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安陵容疼痛迷糊,從臨近晌午時發作生產,一直到了臨近傍晚,夕陽西下,天邊一片火紅之時,孩子出生了。
「哇,哇……」
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傳入安陵容的耳朵裡頭的時候,她還愣了愣。
是了。
剛剛肚子裡難受堵住的東西,一剎那離開了身子,她心頭還緊了緊,知道是孩子終於出來了。
現在一聽哭聲,安陵容才徹底反應過來,眼中有淚水流出。
「杏兒,杏兒……」
她努力去喊。
但生產時太疼,她沒忍住嘶喊過一小會兒,現在喉嚨已經沙啞,險些都要發不出聲音來了。
「小主,小主,奴婢在!」
杏兒卻沒去看孩子,一直守在安陵容身邊呢,在杏兒心裡,小主子再緊要,那也是比不上安陵容的。
「孩子,看看。」
安陵容勉強說著,穩婆那兒已經給孩子擦拭乾淨了身子,用紅色的綢布包裹好,送到安陵容的面前來了。
杏兒想伸手去接,但那孩子小小的軟軟的,臉上還紅彤彤皺巴巴的,杏兒不敢去抱,怕摔著了小格格,只好拉著穩婆,叫穩婆湊到安陵容的床榻跟前。
「恭喜柔貴人。」
穩婆滿臉笑意,輕輕拍著襁褓中嬰兒的後背,柔聲道:「是個小格格的,很可愛,哭聲也洪亮,倒不像是八個多月生的,跟足月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太好了。」
安陵容心頭的大石頭終於鬆了下去,在看清楚孩子哇哇大哭的傻乎乎模樣後,輕輕笑了笑,閉眼睡著了。
好累。
她想歇一歇,別的事情,之後再說好了。
三日後。
瑾妤洗三禮那日,皇上下旨,冊封安陵容為柔嬪,居延禧宮主位,於九月二十日,行冊封禮。
皇二女瑾妤冊封和碩淑和公主,養在生母柔嬪膝下,一時之間延禧宮風光無限,幾乎被人踏破了門檻。
三日休養,安陵容的身子倒是恢復了不少,就是還下不了床,只能叫杏兒將窗戶給稍稍打開一些,讓她能看得見外頭瑾妤洗三禮的熱鬧。
「格格戴著皇上賞賜的芙蓉玉項圈呢,正被皇上抱著,在皇上懷裡咯咯地笑著,咱們格格真可愛。」
杏兒站在窗戶邊上不住地看著外頭的情景,繪聲繪色地再描繪給安陵容聽。
安陵容約是能想出來外頭大約是個什麼模樣的,她心中柔軟不已,也很想抱一抱自己的女兒呢。
想著,安陵容這才發現,杏兒是一臉眼巴巴地看著外頭,忍不住就笑著問道:「你怎麼一直守在我這兒呢?」
「你一貫喜歡熱鬧,要是想去看看,就去吧,叫菊青進來陪著我就是了。」
杏兒還津津有味看著呢,一聽回頭,認真地對著安陵容搖頭道:「那可不行!娘娘你剛剛生產完,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呢!」
「奴婢要留著陪您才是!小格格那兒……」
杏兒十分不舍地再看了看外頭,頗有些沮喪地回頭道:「左不過皇上也發話了,要娘娘您親自撫養小格格的。」
「咱們還有時間,慢慢看著小格格長大,是不急在這一時的,是不是?」
娘娘。
安陵容都還稍微有些沒適應這稱呼呢。
生女封嬪,皇上信守承諾,倒叫她覺得,她這一世的嬪位,得來的倒是實至名歸了一些呢。
「是。」
安陵容歡喜笑了,正好屋外溫實初過來請脈,安陵容一看,甄嬛也跟著進屋來了,還有她的娘親林秀,以及……安旭?
「你們?」
安陵容想問,甄嬛卻是先發話,道:「溫實初來給你診脈,我不放心你,就進來瞧瞧,順便有幾句話想給你說。」
「安夫人,就麻煩你先暫且等等吧。」
甄嬛語氣溫和,浣碧那兒正好拿了點心出來叫安旭去吃,林秀有些猶豫,看一眼安陵容,見安陵容頷首,這才先去了偏殿。
溫實初早在安陵容生產的那日午後,就又急匆匆趕回了宮裡。
好在衛臨年紀雖小,醫道上還是有不小的天賦的,他令人熬煮了溫實初預備下的催產藥,又擬了止血的湯藥。
一切都很順利,溫實初回來時,只在衛臨擬定的止血湯藥里添加了一位溫補的藥材,便沒再幫上什麼忙了。
這會兒溫實初照例請了平安脈,拱手就道:「柔嬪娘娘一切都好,就是產後有些虛弱,繼續吃著滋補的湯藥就是了。」
他說完,退出去叫人煎藥,甄嬛這才讓崔槿汐去門口守著,然後從袖子裡,緩緩拿出一樣東西來。
「陵容你瞧。」
那是一串斷掉,只剩下一小部分的珍珠鏈子。
珍珠渾圓碩大,但安陵容一看,立即就發現了端倪。
串這一串珍珠鏈子的繩子,只有可憐的四股,而這麼大的珍珠,要能穩穩噹噹的串起來,別說是四股了,八股都不成的。
安陵容自己知道的,她以前也從皇上那兒得過一串差不多的鏈子,那可是被十六股線串起來的呢。
「實非天災,乃是人禍。」
甄嬛自然留意到了安陵容漸漸冰冷的眼神,深吸一口氣,道:「淳貴人想必是早就準備好了這珍珠鏈子了。」
「她說是皇上賞賜的,恐怕皇上也沒想到她會在御賜之物上動手腳,只以為是內務府負責串鏈子的人不當心,事後將那內監杖斃了。」
「可誰又知道,她早調了包。這珍珠鏈子,不管有沒有富察貴人鬧的那一出,都是會斷掉的。」
淳貴人!
