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吃了午飯,外婆安排豐英背十斤麥子去麵坊換面。
重生回來後,豐雪還沒機會去麵坊呢,於是她拉著弟弟妹妹一起去。
豐英背著背篼走在前面。因為個子矮,她每走一步,背篼就會在小腿上方腿後彎那裡磕一下。十斤麥子不輕也不重,但這樣背著走也是一個極大的負擔。
背了一段路後,走到一個山嘴上,豐雪提出換一下姐姐。於是豐英把背篼小心放在坎上,一隻手扶住背篼,身子側著退出來,豐雪迅速鑽過去,背緊抵著背篼靠好,再把有些長的繩子在腋下繞了幾下繞緊後再壓好,人稍稍往上使力,就輕鬆地背起來了。
和剛回來的時候相比,豐雪現在的體力已經有很大的提升,背幾十斤東西毫無壓力,估計挑上籮筐也問題不大呢。
麵坊不遠,就在大隊部的旁邊。
剛翻過山嘴,遠遠地就看見了麵坊院壩里掛著一排排掛麵,整整齊齊,泛著白光。姐弟四人歡呼著小跑起來。
不像後世,這個時代的掛麵還是全手工製作的。從小豐雪就喜歡攬了去麵坊換面的差事。
麵坊的師傅做面就跟變魔術一樣,豐雪常常看得入迷,半天都不想挪腳。
麵坊的大門隨時開著,有時師傅在長長的案板上揉面;有時在切條;偶爾也會見到抻面的場景。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不下雨或颳風,麵坊里總是晾著滿滿一院壩的面,細細長長的麵條一排又一排均勻地掛在杆子上,根根瑩白,粗細均勻,像門帘又像衛兵,更像是珍貴的藝術品。
做掛麵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從發麵到做成至少需要兩天,然後還要反覆晾曬,直至麵條乾脆。
首先是發麵,發好了再反覆揉搓讓面上勁,變成細細的長麵條,一層層放缸里盤好再讓面酵變。幾個小時後,酵變好的麵條開始上竹,師傅憑手感把麵條均勻纏在長竹棍上再抻面至四五十公分,然後放入木箱中掛著醒面。
第二天,再把面拿出來掛在戶外,掛之前再一次反覆抻面,讓麵條變得又細又長,甚至細若髮絲。
這是最考驗師傅的手藝的一環,如果面揉的不好或沒充分醒面,亦或是師傅的手勁沒掌握好,麵條都會從中斷掉。
然後就是曬面,曬乾後再取下來切成標準的長度,再用舊書紙或舊報紙裹緊,接口處塗上漿糊,一把面就做好了。
農村的掛麵一般兩斤一把,方便走親戚。掛竹棍的地方面是捲曲的,很好看。每次換面,豐雪都喜歡卷面。
現在的物價一斤麥子換八兩掛麵,再補兩分錢加工費。那十斤小麥補一角六分錢就可以換八斤面。這手工費算不上貴,甚至還有些便宜。
在後世,豐雪也做過手工掛麵的。
工作之餘她的愛好就是各種DIY。她喜歡美食,也喜歡自己做。
除了研究菜,她也喜歡做一些純手工製品。她做過豆豉、鹽皮蛋、手工掛麵、手工糖、手工豆腐、甚至還跟著視頻號學做蠟染、香皂肥皂、炒茶、手工墨條等等。
在那個時代,華國的很多優秀手工藝都瀕臨失傳的危險。光是C省,就有手工做面、手織布、箍桶匠、蓑衣匠、補鍋匠、席匠、篾匠、草鞋匠等等。
究其原因,或許因為耗時太長或複雜難學;或是工藝複雜不能量產,沒有市場;又或是這些手工藝基本不外傳,林林總總,無法一概而論。
所幸,後來國家採取了多種措施來搶救和保護這些優秀非物質文化遺產。同時,民間也有很多人在默默地傳承和發揚,比如名聲火到了國的網紅柒子等等。
