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喜山滿懷期望地去找余建國,去的時候抱有多大的希望,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失望。
他去找余建國的事,余喜齡也是知道的,看著他孤身回來,余喜齡什麼也沒說,反倒是余喜山看著余喜齡平靜的樣子,動了氣。
「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余喜山看了眼余喜齡,他這兩天憋著氣,要不是做飯的人是余喜華,他怕是連飯也不會吃。
余喜齡沒有理他,余喜山也懶得再跟她說,他計劃著這兩天徐招娣好一點,他就趕緊出去掙錢,然後自己帶著徐招娣生活。
同樣,余喜山去找余建國的事,徐招娣也是知道的,她心裡抱著某種隱秘的希望,卻發現余建國根本沒有跟著余喜山回來的時候,徹底熄滅。
已經有兩天沒器的徐招娣,又低低地哭了起來,聲音不大,但院子裡的人都能聽得到,余爺爺余奶奶聽不得她這樣哭,都找藉口出了門。
余喜齡無論做什麼,這哭聲總是在她耳邊不停盤旋,令人極度煩躁。
等余喜齡抱著一堆東西,一股腦地全砸在徐招娣床上時,哭聲終於停了下來,余喜山眼睛掃到從床上滾下來的褐色農藥瓶,頓時臉色大變。
「你不是想死嗎?炭火、炭盆我全部給你拿來了,農藥也有,雖然痛苦點,你一口下去,我保證救不回!」
余喜山跳起來,猛地推了余喜齡一把。
「余喜齡,你瘋了!」
「我瘋了,我是瘋了,我要被她折磨瘋了!」余喜齡看著床上木愣愣的徐招娣,上下兩輩子忍了幾十年的委屈通通湧上心頭,「死是多便宜的事啊,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麼也不用想了,可你想過我們兄妹三個沒有!想過爺爺奶奶沒有!」
「在你心裡,是不是誰也比不上余建國那個渣渣,他到底有什麼好的,讓你離了他就到了要死的地步?你要死就趁早,別讓一家人都提心弔膽地,生怕你一個想不開。」
徐招娣目光從砸在她手上的木炭上移開,看向余喜齡,腦袋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棒子,混混沌沌中終於理清了一點點思緒。
「你死了,除了他,沒有人會傷心!」余喜齡指著余喜山,然後又指著自己的胸口,「我不會傷心,也不會讓喜安傷心,你不要我們,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媽,反正這世界上那麼多孤兒,沒爹沒媽也活得好好的。」
反正上輩子,她也跟孤兒沒有什麼差別,這輩子,她還有爺爺奶奶和妹妹。
余喜齡說著話,連自己都不知道眼淚已經流了一臉,她胡亂地抹了把臉,「你以為你死了,余建國會傷心嗎?徐招娣會內疚嗎?他們不會,他們只會拍著手感嘆你夠蠢,然後以長輩的身份來壓迫我們,你應該還記得余建國一句話就讓我讀不成書的事吧,你就不擔心以後余喜山和余喜安都走我的老路麼?
「你們……」徐招娣想說,你們已經斷絕了親子關係,但她心裡也知道,那一張紙,其實沒有任何用處。
「以後,我拼死拼活掙下的錢,會被余建國以孝道之名光明正大地占有,去供給在他眼裡聽話孝順又聰明的葉暖暖,余喜山就算考上大學,也沒有機會去個上,你以為你兒子掙得出大學的學費嗎?你以為余建國會供他上大學嗎?不可能!」
「我真的不明白,你就不能當他死了,當自己是個寡婦帶著兒女生活下去嗎?有那麼難嗎?」
……
余喜齡抬頭望著房梁,暗罵自己沒出息,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沒出息!
