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病房裡,喬爺爺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會睜開眼睛,就算短暫的清醒,他也很難認清身邊的人。
魏敢和喬志梁放學到醫院的時候,喬爺爺沒醒,把呆了一天的喬大姑替換下來,讓她回去休息,喬志梁放下書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打熱水來替喬爺爺翻身擦洗身體,然後和魏敢兩人分坐在左右兩邊,慢慢地給喬爺爺按摩放鬆肌肉。
從喬爺爺住院以來,每一天喬志梁都是這樣渡過的,白天在學校上課,放學在醫院呆到久點多右,等大姑父過來替換守夜,他才回家。
高三的學習任務重,每天幾乎都掙扎在題海里,而每天照顧喬爺爺的這段時間,是他難得的放鬆,給喬爺爺擦身體的時候,跟他說說在學校里的事,實在沒有有意思的事了,他就背課文背公式,偶爾喬爺爺會抬抬手指回應他,他知道老人家喜歡聽這些。
今天也一樣,喬志梁一邊按摩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起今天一天發生的事,說葉暖暖這學期變得很努力,學習上有了很大的提升,還告訴喬爺爺魏敢也來看他了。
看著這樣的喬志梁,魏敢有些心酸,有些不敢想,要是喬爺爺真走了,留下志梁孤零零地要怎麼辦,生活上有葉聽芳和余建國,再不濟他還有兩個姑姑,姑父,但精神上唯一可供他依賴的親人,只有喬爺爺一個。
而且……想到喬志梁一直隱藏的秘密,魏敢對喬志梁更加心疼,他這一整天都格外沉默,好幾次都趁喬志梁沒注意的時候偷偷看他,卻在對方看過來時,飛快地收回視線。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喬志梁時,他總有些心虛,怎麼好死不死那本筆記本摔下去的時候要攤開呢?
如果不是攤開的那一頁上正好有一幅鉛筆畫的余喜齡的側面小相,魏敢可能還注意不到,畢竟筆記本里記滿了密密麻麻的課堂筆記,在那些筆記的空隙里,才寫滿了余喜齡的名字。
真的是滿滿的名字,每一頁都有,從那一個個或清晰或潦草的名字里,魏敢能看到喬志梁的痛苦和掙扎。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喜歡的人是自己的繼妹,而且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雖然不在一個戶口本上,但這輩子大概也沒有把對方加到戶口本上的希望。
就算有那麼一絲渺茫的希望,想想喬志梁他媽,再想想余喜齡他媽,魏敢就連連搖頭。
簡直就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要是自己站在喬志梁的位置上,面對著這份完全無望又無法訴之於口的感情,估計會絕望到崩潰。
給喬爺爺按完身體就差不多快要八點,魏敢也差不多要回了,走的時候喬志梁送他到病房門口。
感情一直極好的兄弟倆個,竟然一時有些相顧無言,各藏心事。
「志梁,哎,沒事。」魏敢打破沉默,拍拍喬志梁的肩膀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里是直白的心疼,「你別送我了,進去陪喬爺爺吧,你晚上自己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別熬夜。」
送走了魏敢,喬志梁坐回到喬爺爺身邊,坐著發了好一會呆,才從書包里掏出課本和試卷出來,準備寫作業,拿到筆記本的時候手頓了頓,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有唾棄自己也有目的達成的……失落。
這本筆記本他從來都是好好地收在書包里,沒有讓任何人看見過,原本他可以一直藏下去的。
……
一連好幾天,余喜齡都覺得魏敢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說不出來的彆扭,等她看過去吧,那股彆扭勁又消失了。
魏敢一肚子話想跟余喜齡說,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裡總覺得有些悶悶的,抬眼看了看最近持續陰沉的天空,難道是天氣的原因?
