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內。
溫實初給安陵容診脈完畢後,恭敬拱手,道:「小主有些受了驚嚇,又吹了些風,這才會偶感不適的。」
「微臣會為您擬一個壓驚驅寒的方子,喝了以後好好休息兩日,就能好起來了。」
「多謝。」安陵容頷首,輕輕咳了兩聲,就讓菊青幫忙送溫實初出去了。
距離夏冬春行刺年妃,已經過去了三日。
安陵容從打開的窗戶瞧著對面,那兒正有宮人在搬動東西,預備著要把夏冬春的物件兒都弄走。
「夏常在也真是可憐。」
杏兒估摸著是留意到了安陵容的目光,遠遠望著那邊,嘆息說完以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忙對安陵容到:「奴婢沒有同情她,就是……」
安陵容曉得杏兒的意思。
她們曾有不少過節,杏兒本是不該同情夏冬春的。
「沒事。」
安陵容淺淺搖頭,道:「人都死了,恩怨也就過去了。更何況……」
更何況,夏冬春那樣蠢,安陵容從不真正恨她,大多數時候,安陵容都是用悲憫的目光去看夏冬春,想著夏冬春,什麼時候會重蹈覆轍。
到底這一日還是來了,夏冬春入宮不過一載時光,又折在了這秋日裡,皇后曾夸夏冬春名字里獨占三季風光。
現在,是四季了。
她,染紅了楓葉。
那日,年妃遇刺後。
御花園裡徹底亂了,安陵容與甄嬛也一道去翊坤宮裡查看情況。
之後不久,年羹堯就進宮了,還指著安陵容與甄嬛質問,為什麼不去給年妃擋刀子。
真是可笑,虧得年羹堯臉這麼大,還能理直氣壯問出這種問題來,尬得安陵容與甄嬛都是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還是床榻上的年妃呼喊著疼痛,才將年羹堯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那天,皇上與皇后逗留在翊坤宮,商議要怎麼處置夏冬春這件事的時候,罕見的,端妃來了。
「外頭才下過雨,端妃你怎麼來了?」
皇后唉聲嘆氣,滿面皆是慈悲和藹之色,又招呼端妃坐下。
端妃神色懨懨,掃過無辜受牽連的安陵容與甄嬛,對她們倆稍稍頷首,才道:「臣妾過來,是為了夏常在。」
「她失了孩子,已經很可憐了,現在自己也丟了性命。還請皇上不要追究,也不要牽連夏家吧!」
端妃眼裡是真的有哀傷的。
安陵容記得……
夏冬春有喜時,一向不問世事的端妃都曾來過一次延禧宮,送了好些東西給夏冬春呢,可把夏冬春給驕傲壞了。
端妃很喜歡孩子。
想起端妃的遭遇,安陵容覺得,端妃約莫是和夏冬春有一些感同身受的。
劉畚之事,端妃未必不知,事端皆因年妃而起,端妃……
「不追究!?」
這回,不等皇上皇后發話,年羹堯已是坐不住了,他怒道:「夏氏膽敢行刺年妃娘娘,實在是狼子野心!」
「這種人,挫骨揚灰都不為過!」
挫骨揚灰?
不愧是囂張跋扈的年羹堯說出來的話。
「皇上。」
安陵容自然不會讓年家人如願,遲疑片刻,說道:「夏常在也是受人蠱惑。」
「她那日衝出來,口口聲聲質問年妃娘娘,劉畚是不是娘娘派去害她孩子的。想來是有人與她說了什麼,令她誤會年妃娘娘了吧!」
「就是不知為何,年妃娘娘一直不回答,夏冬春這才沒忍住動了手。」
為什麼不回答?
安陵容嘴角有一絲譏誚的笑意。
自然是因為心虛!
「年妃也是!」
皇后明白安陵容話中意思,嘆氣附和道:「她好好與夏冬春說清楚與她無關不就行了麼?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是啊。」
甄嬛也跟著一唱一和,分析道:「莫不是年妃娘娘那時候被嚇著了?這才沒回答?」
年妃會被嚇著?
