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余喜齡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余喜華腳剛踩到拖鞋上,放暑假後,余喜山和徐志鵬偶爾會在這裡打地鋪,余喜華就搬到了她們這屋。
「做噩夢了嗎?你再多睡會吧,還早呢,我跟霞姐先做準備工作。」余喜華在黑暗裡摸過梳子,把頭梳好紮緊,邊叮囑余喜齡。
余喜齡腦子有些懵,她的生物鐘很準時,每晚都會按點醒來,但今天明顯比平時晚了點,頭也有些疼,緩了會扶著腦袋坐起來,「幾點了?」
「十點半。」屋外已經能聽到廚房有動靜了,余喜華報了個大概時間。
余喜齡抹了把鬢角的冷汗,扯過旁邊的棉布襯衫往身上套,她現在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但不管怎麼回想,腦子裡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是做了什麼夢。
院子裡突然傳來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隨之而來的是張霞驚恐的喊聲,「嬸!嬸!快來人哪!小師傅,喜華……」
余喜齡心口猛地一跳,赤著腳就跳下了地,正在睡夢中的余喜安也受到驚嚇,嚎啕大哭起來,余喜華忙倒回去把余喜安抱起來哄,「喜齡你快去看看!」
張霞的聲音很大,余家人都起了,唯獨徐招娣沒有半點動靜,而張霞正好站在徐招娣睡了雜屋門前,正一臉焦急。「快快快,嬸子的屋門鎖死了,我怎麼喊都沒得反應,我透著門縫瞅著裡頭好像有火光,像是燒了炭……」
張霞一般都來得比較早,但這些天,徐招娣比她更早,可她今天進去把豆子都濾了水,還沒有見著人,余家的事,張霞聽說了不少,擔心出事趕緊找了過來,沒想到一靠近,就發現門口的溫度比較高,她敲門沒人應,趴在門縫上看,好像看到紅光在閃。
余喜山整個人都傻了,燒炭?大夏天的燒什麼炭呢?又不用取暖,也不用烤衣服。
他腦子一轟,猛然想起,這兩天他媽總是拉著他,翻來覆去地說的那些舊事,讓他早點懂事,以後要照顧好兩個妹妹,不能在外頭惹事生非,要以學業為重,要聽話……余喜山這段時間什麼都是順著徐招娣來,她提的這些他一下不落地點頭答應了。
明明徐招娣這麼反常,他竟然半點也沒有察覺不出不對來。
還是余喜齡反應更快一些,她推開傻站著不動的余喜山,抓起豎在柴房邊上的斧頭,猛地朝木門上劈去,一斧頭下去,虎口都被震麻了,但她像感覺不到似的,很快又高高興趣起劈了下去。
余奶奶捂著嘴不敢出聲,余爺爺急得直跺腳,余喜山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正想要去搶余喜齡手裡的斧頭,就聽到呲啦一聲,門被劈出個洞來。
余喜齡冷靜地把斧頭丟在一邊,從洞裡伸手過去,從屋裡把門打開。
門打開的瞬間,熱浪便迎著人臉撲了過來,余喜山要往裡沖,被余喜齡一把拉住,「等一下。」
「余喜齡!那是我媽。」余喜山急得要跳起來,哪裡能等,暴躁地把余喜齡拂開,憋著氣衝進屋裡,把徐招娣從屋裡抱了出來。
因為在做豆腐,余家人休息得比一般人家都要早很多,六點多吃完飯,就各自洗簌回屋,但余喜山睡得不會太早,徐招娣要背著人偷偷生火,至少也得八點以後才能實施,家裡沒有炭,鉛盆里燒的是蜂窩煤。
上輩子余喜齡自己有冬天燒煤中毒的經驗,那時候是余建國和葉聽芳結婚的頭一年,那年冬天也是余喜齡第一次用煤炭取暖,她很新奇也很興奮,葉聽芳也沒有提醒她,那些煤是濕煤,燒的時候要格外注意。
什麼也不知道的她關在屋裡烤火,只覺得很舒服,舒服得讓人想要睡覺。
要不是腦子裡記著葉聽芳灶上給葉暖暖燉的湯要看著,余喜齡當時肯定就睡過去了。那一天她腦袋疼得要爆炸,上吐下泄,余建國卻因為她沒有看好火,導致湯被燒乾,被狠狠罵了一頓,要不是看她實在吐得可憐,說不定還要揍她。
而那時候的余喜山呢?余喜齡皺著眉頭想,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當時在哪裡。
余喜齡記得她那時候在屋子裡悶了差不多四個小時,以徐招娣的時間來推算,問題應該不大,就算真出事……余喜齡悲涼一笑,她只會賺錢,做不來救人性命的事,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媽媽,媽!」余喜山抱著徐招娣一出來,余爺爺就去推三輪車,剛把人抬上車,徐招娣就微微睜開了眼睛,余喜山大喜過望,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又哭又笑地死死拽著徐招娣。
徐招娣看見余喜山,眼淚嘩地就下來了,她哭得很激動,沒哭幾聲就趴著車沿吐了起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余奶奶雙手合十,只差在院子裡拜天拜地了,「喜齡快給你媽拿點水來。」
余喜齡神情冷漠地看了徐招娣那邊一眼,見
