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一發火，張梅立馬止住了哭聲，她擦乾眼淚，急忙否認，「我沒哭，我沒哭，我就是高興見到你們大家，我心裡高興。」
聽聞張梅的話，屋裡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更複雜起來。沒錯，他們也算是故人相見。
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唐俊峰看著張梅，他的心情非常沉重。
當年連長剛犧牲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小媳婦懷裡抱著個嬰兒，撕心裂肺痛哭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由浮現。
這麼多年，他們對於張梅這個女人，一直是存著恨意的。
可是此刻，他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女人，內心的恨好像一下子釋懷了。
她拋棄孩子是不仁不義，但誰能要求一個20出頭的女人必須為他們的連長守寡一輩子呢？
不管怎樣，她當年至少是把孩子放在了陳家河的門口，如果拋棄到其他他們找不到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十惡不赦。
唐俊峰從茶几上扯了一塊衛生紙，遞到了張梅的面前。
張梅顫顫巍巍的接過，沒敢看他的眼睛，「謝謝。」
幾位男同志皆是神色不善，林夏只得跟張梅閒聊寒暄，「張姐，你還沒上班嗎？」
張梅回道，「上了，我們初十就上班了，我今天是請假過來的。」
「這樣啊。」
林夏又問，「你吃過飯了嗎？」
「我吃過了。」
屋裡的氣氛非常的凝滯，虎子也感覺到大人們好像心情都不太好的樣子，他怯生生的擠在林夏身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非常有眼力見的沒開口說話。
夏海給兄弟幾個示意，讓他們把各自的臭臉都收一收。，別讓虎子看出端倪。
方進寶的臉色最差，他起身藉口去了廁所。
林夏看到張梅的嘴唇發乾開裂，她朝虎子說道，
「虎子，把你的糖果給張阿姨剝一顆。」
「好。」
虎子非常聽話的剝了一顆糖，遞到了張梅的嘴邊，「張阿姨你吃糖。」
「好，好。」
張梅看著眼前稚嫩的孩子，嘴裡含著甜甜的糖果，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
怕她又哭，唐俊峰朝她問道，「你在哪裡上班？」
張梅回道，「在永寧路那邊的一個飯館後廚洗碗。」
「哦。」
一個不到30歲的女人，她的雙手滿是老繭，手背上還有凍瘡，以及裂開的口子。
得知她的工作是在飯館，唐俊峰瞭然，大冬天的在後廚洗碗，手怎能不生凍瘡呢？
他們幾個看著張梅，都感到心酸，難過。
之前雖然恨這個女人，但此時，他們的心情卻是那麼沉重，並沒有因為她過得不好而感到大快人心。
如果他們的連長看到曾經的結髮妻子，過得如此心酸，他在天之靈一定也會難受吧。
唐俊峰看著她，心情非常複雜。
這個女人，既然拋棄了孩子去嫁人，怎麼也沒能過得好點？
張梅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就這麼坐在虎子旁邊，語氣很親昵的跟虎子聊著天，詢問他在幼兒園的生活。
虎子也是個小話嘮，興沖沖地給張梅炫耀他過年收了多少壓歲錢，跟他爸爸媽媽去玩了什麼。
張梅也是非常認真的聽著孩子的每一句話。她能從孩子的臉上看出來，他過得有多幸福。
他過年收的壓歲錢，夠她一年的工資了。
不可否認，孩子現在的生活，是她根本給不了的。
虎子朝她問，「阿姨，你有孩子嗎？」
虎子想，如果這個阿姨也有孩子的話，那下次可以帶過來跟他一起玩耍，他最喜歡招待小朋友啦。
聽聞虎子的話，在座的所有人面色都是緊張的看向張梅。
生怕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
「有，」
虎子脆生生的說道，「那他在家嗎？你怎麼沒帶他過來呀？我很喜歡跟小朋友一起玩耍的。」
「他不在家。」
「哦，那他在哪呀？」虎子好奇地問。
虎子的問題令張梅情緒有些繃不住，她抹著眼淚，嘴唇顫抖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孩子的問題。
他在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眼看著張梅的情緒又變得不對勁，她跟虎子的對話內容也往危險的地步發展，陳家河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虎子，你該去畫畫了，馬上就要開學了，把你的作業全部做完。」
「好。」虎子站了起來，衝著張梅非常禮貌的說道，「張阿姨，我要去畫畫了。」
一聽虎子要回屋，張梅神色滿是不舍。
看著他，巴不得一把將人拉進懷裡來。
虎子回頭，小臉滿是期待的看向夏海跟方進寶等人，說道，「二爺爺，唐叔，方伯伯，你們先不要走哦，等我畫完畫，你們帶我出去玩會兒，我聽說今天晚上有煙花哦。」
夏海擺擺手，「行，你先去畫你的畫，畫的好了我們才會帶你出去玩，畫的不好晚飯都沒得吃。」
虎子滿臉自信的保證，「我肯定畫的好看，我媽媽都說我在畫畫方面很有天賦，我以後要當個小畫家。」
虎子說完興沖沖的回屋了。
孩子一走，屋裡就冷清了下來。
雖然這會兒坐著他們七個大人，屋裡卻靜得落針可聞。
最終，夏海打破了沉默，「張梅，你也看到了，虎子被家河他們養得很好，生活非常幸福，你要是為孩子著想，以後就儘量少打擾他。」
「我沒有打擾他，我作為母親，每個月看他一次，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張梅抹了把眼淚，因為激動，語氣很沖。
夏海沉聲說道，「不過分，但你能確定你在孩子面前不亂說話嗎？你一看到孩子情緒很激動，萬一你說漏嘴被孩子知道了，該怎麼辦？」
張梅急忙保證，「我不會的，我知道分寸。」
對於她的保證，並沒有人信服。
張梅在看到虎子的時候，情緒如此激動，誰也不敢相信她真的會有分寸。
作為一個母親，在孩子面前情感是大於理智的。
她的保證，她自己都當不了真。
陳家河語氣很強硬的說道，「我們之前協商過，等虎子成年的時候，我會告訴他真相。」
言外之意，張梅的其他要求，他們不可能答應。
她要想認兒子，只能等虎子十八歲。
方金寶表示贊同的點頭，「對，等虎子成年以後，老陳自然會告訴他身世真相，到那時候，孩子有他獨立的思想主見，他要是想認你，就認，誰也不會幹涉。不想認誰也強求不了，當初是你自己做錯了，現在這是你應得的報應，誰也不要埋怨，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方進寶看著張梅一肚子火，他氣憤的開口，「我們也理解你當初的艱難，但是孩子你不想養了，你好歹說一聲，我們幾個不可能不管孩子，你扔下就跑，你作為一個母親，未免太殘忍了。」
還是在連長犧牲不到半年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扔下孩子改嫁。
想到這一點，對她的同情立刻消失殆盡。
「好了，老方少說兩句吧。」
陳家河站起了身，開始趕客，「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下個月十五，你再過來。」
張梅看著他們，遲遲不肯離去。
林夏知道，她在等虎子。
於是，她喊了虎子出來。
林夏柔聲朝虎子說道，「跟你張阿姨說再見。」
虎子非常乖巧的照做，「張阿姨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