甄嬛與安陵容對視一眼,二人都覺得可笑。
「……」
皇上沉默了。
劉畚之事,眾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皇上也因為此事,在心中埋下了對年羹堯的一根深深的刺。
「罷了。」
皇上擺擺手,臉色陰沉鬱郁,道:「夏氏傷心過度,一時瘋魔了也是有的。情有可原,還是別怪她了。」
「蘇培盛,傳旨將夏氏葬入妃陵吧。不過她傷了世蘭,就不給她追封了。」
「此事到此為止,都不許再胡亂議論了!」
皇上說完,深深看一眼年羹堯。
年羹堯心裡有股子氣發不出來,咬著牙,仿佛吃下去了一個很大的虧似的。
夏常在的事情,她的一生,到此為止,便被輕飄飄的揭過了。
而眼前。
安陵容瞧著,對面屋子裡最後一個宮人抱著一隻箱子出來,她關上了屋門,依依不捨站在門口,久久不肯離去。
「那仿佛是瑩兒?」
安陵容認出了那個背影。
杏兒遲疑看了看,頷首道:「是她。原先伺候夏常在的宮人,似乎都被打發去別的地方伺候了。」
「她是陪嫁,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會不會特意恩准她歸家呢?」
按照規矩,宮女是要到了二十五才會被放出宮去,有些運氣好的,得主子賞識,能被早早賜婚,剩下的便只能熬年紀了。
皇后?
想起那張偽善的臉,安陵容搖了搖頭,心裡也沒個主意,只好道:「反正和咱們沒關係,她去哪兒都是一樣的。」
「也是。」
杏兒喃喃說著,又看著要起風了,便過去把窗戶給關上了。
這一年的秋日,便是如此籠罩在愁雲慘澹之中,夏氏母子俱亡,年妃也受傷臥病在床,宮裡愈發冷清了起來。
直到過了中秋,連帶著天氣,也跟著一日一日冷了起來。
這日,碎玉軒里。
甄嬛說是做了秋梨膏,這個時節吃著最是滋陰潤肺了,便叫了安陵容和沈眉莊過去,一道吃些算是進補。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閒談著,沈眉莊忽然就提起了夏冬春。
「昨日我在太后那兒,皇上過去請安,她問起年妃傷勢,二人便又提起了夏冬春。我見皇上當時神色淡淡,仿佛根本不願提及似的,真是涼薄。」
她怎麼把心裡話直接說出來了!
!?
安陵容被沈眉莊這話驚了一跳,忙去拉住沈眉莊的手,道:「姐姐慎言!」
她回頭去看,好在屋子裡只有崔槿汐和浣碧伺候著,別的宮人都隔得很遠,應該是聽不見這話的。
沈眉莊不以為意。
她嘆了口氣,道:「我也只是與你們說說罷了。夏冬春好歹為他辛苦生育,雖不是個討喜的人,皇上卻在她死後,連一眼都沒去瞧過。」
「依我看,除了咱們偶爾唏噓感慨幾句,也無人再會提起她的了。」
安陵容不置可否,剛想寬慰沈眉莊幾句,忽然門口跑進來一抹人影,風風火火的,手裡還抱著一束秋海棠。
「提起誰?」
來人,是淳常在。
她一臉的天真無邪,問完後似乎也根本不記得她問了什麼,笑嘻嘻地就道:「無聊去逛御花園。」
「瞧見那兒的秋海棠開得極好,記得莞姐姐是喜歡的,就特意摘了一束,又修剪好了枝葉,拿了過來。」
「淳兒來了。」
甄嬛唇角也湧起笑意,對著淳常在招招手,道:「快過來坐。浣碧,你去取了我那個白瓷瓶來,正好裝這秋海棠!」
「淳兒,也真是辛苦你了,難為你還記得我喜歡什麼!」
「嘻嘻!」
淳兒高興地笑著坐到甄嬛身側,笑吟吟地看著甄嬛,道:「我也喜歡秋海棠呢!可見,我與莞姐姐家世差不多,連喜歡的東西都是差不多的!」
「安姐姐,你說是不是?」
淳兒仍笑著,忽然看向安陵容。
……
安陵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了。
這話,她從前好像聽過。
她那時,頗為在意。
而此刻……
她看著淳常在天真無邪的笑容,也擠出一個笑來,回答道:「是啊,秋海棠這樣嬌艷,是很好看的。」
「嗯!」淳兒認真頷首,一轉頭看見桌上擺著好吃的白玉霜方糕,便用手去拿,直到吃得她滿身都是點心沫兒,都還不肯停下來。
逗得甄嬛不住的笑著,拿了絹帕幫淳常在擦拭衣裳。
「你呀,吃個點心也不省心。」
甄嬛嗔怪著,淳兒也不在意,回頭看一眼安陵容,繼續笑著道:「有莞姐姐護著我,我才可以這樣肆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