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台下篝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衛含章身披斗篷靜靜站著。
斗篷的帽子遮了大半個頭,光線昏暗,周圍沒人認出她。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站這兒是在等什麼。
秋風將周圍的嘈雜不斷送入耳內。
她看見高台之上的男人輕輕頷首,淡淡地贊了一句:「彈得不錯。」
此言一出,周遭群臣內心各有不同。
或懊惱、或驚疑、或艷羨。
勇毅侯更是難掩喜色,急忙對著女兒道:「還不快謝過殿下。」
撫琴姑娘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怯,婀娜身姿輕移到中間,盈盈一拜:「臣女何蓮兒多謝殿下誇獎。」
蕭君湛手持酒杯,微垂著眸子看向儀態萬千的女郎,道:「繼續。」
何蓮兒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滿臉嬌羞福身應諾。
琴聲再度響起,只是這次不再是氣勢雄壯的入軍曲,而是情意綿綿的江南小調。
衛含章長在江南,也學過琴藝,聽得出這是江南有名的煙雲調,多為男子追求女子時所奏。
這位何姑娘琴技不凡,素手撥弄琴弦的指法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就算不知曲名的,也能在悠揚的琴聲中,聽出少女的羞怯與愛慕。
……誰見了不贊一句郎情妾意。
男子風流不是錯,美人本就該配英雄。
更何況是當今太子,未來的皇帝陛下。
衛含章站在冷風中聽了會琴音,緩緩轉身,見婢女擔憂的眼神,微微笑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待會兒。」
高台上的男人似有所感,眉頭微蹙朝下方望去,無所獲後收回視線,舉杯淡淡道:「她如何了?」
侍立在側的寧海迅速反應過來這問的是誰,謹慎道:「您離開之後,衛姑娘哭了小半個時辰,晚上該用的藥,方才送了過去,應當是喝下準備休息了。」
哭了小半個時辰……
蕭君湛頓了一瞬,眼前全是小姑娘哭到紅腫的眼睛,沒人去哄,只能委屈巴巴的入睡。
他試圖按下滿腔的心疼,可最終還是認命般放下酒杯起身,大步下了逐鹿台。
……怎麼就這麼能哭,他以為自己走了,她會開心的。
悠揚奏響的琴音亂了幾拍。
撫琴的何蓮兒看著那位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走近,呼吸都下意識屏住。
群臣目光各有異色,浮想翩翩間,蕭君湛腳步越過她,停也沒停的離開。
就連餘光都沒有垂憐一眼。
寧海暗自感慨。
果然,除了對著那位時,他家殿下依舊還是從前的殿下。
不近女色,淡薄無欲。
女眷席中,江知雪也不自覺悄悄鬆口氣。
她就說,那位眼高於頂的太子殿下,哪裡能瞧上這種微末伎倆。
那人滿心滿眼,恐怕都放不下旁人了。
…………
理所當然的,主僕二人踩了個空,衛含章不在帳內。
綠珠道:「姑娘說營帳待的悶了,想自個兒走走。」
蕭君湛看著空蕩蕩的營帳,道:「她下巴上藥了嗎?」
綠珠垂眸掩下不忿:「……上了的。」
蕭君湛看她一眼,「晚膳呢,可有好好用?」
「用了幾口,便道沒有胃口。」綠珠抿了抿唇,忽然跪地道:「奴婢伺候姑娘多年,頭一次見她哭的這般傷心,方才逐鹿台上,您……」
「你們去了逐鹿台?」蕭君湛眉頭微蹙,「她又哭了?」
「沒哭,」綠珠緩緩搖頭:「但奴婢知道,姑娘難受。」
聞言,蕭君湛一怔,呆站原地許久,掀開簾帳走了出去。
衛含章這會兒在哪呢?
她在行營不遠處的小溪邊。
抱著膝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聽著潺潺流水聲。
遠處燈火通明,而這邊昏暗無光,沒人會留意。
可就連這個地方都有人跟她搶。
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衛含章眼睫顫了顫,捧著臉的雙手放下,換成交迭在膝蓋上的姿勢,再將下巴擱在上頭。
一眼瞧過去只讓人覺得溫柔恬靜,乖順可愛。
顧昀然從來沒想過,這兩個詞會出現在他的小青梅身上。
他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氣,「夜裡風大,你傷好了嗎,一個人出來不怕受涼?」
他貿然出聲,衛含章也沒有驚訝,從小一起長大,這人的腳步聲不要想能騙過她。
可她不想說話,便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顧昀然等了會,想到這兩日聽到的流言,抬步走到她面前,輕聲道:「是不是心情不好?」
衛含章垂著眼,嗯了聲:「確實不好。」
盈盈月色下,她面容模糊不清,但沙啞的聲音卻瞞不了人。
顧昀然面色一變,在她面前蹲下,可背著光,依舊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你別待在這兒了,」他蹲在面前,衛含章垂眼正好能看見他,道:「我們身份尷尬,不好獨處的。」
少年巍然不動,輕輕道:「你變了好多。」
那麼驕縱肆意的姑娘,竟然會謹慎至此。
衛含章鼻頭一酸,差點又要哭出來。
她忍了許久,才道:「是我們都變了,顧昀然,你過的好嗎?」
話音剛落,她便反應過來。
瞧她問的什麼話。
妻子剛剛亡故,就算再沒感情,但他成為了鰥夫,又怎麼能稱得上好。
顧昀然完全不介意,聞言只道:「你知道齊玉筱下葬那日,長公主對我說了什麼嗎?」
衛含章歪著脖子看他,「什麼?」
「她告訴我,當日之所以逼著我家上門提親,是因為有人授意,」他聲音低沉,「甚至婚期這麼緊急,定在一個月內,也是那人發話決定的。」
「冉冉你說,誰能逼迫的了長公主急匆匆將女兒嫁了。」
這還用她說嗎?
衛含章垂眸靜默不語。
等了一會兒,顧昀然道:「我們本來……」
「我們本來也不會有結果,」她開口打斷:「成儀郡主看上了你,長公主對她百依百順,而你還有你們顧家沒辦法拒絕長公主,就算他不發話,你最後還是會娶齊玉筱,只是或早或晚罷了。」
顧昀然渾身一僵。
她說的沒錯,他位卑言輕,齊玉筱堅持要嫁,他只能娶。
他苦笑了聲:「這些時日,我時常想,若我們一直在徐州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