索綽羅淳意!
安陵容早知她有問題。
上回福貴人小產之事沒能算計她和甄嬛,現在又是借了這珍珠鏈子的事情想要害她!
「真真是好手筆!」
安陵容握緊了被褥。
甄嬛忙拉住安陵容的手,柔聲道:「這些,還是端妃娘娘事後,去了一趟養心殿的偏殿,發現的。」
「只是她不好親自過來告訴你,昨個兒夜裡才交給了我。」
端妃?
安陵容一怔,稍微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端妃一向喜歡孩子,宮裡哪位妃嬪有孕,她都是要去看一看的。
想來是聽說她出了事情,打聽後感覺不妥,這便去養心殿偏殿查看情況了。
當時場面那樣混亂,安陵容又要生產,妃嬪們都隨著皇上趕來了延禧宮,那邊的殘局自然無人收拾。
「還是端妃娘娘細緻入微。」
安陵容不由的感慨了一句。
甄嬛也適時反手握住安陵容的手,道:「她也是感激你,叫了溫實初去幫她看診,她現在覺得身子好了些,聽說你有事,她擔心得很呢。」
甄嬛說著,又指了指窗外,道:「那芙蓉玉項圈,便是她贈予瑾妤的呢,可見她對你也是真心的了。」
「好了,陵容,我告訴你這些,原也不是要你立馬去報復誰的,你先好好歇著。往後的事情,咱們慢慢籌劃就好。」
「以後,得更當心淳貴人了。」
「我知道。」
安陵容鄭重頷首,甄嬛作勢起身,道:「那我就先出去了。對了,你弟弟好像有話想對你說。」
「他和淳貴人侄子打架之事,是有內情的。」
內情?
安陵容早知淳貴人不懷好意,現在一聽也不意外,只讓林秀帶著安旭進來,安旭就說起了那天的事情。
他才進書塾,就被那什麼「阿鈺」給推了一把,他本是不在意的,誰知阿鈺嘲笑他,不過縣令庶出之子,花了銀子進來,真是羞與他同席!
在場的,多是官宦子弟,家中父兄官位還不低,一聽安旭出身,便也心中存了幾分鄙夷之色。
「英雄不問出處。你若看不起我,我們便比一比學問就是。」
安旭並不惱怒,只想憑藉真才實學,贏得旁人尊重。
阿鈺一聽,笑得更是厲害了,這回直接出言侮辱道:「英雄不問出處?你還真是和你姐姐一個樣子呢。」
「你姐姐微末出身,用些不入流的手段討得皇上喜歡,還把你給塞進咱們書塾里來,真真都是不要臉的人!」
阿鈺越罵越難聽。
這回,安旭忍不下去了。
「你罵我可以,不許罵我姐姐!」
安旭動了手,狠狠打了那阿鈺。
誰料阿鈺就是個草包,嘴皮子厲害,力氣卻沒幾分,被他一拳打在地上,摔成了骨折。
「……」
安旭絮絮叨叨講完了事情,垂著頭,小心去看安陵容,十分不安,問道:「姐姐,我是不是做錯了?給你惹麻煩了?」
「姨娘叫我不要和人爭執,是我不好,沒做到。姐姐,對不起。」
「我只是覺得,他們說我沒什麼。但辱你,就不是小事!」
小孩子說這些話的時候,格外認真,他到現在想起這件事都還是覺得生氣,但在姐姐面前,只能忍住。
就是他還是太小了,自然是藏不住情緒的,牙咬著,臉都在用力,手也握著安陵容的衣袖。
「沒關係。」
安陵容寵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語氣一軟,柔聲道:「阿旭是好弟弟,我知道的,你為姐姐出頭,沒做錯。」
「聽好了。若這種事還有下次,可別只打他一拳了,再狠狠踢幾腳,要他一個月都下不了床才好。」
就像她打夏冬春那樣,令其之後月余看見她都只有繞道的!
安旭一怔。
他抬頭看著安陵容,只見安陵容眼裡都是光芒,那是他很少在姐姐眼裡看到的光彩。
他愣愣地,點了點頭,心中忍不住去想,不愧是他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