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嬪自戕,本不宜追封。
然而,年世蘭撞柱子死後,消息傳到養心殿,皇上在養心殿內枯坐了半日,最後下旨,追封年世蘭為貴妃,諡號「敦肅」。
「敦肅?」
甄嬛聽見這個封號,只感覺諷刺。
她拿起手邊上的針線,看一眼與她同坐一處的安陵容和沈眉莊,便道:「她何曾敦厚肅穆過呢?」
安陵容與沈眉莊聞言,皆是笑著搖了搖頭。
又過了幾日。
年世蘭頭七那日,襄嬪死了。
根據太醫院溫實初的稟報,襄嬪乃是因為夜裡心悸發作,這才撒手人寰的,因著溫宜還小,不好無人撫養,甄嬛便向皇上建議,由端妃撫養溫宜。
端妃位分高,資歷又深,這個請求皇上自然不會拒絕。
溫宜送去端妃披香殿那日,安陵容過去道喜,她心中知曉,這事兒多半是甄嬛從中策劃的。
正好,襄嬪這人,確實也不能留,倒是敬妃那兒,瞧著端妃有了個養女,眼裡不免露出艷羨之色來。
「真好。」
敬妃眼巴巴的,險些掉了眼淚。
欣常在見了,就安慰道:「敬妃姐姐還年輕呢,養好身子,將來說不準還是能有個孩子的。」
敬妃滿眼苦澀,搖頭失笑道:「誰知道呢。早年我是敦肅貴妃房中的格格,受她磋磨許久,也不曉得是不是那時候傷了身子。」
……
!?
這話一出,甄嬛立時回頭驚訝看一眼安陵容。
歡宜香的事兒,敬妃恐怕是不知道的,想來或許是那時候,敬妃也沾染了歡宜香,這才導致不能生的。
「莞嬪妹妹這樣瞧柔嬪做什麼呢?」
敬妃心細,一下看出端倪來,安陵容忙打圓場道:「生前那樣被厭棄,死後倒是難得皇上肯給她一份哀榮。」
「是啊——」
敬妃倒也不在意,聞言頷首道:「可惜,人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到底是死了,才……」
「敬妃姐姐!」
安陵容可不敢讓敬妃再說下去了。
這話,她們在場知道的,曉得敬妃是在感慨年世蘭,不曉得的,還以為敬妃在暗指純元皇后的事兒呢。
「我也就隨口一說罷了。」
敬妃擺擺手,又招呼了抱著瑾妤和雪魄的乳母過來,笑吟吟道:「來,瑾妤,雪魄,快給敬娘娘抱抱!」
「抱——」
瑾妤格外湊趣,巴巴的,一顛一顛的,就邁著步子,往敬妃那兒去了。
敬妃抱了一會兒瑾妤,妃嬪幾個湊在一起,忽然端妃問道:「對了,你們知不知道,佟佳蘊蓉回佟家去了。」
嗯?
近日事多,這事兒安陵容都不曉得,聽端妃提及,只覺得驚訝。
不愧是端妃,不出宮門,卻能掌握六宮諸事,不過這事兒——
「眉姐姐可知道為何?」
安陵容還是先去看一直待在慈寧宮裡伺候太后的沈眉莊。
「這個麼……」
沈眉莊古怪一笑,說道:「她心愿得償,自然是等著正月一過,二月里皇上挑一個良辰吉日,迎她入宮了。」
!?
佟佳蘊蓉果然要入宮了麼?
「真的?」
敬妃自然不知道慈寧宮裡發生的那些事情,只覺得驚駭無比,喃喃道:「難怪呢。皇上前幾日下旨,要修繕承乾宮。」
「那兒可是孝懿仁皇后住過的地方呢,自她過世以後,許多年無人再住過了。哪怕是在前朝,那兒也是專住寵妃的。」
「佟佳蘊蓉,也是出自佟佳氏的,想來皇上顧念情分,便是要將承乾宮給修繕好,給她住了。」
承乾宮。
那兒距離延禧宮不遠,安陵容幾次路過,瞧著裡頭哪怕是幾十年無人居住了,都還是富麗堂皇的呢。
不像她的延禧宮。
那次大火,燒了她一座偏殿,順帶著連祺貴人所住的地方也給燒了。
這下好了。
延禧宮本來地方就不大,祺貴人沒地方住,只得搬了出去,到儲秀宮中與欣常在、淳答應擠在一處了。
皇上都沒提要重修延禧宮的事兒,畢竟快過年了,是不宜大興土木的。
只讓人收拾了那些燒毀的地方,等到來年春日,再重新修整了。
「陵容。」
她還在想,心細的甄嬛已是拉了拉她的袖子,安慰道:「修繕到底不太費事,翻新下陳舊的瓦片也就是了。」
「延禧宮燒毀了小半,要修起來也麻煩,皇上那樣疼愛你和瑾妤,自然不會委屈了你們的。」
安陵容笑笑,對著甄嬛眨眨眼,道:「無事。只要有瑾妤,哪怕住的地方差些,我也是高興的。」
不過麼——
她也不傻。
不會在皇上興頭上的時候去提些「無禮」的要求就是了,等到時機成熟時,她自會掙回來更多。
轉眼到了臘月。
宮裡四下無事,難得過了十五後,皇上也不必再上朝了,就下旨,要在養心殿偏殿,辦一場歡宴。
不僅如此,皇上還吩咐皇后,可請戲班子來,廣邀六宮嬪妃過去看戲。
宮裡長日無聊。
一聽能看戲,嬪妃們個個都是高興的,同時也忍不住揣度起來,皇上是因著什麼這樣好的興致,要辦一場歡宴。
臘月十四,歡宴前的那一日。
一場大雪剛剛停歇,外頭銀裝素裹的,安陵容躲在屋子裡做刺繡,還能聽見外頭宮人拿著掃帚,簌簌掃雪的聲音呢。
忽然。
門口有人推門而入,安陵容只以為是杏兒端了甜酪進來,便沒抬頭,誰曾想,來人輕輕一笑,語氣裡帶著調侃之意。
「容兒這樣愜意,半個身子都窩在毯子裡呢,莫不是裡頭還塞了個湯婆子吧?朕一路過來,可是真的給凍壞了呢。」
皇上!?
