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早在得到女兒派人送信請她入宮之前,就已經在準備入宮事宜。
這件事是她做得莽撞,險些釀成大禍。陳氏心中除卻愧疚外,還有對女兒姜妙的擔心。阿嬈在侯府的短短時日,太子竟夜夜微服去探望,哪怕阿嬈已經睡下了,太子也不叫醒她,只默默看一會兒就走。
傳言果然不假,太子對這妾室格外上心——相應的,因為自己的過失險些害了太子血脈,太子會不會因此遷怒姜妙?
故此陳氏這些日子都是忐忑的。
等她到了宮中時,正趕上一波前來道賀的人。從姜妙面上她瞧不出異色來,只見姜妙眉角眼梢都帶著笑,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喜悅。舉手投足間透著太子妃的尊貴氣派,陳氏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自己的阿妙已經成了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可她心中的苦澀,又有誰知道呢?她要把丈夫妾室有孕,當成自己有孕一樣高興。對於性子直爽的她來說,一定很難受罷?
陳氏一面接受著眾人的恭維道喜,暗中卻在心疼女兒。
好容易等到這些人離開,姜妙給珊瑚使了個眼色,讓她帶著人都下去,她有話單獨說。
姜妙請陳氏在主位坐好,見人都離開後,才輕聲道:「娘,女兒有話對您說。」說著她撩起了裙擺,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陳氏見姜妙如此鄭重,心不由一沉。
「阿妙,到底出什麼事了?」陳氏忙追問。太子和阿妙自幼感情都不錯,待她像妹妹一樣,在她們母女最艱難的時候,更是頂著壓力求娶阿妙為太子妃。就算自己做錯了事,總不至於遷怒阿妙罷?
姜妙知道母親誤會了,忙解釋道:「娘,這事跟阿嬈無關,是女兒和太子殿下的事。」
聽了她的話,陳氏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可她卻更糊塗了。
「娘,女兒和殿下並不是真的夫妻。」」
陳氏聞言,不敢置信的重複道:「阿妙,你、你說什麼?」
太子和太子妃是假夫妻,這若是被人發現就是欺君之罪!陳氏只感覺一陣驚雷在腦海中炸響,太子不喜歡阿妙麼?
所以阿妙入宮三年都沒有身孕,怪不得她請了名醫幫阿妙看,卻看不出任何問題來。
一時間陳氏腦中亂成一團,滿目震驚的看著姜妙。
姜妙抬起頭微微一笑,望著陳氏,眸中閃著水光,聲音雖輕卻堅定的道:「女兒喜歡的是秦錚,這輩子只認定他一個人。太子殿下為了成全女兒,提出假意娶女兒為妻。等到太子登基後,就會放女兒離開。」
陳氏愕然,徹底愣住了。
她知道女兒不喜針線女紅,素日裡常跟著哥哥舞刀弄槍,故此跟常來往的太子、秦錚關係都不錯。她忽然想起來,在傳來兒子姜知瑞和哥哥陳清隨的噩耗時,姜妙整個人都像丟了魂兒一般,鎮日裡渾渾噩噩。
原來,深埋在姜妙心底,從未敢說出口的悲傷,還有姜妙的心上人,秦錚!
「娘,女兒真的喜歡秦錚。」姜妙定定的看著陳氏,鳳眸中沁滿了淚,像是這些年從未宣之於口的委屈。「他說,等到從西北回來,就上咱們家提親——」
姜妙說著,聲音中不免添了些哽咽。
難怪,她強撐著精神給阿妙找人家、說親事,見姜妙幾次欲言又止,卻都懂事的沒說什麼。
阿妙過得太苦了。
「傻孩子,你心裡的苦怎麼不告訴娘?」沒有姜妙曾經預想過的,自己娘親得知真相後會對她失望、會傷心,娘眼中只有滿滿的心疼。
姜妙怔然了片刻,終於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撲到陳氏懷中傷心的哭了起來。
***
宜芝院。
得知陳氏今日入宮,阿嬈便替太子妃擔心。不知道夫人是否能接受太子和太子妃的事,這對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打擊了吧!
她命人去隨時探聽著消息,等到陳氏走的時候,自己還是要去送一送的。
只是還沒等阿嬈過去,只聽施東氣喘吁吁的派來通報說:「娘娘和侯夫人過來了!」
阿嬈忙扶著腰從軟榻上起身。
還沒等她走到廊廡下,只見太子妃挽著陳氏笑盈盈的走了過來,阿嬈忙上前行禮。
姜妙快走兩步扶住了阿嬈,一副親昵的模樣。「我說了幾次,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這些禮數在人後都免了。」
陳氏也是含笑看著阿嬈,先前目光中那些若有若無的複雜,也盡數沒了,只剩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方才在太子妃殿中,聽阿妙說了那兩件阿嬈以命相幫的事,她又怎麼會沒有觸動?
