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軒里,幾人閒談片刻,沈眉莊那兒還要去一趟慈寧宮,便先帶著采月離開了。
時辰漸漸晚了,甄嬛也有幾分疲態,安陵容索性起身,說道:「莞姐姐先歇著吧,改日我再過來陪姐姐說話。」
「你身子才好,深秋天寒,出門也得仔細些,記得拿個手爐。」
甄嬛語氣溫柔,小心囑咐,淳常在見了,仿佛吃醋似的,拉拉甄嬛袖子,撒嬌道:「我也要來陪莞姐姐說話!」
甄嬛眉眼笑得彎彎,擺手打發她們倆走。
「都來都來,這會兒我累了,可要休息了。」
「嗯!」
安陵容笑著應了,轉身由崔槿汐相送,出了碎玉軒。
因著同路,安陵容與淳常在走在一道。
今日秋高氣爽,天空中無甚雲彩,晚秋的陽光照在身上,只讓人覺得暖融融的。
安陵容喜歡這樣的天氣。
她貪看了幾眼陽光,身側淳常在忽然好奇地望了過來,問道:「安姐姐是有什麼心事嗎?」
心事?
安陵容回過神來,想搖頭,淳常在就已經撓撓臉頰,道:「剛剛在碎玉軒裡頭的時候,安姐姐有些心不在焉呢。」
這都被她看出來了嗎?
安陵容,先前是有些走神。
她又想起以前了。
想起那些,淳常在頻頻出入碎玉軒,與甄嬛十分要好的日子,她那時候覺得,她有些被排擠了。
又覺得淳常在有時候的無心之話,讓當時的她十分自卑。
安陵容現在不會了。
她很好,宮裡有一心支持她的杏兒,有關心她為她著想的沈眉莊與甄嬛,再不會敏感而又自哀了。
「先前著了風寒,還未痊癒,許是精神沒那麼好。」
安陵容輕咳一聲,找了藉口掩飾了過去。
淳常在眨眨眼,仿佛也沒多想,又親昵地對著安陵容道:「安姐姐是莞姐姐的好朋友,那也是我的好朋友。」
「有空的時候,安姐姐也可以來找我玩呀!嘿嘿,要是能帶上好吃的那就更好啦!」
一臉的純真可愛模樣。
安陵容雖然還是不太習慣如此和一個並不熟識的人這般親昵,心裡總覺得怪怪的,但還是對淳常在笑了笑。
「好。」
直到二人走到分叉口,淳常在回她的宮裡了,安陵容這才覺得鬆了口氣。
「……」
是她已經經歷了這樣許多,心性早已完全沉了下來,與這樣活潑友愛粘人的小姑娘說話,終究不太適應麼?
她想著,搖了搖頭。
轉眼,到了冬日。
今年紫禁城裡的雪似乎下得格外早些,才不過十一月,幾場雪以後,宮裡的紅牆之上,就又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
朱牆白雪,別有一番風味。
恰逢十一月初八,皇上翻了安陵容的牌子。
杏兒早早陪安陵容梳好了頭,安陵容看著鏡中自己姣好的容顏,習慣性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來。
「小主真好看。」
杏兒高高興興說完,外頭已有鳳鸞春恩車的聲音傳了過來,叮叮噹噹的。
「呀,小主快去吧。」
杏兒又去取披風來。
安陵容走出延禧宮,上了鳳鸞春恩車,一路往養心殿過去。
快到地方時,安陵容忽然聽見外頭有些嘈雜的聲音傳過來,似乎是打罵聲,又夾雜著哭聲。
嗯?
她掀開帘子,就見宮牆底下,一位嬤嬤手裡拿著鞭子,正在狠狠抽打一個跪在地上的宮女。
那宮女跪在雪上,身上也沾了些許骯髒的雪漬,渾身發抖,可憐得很。
「真是蠢死了,一點小事情都做不好!還伺候過主子的人呢?我看你是一點用都沒有!」
嬤嬤咬牙罵著,手裡的力道也一點不停歇。
傍晚夕陽的映襯之下,安陵容仿佛都能看見那鞭子上帶著血痕了。
她皺了皺眉,本不欲插手此事,忽的那宮女卻好像看見了鳳鸞春恩車上坐著的安陵容,忙喊道:「柔貴人,救救奴婢!」
這一喊,安陵容認出了這個宮女。
「瑩兒?」
她遲疑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瑩兒從前跟著夏冬春,那也很是得臉的,平時常常對著普通宮女吆五喝六的,偶爾也會動手打罵。
飛揚跋扈的模樣,學夏冬春學了個十足。
短短几月不見。
那個同樣張揚的宮女變得瘦削,人也瑟瑟縮縮的,此刻正跪在地上,滿眼懇切的求安陵容救她。
「怎麼回事?」
依稀記起瑩兒離開延禧宮那日,依依不捨看著夏冬春住過的閣殿時的頎長背影,安陵容還是多問了一句。
那嬤嬤便解釋道:「這個宮女!叫她送花去年妃娘娘宮裡,不知怎的惹了年妃娘娘不高興!」
「花打碎了不說,年妃娘娘還令人斥責了花房,說是送過去的東西不好!」
「東西明明是好的!定是這小蹄子半路動了什麼手腳,這才惹怒了年妃娘娘!奴婢也是教訓她,不想驚擾了柔貴人,還請柔貴人恕罪。」
瑩兒咬了咬唇。
她大著膽子,忽然道:「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才故意叫我送東西給年妃的,你明知道她看見我會不高興,你……」
瑩兒說著說著,那嬤嬤又是一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她痛呼出聲,終於再是不能為自己辯解了,唯有苦苦掙扎,看著安陵容。
原來是被針對了。
安陵容看著瑩兒,清了清嗓子。
那嬤嬤立即意識到她有些失禮了,忙又收斂住。
瑩兒才終於有了力氣說話,道:「柔貴人。你心腸好,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在花房待下去了……」
她心腸好?
安陵容難得聽見有人這樣夸自己。
瑩兒想要自己救她?
安陵容看著那垂眸的嬤嬤,眼神殷殷期盼的瑩兒,忽然察覺出一絲不對來。
花房距離這兒可不遠。
這條路,是她從延禧宮去養心殿的必經之路,何以她們會在這裡?
事出反常!
安陵容收斂眼眸,想了想,決定採取個折中的法子,就對那嬤嬤道:「她既是得罪了年妃,又做不好差事,便別留在花房好了。」
「這……」
嬤嬤有些遲疑,而瑩兒眼裡的期盼更多了。
「至於瑩兒。」
安陵容語氣平淡,道:「你回頭告知內務府一聲,重新給她安排一個去處也就是了。」
「時辰不早,走吧。」
她不欲多留,順手放下了帘子。
身後的聲音沒有了。
安陵容只在走出去很遠以後,才又回頭看了看。
人都走了。
那兒,什麼也沒剩下。
這日之後不久,瑩兒不知何故,就被到淳常在那兒伺候了。
聽說,是淳常在無意間瞧見了可憐的瑩兒,不忍她再那般顛沛流離的,這才收留了下來。
說來淳常在出身索綽羅氏,倒也是顯赫的大姓了,其父又是翰林院侍講學士,這是給皇子授課的差事,家中文官清流,倒也是能做得出如此善舉的事情就是了。
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