余喜華站在徐招娣身邊扶著她,冷臉道,「喜華姐,霞姐,你們跟我進屋幹活。」
端著鉛盆從屋裡出來的張霞,「……」
正給徐招娣順氣的余喜華,「……」
兩人愣了愣,對視了一眼,余喜齡沒管她們聽不聽,徑直往廚房走,余喜華忙給徐招娣順了兩下背,把人交到余喜山的手裡,張霞也把鉛盆放到牆沿,搓著手趕緊跟在了余喜齡身後。
「余喜齡,你。」余喜山皺著眉頭,腳剛往前挪一步,余爺爺就掰住了他的肩膀,余奶奶也忙擋在他面前,推著他的胸口。
「喜齡也不好受,你趕緊給你媽看看,我去倒水。」
徐招娣中毒不深,呼吸了新鮮空氣後,很快就轉醒,像頭暈心悸,噁心嘔吐這樣的症狀,完全是正常情況,等徐招娣吐完,余喜山還是推著她去了趟醫院,打了一晚吊針後,醫生說沒事,余喜山才推著徐招娣回了西塘街。
要不是實在無處可去,余喜山真不樂意回去面對余喜齡那張冷臉。
他知道妹妹性子變了不少,也賺了錢有本事了,但他從來沒有想到她會變得這麼冷漠,這可是他們的親媽,要是有個萬一怎麼辦!她怎麼就一點也不著急。
何況,要不是余建國太不是東西,他媽又怎麼會想不開。
她不怪余建國,現在倒生起媽的氣來,也不想想要不是媽生她養她,哪裡有她的今天!
徐招娣被送了回去,照顧她的重擔完全壓在余喜山身上,余喜齡完全放手不管,也不允許余爺爺和余爺爺插手,就連余喜華和張霞偶爾想幫忙,也被她喝止。
不過每天該有的吃喝,余喜齡從來沒有斷過他們母子的。
徐招娣的情況不嚴重,但她整個人都懨懨的,躺在床上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發呆,余喜山怕她再想不開,省城也不去,每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喜齡,你去看看媽吧,也抱喜安去看看。」兄妹兩個冷戰了幾天,余喜山壓著脾氣主動求和。
余喜齡沒說話,只是冷冷地打量著他,好久才扯了下嘴角,「我沒時間。」
「余喜齡,你怎麼變得這麼冷漠沒有人情味,屋子裡躺著的人是你媽!」余喜山氣狠了,拽住余喜齡的胳膊就把她往屋子裡拉。
余喜齡沒有反抗,就這麼被他強拉進了屋子,等余喜山鬆開手,看也不看床上的徐招娣一眼,立馬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余喜齡,你要是走出這個屋,你就再也不是我妹妹。」余喜山指著門坎,眼睛瞪得死大。
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覺得這句話格外熟悉,上下兩輩子,余建國不止一次沖她說過這樣的話,余喜齡腳步頓了一頓,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去。
反正上輩子她名義上有父親有兄長,到最後不也還是孑然一身,重病在醫院時,余喜山又何曾去看過她一眼,余喜齡嘴唇勾了勾,你看,就算你無比憎惡帶給你生命的人,你的性格行為始終會帶著他們的影子,在長大的過程過,逐漸變成跟他們一樣的人。
她的上輩子更像徐招娣,懦弱,這輩子倒是更像余建國一些,冷漠又無情。
余喜山氣得要命,愣愣地看著門口,眼淚都出來了,床上的徐招娣也哭,哭自己命苦,怎麼就不死了算了,男人留不住,孩子不認她,現在還鬧得兒女反目,她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可這話她不敢在余喜山面前說,只哭,哭到睡著,醒來就吐,等吐完了又哭。
余喜山急得不得了,急昏了頭便要拉著徐招娣回清遠自己家裡,余爺爺沒讓,在這裡還有大傢伙看著,要是回了家,余喜山哪裡能看得住。
徐招娣明顯就是還沒想通的樣子,余喜山只能忍著氣繼續住下,但他扭頭就去找了余建國,他想求他來看看徐招娣,勸解勸解她。
余喜山明顯高估了余建國,他就算還有良知,想來看看徐招娣,還有一個葉聽芳管著他呢,何況余建國有良心嗎?得知徐招娣竟然自殺,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
「喜山,你也是個十七八的小伙子了,別跟著你媽一哭二鬧三上吊!」余建國皺著眉頭,當著葉聽芳的面就教訓余喜山。
余喜山面色紫漲,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心裡又委屈又憤怒,「我沒有騙你!」
見余喜山臉上的表情,似乎又不像作假,想到徐招娣竟然會想不開,半信半疑間余建國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他不喜歡徐招娣是一回事,但他也沒想過要因為他害徐招娣去死,他想了想,在余喜山掉頭離開前開口,「你媽現在在哪裡,我跟你去看看。」
葉聽芳倒是信的,徐招娣那個性格,做出這種事情不奇怪,不過心裡覺得晦氣極了,她結婚辦酒,徐招娣居然自殺?她什麼意思!
「建國,我肚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