她先是問了阿嬈的起居飲食,又叮囑了些要注意的地方。見阿嬈都乖巧的應了,看阿嬈愈發覺得喜歡。若是可能,她倒真的願意把阿嬈記到名下做女兒。
雖然那日阿嬈說了她不在乎名分,可姜妙得知她不願再做明珠郡主,反而覺得更應該給阿嬈找個好的出身。自己離開宮中之後,阿嬈身份不顯的話,光有太子的寵愛是不夠的。
故此姜妙雖沒透露阿嬈的身份,只對陳氏說阿嬈曾經救過她,心裡覺得虧欠阿嬈。
三人進到裡屋後,陳氏環視了一周,一眼便看出太子和阿嬈住在一起。她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阿妙不適合深宮的生活,可真的有一日離宮,阿妙又該如何自處?
從沒見過太子與太子妃和離的,就算能假死離開,阿妙難道要隱姓埋名的孤獨終老么?
三人各有心事,說了一會兒子話,阿嬈便和太子妃一齊把陳氏送上了轎子。
「阿嬈,累不累?」姜妙見阿嬈陪著站了許久,回到宜芝院時拉著阿嬈坐下。「有什麼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阿嬈笑著搖了搖頭,道:「娘娘您放心,妾身沒有舒服。」
前些日子姜妙把自己私庫的鑰匙給了阿嬈,直言一切用具全部從她的私庫拿。阿嬈想要拒絕,姜妙卻以防患於未然之由,硬塞給了她。
宮中人多手雜,從內務司送過來的東西,難免不會被有心人做手腳。姜妙擔心有人對阿嬈腹中的孩子下手,乾脆以絕後患。
左右她私庫中的嫁妝也沒打算帶走,她要都留給阿嬈。
姜妙特意送了幾匹柔軟的松江棉布來,說給孩子做貼身的衣物穿。還她身邊的人開始繡嬰兒的小被子,甚至很少拿針線的她,也準備親手做件小衣裳。
左右娘娘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宮,阿嬈已經想好了把孩子抱到太子妃身邊養著,才能平息宮中甚囂塵上的流言——太子選侍在東宮中比太子妃還厲害些。
一時有人通報說太子回來了,兩人迎到了廊廡下,姜妙對太子微微點了點頭,就笑著說自己還有事,離開了宜芝院。
「今兒吐得還厲害麼?」周承庭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攬住阿嬈的腰,兩人一起走進了裡屋。「可曾好好用午膳了?安胎的藥都喝了?」
太子公務再忙,也從沒忘了關心她。阿嬈心中一暖,笑著都應了,道:「好多了。您放心,有娘娘看著妾身,妾身可不敢偷懶耍賴。」
說話間芳芷把藥膳給端了上來。太醫說了阿嬈要少食多餐,在不吐的時候適當吃些補身子的藥膳,故此在午膳和晚膳之間,便加了這麼一道。
阿嬈才見了,不易覺察的皺了皺眉。
「孤在這兒,你就不好好吃藥膳了?」周承庭從芳芷捧著的托盤上拿過了粉彩小碗,在碗沿兒上探了探溫度。「你自己吃,還是孤餵你?」
在屋中服侍的芳芷和結香聞言都抿著嘴笑了,阿嬈面上浮出一抹緋色,忙自己接了過來。
她總覺得這藥膳有種特別的味道,不大喜歡。可是太子盯著,只能勉強自己吃。過了好一會兒,還沒下去半碗。
「要不要孤把太子妃請回來?」周承庭似是漫不經心道。
阿嬈聽罷,忙又拿起勺子,乖乖的吃了起來。
自己這太子在阿嬈面前竟毫無威懾力,遠不及太子妃,周承庭認命的嘆了口氣。
「殿下,娘娘青梅竹馬的那位秦世子有消息了麼?」阿嬈把碗放到一邊,小聲道:「今兒夫人過來,娘娘只怕是都說了。」
她見到太子妃雖是笑著,可眼角分明是紅的,定然是哭過。
那日在獵場時,太子妃說見到了他,太子在追查此事。想到在太子妃的回憶中,那個英武高大卻溫柔的男子,阿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猛地坐直了身子。
周承庭還來不及回答她、也沒來得及讓她小心些,只聽阿嬈道:「殿下,這位秦世子,手臂上有沒有疤痕?一道貫穿大半個手臂的傷痕?」
那日在風雨中,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才沒讓她直接滾落山崖,而是堪堪停住了。
阿嬈起初以為是哪個護衛。
可今日再想起太子妃的話,阿嬈只覺得自己看過娘娘說過的那雙眼睛。她仿佛瞧見了一個人,帶著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來。
聽了她的話,周承庭慢慢皺起了眉。
「沒有。」
可阿嬈的話無疑也驗證了另一件事,那日大概真的有人幫他,才順利找到了阿嬈。
那個人會是秦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