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跌在了安陵容面前的花圃里,身子被一叢叢移栽過來的蘭花覆蓋住少許,但安陵容還是看清楚了那張面孔。
淳答應!
淳答應在跌下來以後,半閉了閉眼睛,身子仿佛骨折了,姿勢極為古怪,她暈過去之前,瞧見了安陵容。
「柔……嬪?」
她嘀咕一聲,再沒了聲息。
!?
「哇——」
瑾妤沒見過這陣勢,只見淳答應身下已經有著少許血跡,那血跡在冬日的雪地里尤為刺目,且蘭花的淡雅清香無法掩飾住這血腥味,瑾妤已經被嚇著了。
「沒事,別怕!」
安陵容急忙抱住懷裡的瑾妤,再一抬頭時,就見假山之上,站立著的人,竟然是年答應與頌芝!
年答應向來囂張跋扈的臉上難得的有幾分慌亂,頌芝更是被嚇得捂住嘴巴不敢說話了。
看著她們兩個人站的位置,安陵容的唇角漸漸冷了下來。
淳答應可就是從她們所站的地方,跌下來的呢。
「年答應,真巧啊。」
安陵容後退半步,對著菊青吩咐道:「去叫人過來,再去太醫院請太醫,還要通知皇上皇后!」
一刻鐘後。
儲秀宮,淳答應所住的偏殿裡,衛臨為她診脈,片刻後,搖了搖頭,道:「淳答應從假山上跌了下去。」
「手腳都有兩處骨折,且身上有著多處擦傷。好在是冬日,穿的衣裳稍微多些,有衣服阻擋,不至於太過嚴重,可仍是流了不少血。」
衛臨拱手稟報導:「恐怕,往後幾月,都要躺在床上靜養了。微臣這就去給淳答應擬藥方了。」
聽見性命無礙,皇上與皇后稍微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皇上就看向安陵容,問道:「聽說當時你在場,到底怎麼回事?」
「臣妾……」
安陵容只說了她看見的。
畢竟,無論是淳答應還是年答應,她都沒有要偏幫哪個人的必要,又道:「至於淳答應是怎麼摔下來的,又與年答應是否有關,臣妾並不知道。」
「年氏!」
皇后聽完,早已是一咬牙,頗有些慍怒,看向皇上,道:「年答應與淳答應是早有齟齬的,這次的事情……」
皇上看一眼皇后,並未應承,只是看向蘇培盛,吩咐道:「去,傳她進來。」
她?
竟不是稱呼「年氏」或者「年答應」麼?
安陵容眉毛一挑,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皇上還在迴避年世蘭已經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的事兒了麼?
果然。
在皇上心裡,對年世蘭終究不曾絕情,還帶著愧疚,到了這種時候了,還願意聽她辯解兩句。
年答應就在殿外候著。
皇上一派人去宣,她就進來了。
她臉色鐵青,入內後視線一直在四處搜尋著,直到看見皇上,發現皇上也正看著她,神色才有稍微的緩和。
年答應欲言又止。
她看著皇上,有話想說,嘴唇都動了動,到底是沒說出來,只是服身,乾巴巴地行禮道:「臣妾見過皇上。」
皇上微微蹙眉,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半晌才道:「起來吧。朕叫你來,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了什麼,說說吧。」
「……」
年答應一默,約莫是見這回皇上並不是一上來就直接認定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過錯,才緩緩說了。
她自從被貶後,大多數時候都是待在翊坤宮裡閉門不出的,今個兒也是到了她哥哥的「三七」了,她才出來,想去寶華殿祈福。
路過御花園,遇上出來閒逛的淳答應,淳答應見了她就跟瘋魔了似的,質問她,為什麼要與庶人允䄉勾結,害死其阿瑪。
那件事,年答應原不知曉,現在允䄉被圈禁,年家也深受牽連,年答應想起此事本來就不高興,便口出惡言。
「你阿瑪自己不識時務撞上來,還那樣不濟,不過是被打了兩拳,就自己滾到台階底下摔斷了腿,與我有什麼干係?」
「你這麼生氣,莫非是因為,你阿瑪為了讓你復寵,故意事後招惹允䄉,以一死來換你將來的榮寵吧?」
這話一說出來,淳答應就被徹底激怒了。
她倆起了爭執,淳答應自己走到假山邊上,然後不留神摔了下去。
「她真是個瘋子,還抓撓臣妾呢。」
年答應說完,挽起自己的一小段袖子,露出手腕上幾道被指甲抓出來的血痕,十分可怖。
皇上看了一眼,神色一頓,到底是沒說什麼。
皇后眼神則是格外冷漠,見狀,淡淡道:「淳答應阿瑪之死,確實是因為年家和庶人允䄉。」
「年答應,你如此狡辯,豈非故意激怒淳答應嗎?她本來就因為此事鬱鬱寡歡了,且不說你是不是因為她太激動,抓撓了你,就推她下假山。」
「只說你以這樣的言辭來揣度淳答應,就足以讓她失去理智。你若好好與她解釋,這些事便不會發生!」