房間裡徐招娣拼命地搖著頭,她想告訴自己不會這樣,但余喜齡的話聽在耳里,卻像是正在發生過似的,巨烈地痛楚撕扯著她的心。
余喜山看著余喜齡臉上的眼淚,傻在原地,很久後才低下頭去,他……真的以為她鐵石心腸,半點也不傷心的。
「我不知道。」徐招娣已經想不到自己燒炭時絕望的心情,她當時在想什麼,此時腦子裡已經沒有了半點印象。
「你知道什麼?」余喜齡慘然一笑,「你不知道我多麼羨慕葉暖暖能安安心心地上學,你不知道我因為貧窮的生活多麼不安,這些年,你眼裡只有一個余建國,為了他眼瞎心盲。」
害得妹妹夭折,也間接導致了她們兄妹各自悲劇的一生。
說了這麼多,余喜齡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一次又一次,她是真的被徐招娣傷透了心,她拼死拼活,也留不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余喜齡走後,屋子裡靜悄悄地,余喜山背對著余喜齡抹眼淚,這些年因為余建國不公正的對待,因為徐招娣的裝聾作啞,
讓他們步步退讓,他心裡難道不委屈嗎?他也很委屈,但沒有人告訴他這些委屈是可以說出口的,他連委屈都覺得是羞恥。
畢竟那是他們家欠了葉聽芳一家的。
「媽,我們就當他死了吧,一家人好好生活行嗎?」過了很久,余喜山才啞著聲音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余喜山也沒有希望起來,才聽到身後的聲音。
「行。」
徐招娣有沒有真正想通,余喜齡不知道,等她從屋裡再出來時,她扔到徐招娣床上的東西已經收拾好,那瓶主人家留下的過期農藥也被余喜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院子裡被炭弄髒的被單洗得乾乾淨淨地晾著。
見她出來,瘦得跟紙片人一樣的徐招娣,站在門口討好地沖她笑。
余喜齡想板著臉的,可是忍不住還是含著眼淚笑了起來,站在一邊小心翼翼的余喜山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想道歉,卻有些張不開嘴。
「吃綠豆稀嗎?媽剛煮了一鍋。」踟躕了好久,余喜山才張口問余喜齡。
人總是習慣於遷怒並向親近人的拋灑怒氣,余喜山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會是這樣的表現,余喜齡理解,也沒有真正地怪過他,雖然心裡免不了會有一點失望。
在余喜山期待的目光下,余喜齡點了點頭,徐招娣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去盛,給你多放糖。」
喝完綠豆粥,余喜齡跟著徐招娣一起洗碗,母女兩個一時都沒有說話,等碗洗完,徐招娣把乾淨的碗放到碗櫃,余喜齡才彆扭地開口,「媽,對不起,我就是太生氣了,說話有點不過腦子。」
徐招娣身形一顫,抬手抹了把眼睛,沙啞著聲音道,「沒事,沒事,你罵得對。」
晚上徐招娣和余爺爺余奶奶好好談了次話,確定徐招娣不會再做傻事,老兩口心裡的愧疚和擔心終於少了一些,要是徐招娣因為余建國幹了傻事,他們百年之後哪裡還有臉去見地下的老親家。
只有餘喜山還不太敢放心,還在家裡守著,但也沒有分分秒秒都守著徐招娣,白天時間他會去縣城一些小區里去收廢品,反正到時讓徐志鵬帶到省城,照樣能換錢。
而且縣城裡收廢品的只有兩個拾破爛的老頭半拾半收,沒有人正經幹這行,加上家裡的三輪車下午不用,連工具都是現成的。
接連收了幾天後,雖然現在的人過日子精細,余喜山還是發現縣城裡收的東西不比省城少,徐志鵬要不是放不下省城好不容易拼下來的地盤,也想跟著他回縣城裡來,畢竟離家裡近,收購價還能往下壓一壓。
徐招娣真正想開了,平日裡也多了一丁點笑影子,人也積極起來,余喜安很敏感,因為上次她堅持要走的事情,一直不太肯跟她親近,徐招娣前段時間心裡就算想親近小女兒,也總是怕被拒絕。
現在雖然還是怕,但能看著出她在積極挽回余喜安的心,對余喜山和余喜齡更不用說,也是事事打點仔細,不想讓他們再為她操心。
魏家那邊,魏敢從喬志梁口中得知了余建國和徐招娣離婚,又馬上跟葉聽芳結婚的事。
「我覺得我特別不是東西。」月色下,喬志梁跟魏敢掛在學校里的高低槓上,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這不關你的事,你就算阻止,也什麼都做不了。」魏敢抬頭看著藏在雲里朦朧的月亮,心裡忍不住嘆息。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跟喬志梁又有什麼關係,他也不知情,就算他知情,又能阻止這些事情發生麼?不可能的,反抗過後,或許會緩一緩,但最後還是大人決定事情的走向。
就像他家裡的事情,明明他也能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所有人都只當他是個孩子,不重視也不相信他的話。
「是啊。」喬志梁長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面目可憎,知道事實的真相後,他最先想到的是他媽怎麼辦,他媽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要以什麼面目出現在喜齡面前。」
喬志梁抬頭看天,喜齡,一定會恨他吧!
魏敢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無聲地安慰他,提起余喜齡,魏敢就忍不住心疼,他也是才知道余喜齡竟然早早輟學,並一力承擔起家庭的重擔來,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怎麼承受得來這些,虧她在他面前總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你姑父……」
「不知道喜齡……」
同人不約而同地開口,喬志梁愣愣了,轉頭看他,魏敢嘆了口氣,「不知道喜齡還想不想上學,如果她想,我到時候找姑父幫忙,看能不能替她解決學籍的問題。」
喬志梁想說的也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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