也不知道魏敢在彆扭什麼,余喜齡沒有理他,反正到時候憋不住他自然會說的。
不過這一次余喜齡判斷失誤,直到要離開,魏敢也沒有跟她開口說過什麼特別的事情。直到走的那天,在火車站,余喜齡和喬志梁兄妹一起來送魏敢上火車。
魏姑父,魏敢和外公和小姨都沒有來,魏姑父認為魏敢是個大人了,不需要送,而魏敢外公則是不敢面對離開的場面,怕心臟受不住,小姨雖然捨不得,但要在家守著魏敢外公,只能托余喜齡多送送她。
火車站的月台上,人擠著人,全部都是來送新兵的家屬親朋,魏敢一行也在人群中,魏敢穿著新軍裝胸前掛著大紅花,頭上蓋著大帽檐,個子高高已經有了成人的樣子,本來就出色的五官,再穿軍裝,看著格外俊朗。
葉暖暖的眼睛裡,就
只剩下了魏敢一個人。
叮囑的話就那麼多,說完也就沒了,魏敢笑著拍拍喬志梁的肩膀,兄弟兩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眼看著就要上火車了,魏敢抓緊時間把余喜齡拉到一邊,這段時間他因為喬志梁的事可是備受折磨,一直在告訴不告訴余喜齡之間猶豫。
考慮了很久後,還是決定不說了,徒增困擾而已。
「喜齡啊,哥都要走了,能不能拜託你一個事?」魏敢回頭看了眼看不出什麼表情的喬志梁,猶豫再三,才對余喜齡開口,「你以後對志梁好一點,不說拿他當哥哥看,當同學看也行是不是。」
見余喜齡奇怪地看自己,魏敢咧嘴一笑,「我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就是吧志梁挺關心你的,他把你當……妹妹。」
魏敢傻笑兩聲,再次強調了一次,「妹妹。」
這幾年他們幾個雖然在同一個校園裡,卻根本沒有什麼交集,從那次葉聽芳住到新房被趕出來,喬志梁去找她道歉後,兩人說話不超過五句。
上輩子因為距離遙遠,余喜齡念念不忘,這輩子那些心動反而隨著時間流逝通通都淡了下來。
有時候余喜齡會想,上輩子喬志梁大概是可憐她吧,所以才會在葉聽芳母女欺負她的時候維護她,會替她補習功課,會冒著大雨去接她,會在她生病時不顧葉聽芳的反對,帶她去看醫生……
她一直記在心裡的一件事,是她在豆腐坊工作的第二年,那時候喬志梁剛剛高三畢業,那一年秋天快開學的時候,喬志梁突然從外地回來,興沖沖地找到她,要帶她去學校報導。
他一整個暑假沒有著家,都在外頭打零工,就是為了攢夠她的學費和生活費,是他拉著她的手告訴她,不必再辛苦幹活,她也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她並不欠他們什麼,如果余建國不供她上學,那他攢錢供她。
但那時候的她太自卑,也太恐懼余建國和葉聽芳,拒絕了喬志梁的好意。
想到這裡,余喜齡眼眶微酸。
她大概是一直生活在沒有愛的環境裡,才會緊緊地懷抱著這些溫暖捨不得放開。
事實上她聽到喬志梁在國外結婚的消息,也並沒有傷心到在借酒消愁,痛苦到世界都停轉的地步,她只是心裡猛地空了一下,之後應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這輩子,最開始見到喬志梁時有激動也有心動,但三十八歲蒼老的心理智又清醒,再沒有年少的迷茫和衝動。
「魏敢,你能清醒一點再跟我說話嗎?」余喜齡冷眼看著魏敢,臉上沒有一點笑意,葉聽芳現在有多恨她,他難道不知道,她要是對喬志梁稍有善意,還不知道她要怎麼鬧騰。
鬧騰她,她不怕,就怕她鬧到余爺爺余奶奶那兒去,鬧得老人家不得安生。
怕她生氣,魏敢剛要解釋什麼,那邊集合的口哨就吹響了,魏敢為難地看了眼余喜齡,咬了咬牙,丟下一句「等我寫信跟你解釋」就匆匆跑往集合點。
魏敢走後,余喜齡也沒回喬志梁兄妹那邊,站在原地目送運輸新兵的專列離開站台,余喜齡才跟著一起送行的人流出了火車站,喬志梁也在她身後人流之中,目光一直跟著余喜齡,直到她消失在人潮中。
葉暖暖跟在喬志梁身後,低頭擦著眼淚,壓根沒有注意到喬志梁的視線一直膠著在余喜齡身上,魏敢在的時候她根本不敢哭,直到他走了眼淚才流下來。
雖然送別的時候她就很想哭,但她怕魏敢會嫌棄她,只能拼命認著。
這一次魏敢沒有再躲著她,反而溫柔摸了摸她的發頂,讓她好好學習,想到這裡,葉暖暖心裡就充滿了幹勁,她一定會努力的,雖然不能像余喜齡那樣跳級,但她會打好基礎,然後考到他所在的城市去。
不過想到走前最後幾分鐘,魏敢竟然把余喜齡拉到一邊,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葉暖暖心裡暗暗生恨,這種感覺和當時她知道魏敢給余喜齡寫信時,一模一樣。
但她也只能恨恨而已,現在的余喜齡早不是從前那個任她欺負的余喜齡,想到余喜齡現在跳級到了高一,學習上她望塵莫及不說,聽說還開了幾家店,葉暖暖就一陣氣短,更恨余建國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現在余建國還在糧食局當他的小保安,她媽還住在余家祠堂的那個破平房裡頭,想到別的同學都住在家屬樓,父母都是雙職工,葉暖暖心裡就嫉妒得厲害,對余建國的不滿就愈發多了起來。
就是對葉聽芳,現在葉暖暖也有了怨言,除了逼她學習,逼她趕上余喜齡,再不會關心她。
葉暖暖想,等她考上大學,她就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反正她媽現在有了小弟弟,根本就不需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