「她摔下假山,無論如何都有你的責任!」
年答應冷哼一聲。
她雖如今只是個答應,但氣勢還和從前是華妃的時候一模一樣,她看著皇后,譏誚一笑,道:「皇后說得輕鬆。」
「只顧念淳答應失了阿瑪,難不成就忘了臣妾幾乎失去了一大家子的人麼?」
「怎麼?難不成,臣妾家中犯了事,就活該要被人打罵?還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臣妾可做不到。」
皇后聞言大怒,指著年答應就罵道:「巧言令色!看來,皇上給你的處罰,還是太輕了一些!」
言罷,皇后去看皇上,嘆息道:「淳答應傷得這樣厲害,皇上……」
「朕知道。」
皇上對著皇后擺擺手,示意皇后不必再繼續說下去,轉頭看向年答應,道:「世蘭。」
才說了兩個字。
年答應後退半步,朝著皇上服了服身,恭恭敬敬的態度,與先前和皇后針鋒相對的時候,早已是完全不同了。
「皇上不必說了。」
年答應嘴角掛著難看的自嘲笑容,道:「臣妾知道,您又要罰臣妾了,是不是?從前,你從來都不會讓臣妾這樣受委屈的。」
「自從……」
她看了一眼安陵容和甄嬛。
嘴裡的話,還是沒說出來,又道:「臣妾即日起,就搬出翊坤宮,去冷宮居住,從此不再外出,不會再給皇上添麻煩了,皇上放心就是。」
她說完,不顧禮儀,甚至都不怕死了,轉身離開。
「豈有此理!」
皇后氣得不輕,抓住椅子一旁的扶手,死死盯著年答應遠去的背影,咬牙道:「皇上,你看看她!」
「罷了。」
皇上露出疲態來,起身看一眼床榻上病懨懨的淳答應,對著衛臨道:「淳答應的身子,朕就交給你了。」
「是。」
衛臨拱手應了,皇上也不再逗留,回養心殿處理政務去了。
殿內,只剩下一眾嬪妃。
欣常在心直口快,看著皇上走遠,忍不住就問道:「都這樣了,皇上還縱容著年答應麼!?」
「不然你還想怎樣!」
皇后沒個好臉色,瞪一眼欣常在,拂袖而去。
欣常在討了個沒趣,見皇后這般模樣,便小聲嘀咕道:「凶我有什麼用,還不是同樣沒本事要了年氏性命麼!」
「欣姐姐!」
安陵容忙去拉了拉欣常在。
好在,皇后已經走遠了,她倒是不曾聽見欣常在這話。
……
一番折騰,帝後都走了,安陵容也預備著先回去,誰知剛出儲秀宮不久,就在她快回到延禧宮時,在路上遇見了端妃。
「端妃娘娘?」
眼瞧著端妃也在,安陵容吃驚不小。
端妃難不成是知道了淳答應和年答應的事情而來的?
「淳答應的事,我知道了。」
果然,端妃一開口,便是已經洞悉這宮裡發生的事情了,她冷冷一笑,道:「想不到,皇上還是不肯要她的命。」
安陵容不置可否,看著端妃肅殺的臉,剛想說什麼,端妃已經對她道:「先回延禧宮吧,我有話想對你說。」
春禧殿內。
端妃開門見山,剛一坐下,杏兒都還沒來得及奉茶呢,她就問道:「聽說你在找一個叫肅喜的小太監?」
!?
安陵容眉毛一挑。
端妃怎麼知道的?
難不成——
「娘娘?」
「那是我的人。」
端妃眼眸深邃,打量安陵容,問道:「你想做什麼?」
!?
安陵容心中大驚。
肅喜,原來是端妃的人!
難怪。
她那時就聽甄嬛提過,肅喜在碎玉軒外埋伏了好幾日呢,才終於動手的,那鬼鬼祟祟的模樣,真是恨不得旁人發現不了似的。
原來是端妃的手筆。
那件事後,皇上終於下定決心,殺了年答應。
「我想要年世蘭死。」
安陵容閉了閉眼,心中理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及端妃找她的用意以後,說出了她的想法。
端妃早已等待著了,聞言莞爾一笑,滿意道:「好。」
三日後。
安陵容與甄嬛還有沈眉莊在延禧宮中抽花簽玩,誰料忽然起了大火,沈眉莊被火燒著手臂,安陵容也為救瑾妤而燎到了些許頭髮。
皇上來後,看見三人情況,大為震怒,正好杏兒抓住了縱火的肅喜,知曉此事乃是年世蘭所做後,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吩咐皇后和敬妃,照著宮規來辦就是。
年世蘭死了。
她本沒有心灰意冷,只想求皇上親口賜死她的一句話,誰知她連這個都沒有等到,等到的,是歡宜香背後的真相。
她撞了柱子。
身子歪倒在地上之前,額間有鮮血滲出,她的眼裡浮現出的是當初她策馬遊園,皇上與她比馬時候的初見模樣。
那是她最快樂的回憶,她想笑,可當笑容凝聚在嘴邊的時候,早已不是開懷的笑,而是苦澀的笑。
可惜。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並不能只如初見。
終究是回不去了,她寧可,從未入過宮門,倒叫這一場痴心錯付,來得如此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