民族的智慧結晶和優秀的文化遺產是急需保護的,不然它就會像後世那些珍貴的動物一樣,隨著時間慢慢的流逝在歲月的長河中。
十斤小麥換了四把面,姐弟四人又慢吞吞背著面回家了。
外婆從背篼里拿出兩把掛麵放進碗櫃裡,另兩把在背篼墊底,又往背篼里放了一包紅糖、兩根枕巾,一雙厚厚的手工棉鞋。
然後她從碗櫃裡拿出一條兩斤左右的五花肉,用牛皮紙包好,再小心地穿在掛背篼繩的橫棍上吊著,和其他物品遠遠隔開。
豐雪家比較常見的物品是枕巾和紅糖。枕巾是外婆說媒的謝禮。而紅糖則是當地特產。
那時生產隊統一栽種甘蔗,到了年底,集中熬糖。
熬出的紅糖精華部分挑到市場變賣,剩下的邊角糖、碎碎糖再分到每家每戶,一家能分到十來斤。
各家把糖拿回家再二次熬製,讓它們溶化凝結,再分成每個一兩斤左右的糖塊,方便送人。
後來洋縣建了一個糖廠,收甘蔗、軋甘蔗、製糖一條龍服務,家家戶戶種的甘蔗直接賣給糖廠,手工熬製紅糖便漸漸退出了歷史舞台。
東西準備齊全,換上乾淨體面的衣服,外公外婆就帶著四個外孫走人戶(走親戚)去了。
走人戶是農村孩子最熱衷的事情。
農村人好客,只要有客人來,都會想方設法弄點好吃的招待,勒緊褲帶也要去屠夫那裡賒塊肉煮起,且吃飯的時候絕不讓自家孩子上桌,「忍嘴待客」這四個字,很早就在孩子們的心裡紮下了根。
而去別人家裡,自己就是客人。就可以受到最熱情的款待,吃到平時輕易吃不到的美食,最重要的是還可以放肆夾肉。所以,除非是特別要好的關係,否則大人走親戚一般不會帶娃娃,更不會像豐雪家這樣一帶就一群。
豐秀從小就是個狡猾的,嘴巴厲害,鬼主意也多。每當聽說外婆要去做媒或吃席,豐秀總會找五花八門的理由不去上學。頭昏啊,肚子痛啊,腿抽筋啊什麼的,等姐姐們上學去了,她再哭著喊著非要跟著大人,一出門,嘿!她身上的毛病全好了。裝病這一招她玩的是爐火純青,因此她的小嘴巴總是沒有被虧待過。
豐英問:「家婆,麼家婆他們還在做豆腐沒有呢?」
「祖傳的手藝啷個會不做,掙錢呢!」外婆回答。
么弟頓時來勁了:「我要吃豆腐,家婆!豆腐好吃,我想天天吃!」
豐秀白了不懂事的弟弟一眼,懟他道:「那你去跟到麼家婆他們嘛!不要回我們屋了。」
么弟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哭喪著臉:「那我不吃了嘛,我要回來,我不當別個的孫兒。」
哼!算你小子識相!
回來幾天了,家裡還沒有嘗過肉味呢。豐雪還好,弟弟妹妹怕是早就饞了。
買不起肉,吃豆腐也能解饞。煎豆腐、燒豆腐、煮豆腐、醬豆腐、臭豆腐、豆腐圓子、豆腐包子……廚藝好的農婦能把豆腐做出肉味來。
況且,就算生豆腐也別有一番滋味呢。這麼說吧,倘若你使喚家裡小孩去換豆腐,發現拿回家的豆腐少了一塊的時候,千萬不要大驚小怪,那準是孩子摳來吃掉了。
這種事情豐家姐弟沒少幹過。
記得有一次,豐雪和豐秀去代銷店打醋,回家路上,豐秀提議說聞一下醋是什麼味道。於是兩姐妹擰開瓶蓋聞,它帶著微妙的酸甜味,姐妹倆饞蟲被勾出來,忍不住嘗了一小口,醇厚的酸味帶著糧食的清香,令人口舌生津,回味無窮。
於是兩姐妹邊走邊嘗,簡直停不下來。到家後,外婆發現醋少了,於是氣哼哼地帶著姐妹倆去找代銷店店主理論,最後卻鬧了個大紅臉。
這次去麼家婆家走人戶,豐雪心裡其實還有一個打算,但能成嗎?她心裡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