著起身進屋,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稱呼潛移默化下跟著程夢走。

  以前能讓她理智出走的那聲爸媽,現在她自己說的理所當然。

  魏秋芸的所有心神全系在那個不知所蹤的孩子身上,她幾乎遮遮藏藏把全村都排查了一遍,沒有人。

  以那孩子的狀態,如果有人察覺,必定會來找她和老向拿藥,可是什麼都沒有。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安眠失效,孩子大概醒來自己逃了。

  所以她留下等,老向騎車去追。

  魏秋芸一想坐不住了,趕緊往衛生室走。

  程夢正好端了一碗粥一小碟醃菜出來,魏秋芸留下一句不吃,風風火火走了。

  方寧聽著外面的動靜出神,蓋子猛的打開,陽光傾瀉下來,他不適的眨了眨,看到沐浴在光里的人正含笑望著他。

  程夢把方寧抱出來,「有人的話就藏在裡面,沒人就能出來放放風,現在安全。」

  方寧這才看清整個屋子,和他家非常不一樣,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屋子。

  小小的他還找不到詞來形容農村的清貧,卻意識到他大概和家,隔著遙遠的距離。

  程夢任方寧打量,她兌了溫水給方寧洗臉擦手,一邊把目前的境況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

  她從來不小看任何一個人,六歲的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智慧。

  方寧沉默良久,「我叫方寧,我想去找我舅舅。」

  他用期翼的眸光注視著眼前人,心底的彷徨無助有增無減。

  「我叫程夢,正好也計劃著逃出這裡,那咱們搭個伴兒?」

  程夢說的輕鬆,方寧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也鬆散下來。

  「姐姐,謝謝你救我。」

  也謝謝你相信我,小方寧。

  一大一小,兩人相視而笑,氣氛終於緩和,方寧這才吐露心聲,他為什麼想去找舅舅而不是父母。

  母親前兩年去世,父親後娶繼母,親子關係毀於一旦。

  「我懷疑害我的就是那個女人,我爸這麼久沒找我,要麼是無所謂,要麼就是幫凶,現在我能信任的只有舅舅。」

  隨後笑眯眯補充,「當然還有小夢姐姐。」

  程夢揉亂他細軟的頭髮,心下感慨,這孩子聰慧又敏銳,真相大抵如是。

  據她所知,方寧的父親方雲庭現在的職位是花市管理回城人員問題的一把手,關係網鋪開不可小覷,竟然能讓人把孩子擄走這麼多天無任何補救措施,明擺著放任不管,生死隨意。

  而方寧口中的那個女人,就是方雲庭的第二任妻子,也是魏秋芸極力巴結討好的那位方太太。

  聽方寧說,他還有個同父異母,只比他小四歲的弟弟,繼母肚子裡還揣著一個。

  「他們才是一家人。」

  看孩子難過,程夢趕緊岔開話題,「那你舅舅呢?」

  一提起舅舅,方寧的眼神瞬間注入光彩,裡面含著星光點點,全是濡幕和歡喜。

  「我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舅舅!」

  而被方寧念念不忘的舅舅,正因電話里的內容而劍眉緊皺,深邃的眼底蒙上一層冷硬的冰霜,辦公室眾人連連躲避,就怕被這殺神的氣場波及。

  孩子失蹤了半個月,方雲庭自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可以問心無愧的給孩子舅舅打電話了,誰知道還是被賀定洲一句話問的心裡發愧。

  「報警了嗎?」

  長久的沉默,聽筒里傳來一聲冷呵,方雲庭自知理虧。

  「方寧是蓁蓁留下的唯一血脈,我對不起她,定洲,你要知道,這件事我是最難受的那個,那也是我的親生骨肉,教養了六年的血脈至親。」

  電話里傳來忙音,方雲庭好些話卡在嗓子裡,噎的肺腑生疼。

  胡秀娟躲在書房門口偷聽了一耳朵,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孩子的父愛和家產被任何人奪走。

  賀定洲不想聽事後的假仁假義,半個月才打電話,真是一個好父親啊。

  從抽屜拿出一個小本,按上面的電話一個個打過去。

  這些是所有退伍戰友的聯繫方式,能打電話的直接打電話,沒有電話的只能寫信聯繫。

  他們分布在全國各地,退伍後安排的單位也是五花八門,希望還能來得及。

  趙政委聽了全程,看賀定洲打完電話開始走神,他上前拍了拍肩,「現在只能等,沒覆蓋到的地方我來打電話。」

  賀定洲抬眸,「謝了。」

  趙政委搖頭,「你小子,瞎客氣!」

  他很少在賀定洲身上看到迷茫,他好像永遠清醒堅定,像出鞘的寶劍,鋒芒畢露,又沉穩內斂,是整個師的定海神針。

  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在走神。

  趙政委嘆了一口氣,「走,今晚讓你嫂子整兩個菜,咱們喝一杯。」

  賀定洲搖頭,「不麻煩嫂子,我沒事,別擔心。」

  說著拿起軍帽離開辦公室,外面是連片的營房以及空曠的訓練場,視線再拉遠,是隔開異國的烏江。

  他在此駐守多年,方寧四歲的時候,他姐帶著來過一次。

  小小的人兒,騎在他脖子上一聲高過一聲叫舅舅,最喜歡烏江里鮮美的大馬哈魚,說以後每年都來吃。

  後來約定的人,一個兩個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