安陵容吃了一驚,今兒個不是上朝的最後一日麼,皇上怎麼這個時辰跑到延禧宮裡來了!?
「皇上。」
她急急忙忙撩開毯子就想要去迎,皇上卻是脫了大氅丟在門口,朗聲道:「不必過來了,朕身上冷,你暖暖的,免得過了寒氣給你。」
……
倒是怪體貼的。
安陵容在心裡嘀咕了一句,只好吩咐在屋子裡伺候的菊青去給皇上倒茶,又將自己剛剛拿來暖腳的湯婆子塞給了皇上。
「皇上暖暖?」
「?」
皇上看了一眼那湯婆子,約莫是想到了什麼,按捺住嫌棄的眼神,並未接過去。
安陵容稍微有些尷尬,只自己抱著湯婆子,皇上又道:「朕坐會兒就暖了,你抱著就是。」
竟然又被她解圍了。
皇上今天真是轉性了!
安陵容都想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的了,可惜因為太冷,窗戶都是關上的,她看不見。
「瞧什麼呢?」
皇上留意到她的目光,也順著看了看窗戶的方向,立時就瞧見了窗邊的桌台上,放著一隻難看的窗花。
不知剪得是個什麼,簡直就是四不像。
「這?」
皇上走到窗戶邊,指著那窗花,語帶笑意看向安陵容,問道:「唔,你的手這樣巧,怎麼窗花剪成了這樣?」
「……」
安陵容默了默,看著皇上帶著壞笑的眼神,也決定坑一把皇上,問道:「皇上覺得這窗花不好看?」
皇上聞言,頓時有些警惕,沉吟片刻,道:「不是不好看。是,很特別。」
「哈哈。」
安陵容粲然一笑,解釋道:「這窗花是瑾妤剪的。前幾日臣妾和杏兒她們剪窗花玩呢,瑾妤看見了,也非要過來玩。」
「她哪裡懂什麼剪窗花?不過是看見大人們聚在一起好玩罷了,這還是臣妾握著她的手陪她剪的呢,勉強有個樣子吧!」
一聽這個,皇上寶貝似的攥著那窗花不肯撒手了,說道:「這是朕的瑾妤剪的第一個窗花呢。」
「朕得帶回養心殿去,容兒,你可不許跟朕搶!」
安陵容看了那窗花一眼,丟給皇上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她搶什麼?
瑾妤每日都陪著她,她喜歡,再帶著瑾妤剪就是了,倒襯得皇上傻裡傻氣的,這樣寶貝一隻窗花。
「皇上喜歡拿去就是。」
安陵容體貼大方,當即同意了。
皇上滿意頷首,正好菊青端了茶進來,他喝一口茶,這才說起正事來。
「明日宴會,記得早些去。」
嗯?
這話十分沒頭腦,安陵容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向皇上,就聽皇上繼續說道:「朕,有一個驚喜給你。」
他又摩挲了一下手裡握著的窗花,道:「瑾妤周歲時,朕不能瞧見,後來聽嬛嬛說,她抓周抓了一把尺子。」
「尺子不錯!咱們瑾妤,將來少不得是要管事的呢!而且……」
皇上頓了頓,再看安陵容時,眼神認真了許多,道:「朕也打算補償你一二。自然,還有嬛嬛。」
補償她?
安陵容驟然想起敬妃的那句話了。
擁有的時候不曾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可貴。
果然呢。
事情都過去這樣久了,皇上現在閒暇下來,無事了,倒想起補償她來了。
「好。」
安陵容莞爾笑著,溫和而又大方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