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芝院。
阿嬈被太子妃「趕」了出來,只得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去一趟小廚房。」阿嬈對芳芷道:「看看太子的晚膳有沒有送到清泰殿。若是清泰殿已經擺了,就把我的端過來。」
芳芷答應著去了,阿嬈坐到了軟榻上,展開了包袱,把裡頭坐到一半的衣裳給拿出來。除了給太子妃在做的一條裙子,便是做給太子的褻衣了。
在得知真相前,阿嬈本想問問太子妃的意思,給太子做件外袍的。自從知道自己極有可能就是被安貴妃安插進來的細作,在太子妃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心裡就覺得難受極了。
心中的愧疚讓她這幾日總是儘可能的躲著太子,她不知道該怎麼彌補這錯誤帶來的傷害。
阿嬈盯著手中的已經做好的褻衣出神。她身份低微,又不敢真的晾著太子,看起來倒像是她在跟太子鬧脾氣一樣。
當周承庭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這些日子來,除了清泰殿,宜芝院是他最常來的地方。他使了眼色,施東施海二人便沒有通傳。是以周承庭進來時,正陷在自己思緒中的阿嬈,還沒有發現他。
他看清阿嬈手中拿著的褻衣,正是先前說好要給自己做的那件時,本來想好好「教訓」阿嬈的心,不由又軟了下來。
也難怪阿妙說見了她撒嬌就心軟,他見了阿嬈乖巧招人疼的模樣,自然也捨不得說重話。
阿嬈感覺到有人進來,還以為是芳芷,頭還沒抬起來便問道。「清泰殿中晚膳擺了麼?」
原來她果然在等自己,周承庭心中愈發覺得熨帖,一抹淺淺的笑意,染上了眼底。「沒有。」
阿嬈聽到聲音,才知道是太子來了。她看到太子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把褻衣給藏起來,可又不好太子站著她做著,也只能先起身給太子行禮。「妾身見過殿下。」
周承庭從她手中抽出衣裳,料子柔軟順滑,自是選得最好的;在衣角處,她還繡了寓意吉祥安泰的紋飾,是花了心思的。
「這是給孤做的?」雖是在問阿嬈,可周承庭的語氣卻十分篤定。
阿嬈點點頭,沒有絲毫被發現的窘迫,落落大方道:「不知道您穿著是不是合身,還要再同您之前的褻衣比照一下,不合適的地方妾身再改。」
「孤人就在這兒,哪裡還需要比衣裳?」周承庭目光落在褻衣上,似是漫不經心的道:「試一試就好了。」
褻衣不同於外袍,是要貼身穿的。馬上要晚膳了,太子自是不會試褻衣的。那麼肯定會放到就寢前——阿嬈微紅了臉,這幾日她只說身子不舒服,太子也沒有要過她。
好在很快晚膳擺了過來,將房中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沖淡了些。
擺在阿嬈面前的依然是藥膳,可這一次阿嬈沒再挑剔,乖乖的埋頭苦吃味道不怎樣的藥膳,反而讓周承庭覺得有些失落。他特意吩咐小廚房做了些口味清淡、阿嬈愛吃的菜,看起來沒有派上用場。
他夾著水晶蝦餃的筷子,卻不知道該往哪個碟子放。
往日那雙圓溜溜、黑漆漆、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他面前的各色菜品,只要是她愛吃的,會「自動」到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如今阿嬈肯好好吃了,他倒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麼似的。
是以太子殿下只得自己吃了,往日裡看著阿嬈吃得很香的蝦餃,他卻嘗不出什麼滋味來。
「五日後啟程去秋狩,你把東西準備一下。」用過了晚膳,見阿嬈又想自己溜到一邊去做繡活,周承庭叫住了她。「你是自己要一輛車,還是和太子妃在一處?」
阿嬈聞言眼前一亮,毫不猶豫的道:「妾身和娘娘同乘一輛車就好了。」
這樣對太子來說最好,也免得有心人藉機拿來做文章。他本來覺得會委屈阿嬈,可阿嬈卻高高興興的選擇跟著太子妃。
「妾身要不就做宮女的打扮,跟在娘娘身邊?」阿嬈突發奇想,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試探著問道:「這樣是不是更好些?」
可太子仿佛沒覺得這主意好,只見他臉色微沉,當即便拒絕了。「你是正經被冊封太子選侍,不必偷偷摸摸的。」
阿嬈見太子面色不虞,忙乖巧的點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殿下教訓的是,妾身知錯了。」
明明前些日子,阿嬈很有了做寵妾的自覺,可這幾日來,阿嬈竟有種退縮的意思?是他的錯覺麼?
***
正乾宮。
周鈞禹看著呈上來的摺子,眼神愈發冷了下來。
王皇后的計謀稱不上高深,正如她這個人,有些小聰明,卻沒有大智慧。周鈞禹很容易便看透了她的計劃——想要讓太子吃虧,好把太子嬪之位留給自己的人。
周鈞禹可以默許她的私心,卻不能容忍她的失敗。王皇后和周承珏無異於將把柄遞到了太子的手上,最後還要他出面,才能擺平這件事。
「皇上,太子到了。」有內侍過來通傳。
他放下了手中的摺子,神色晦暗不明。「讓他進來。」
「兒臣見過父皇。」周承庭乾脆利落的行禮。今日皇上找他過來的目的,應該就是要給他個說法。畢竟混淆東宮血脈這件事,可大可小。即便是皇上要護著王皇后母子,也不能就當成什麼都發生過一樣,含混過去。
「庭兒,委屈你了。」周鈞禹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從書案前走了下來,拍了拍周承庭的肩膀道:「你母后識人不明,又一時糊塗才辦出了這樣的錯事。」
周承庭笑了笑,沒有接話。既是周鈞禹用了這套說辭,便說明他要幫王皇后母子善後。這件事自然可以翻篇,可勢必要付出代價。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流言蜚語會藏在每個人心領神會眼神交匯里,藏在每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中,無可遁形、不會輕易被忘記。周鈞禹縱然是九五之尊,也沒法阻止。
「有件重要的差事,本要交給你辦,只是前些時日你要娶太子嬪,也算是件大事,故此便擱置下來。」周鈞禹見周承庭不肯鬆口,只得亮出了安撫他的條件。「前定北侯樓暉貪污軍餉一案,便交由你處理。」
周承庭微微動容,這件事在朝中已經掀起軒然大波,在軍中的惡劣影響極大。邊關將士冒著生命危險,保家衛國,最終連軍餉都拿不到,已經引起了眾怒。
「庭兒,朕已經派人去收集證據。等到此次秋狩回來之後,你便負責審理此案。」周鈞禹語重心長道:「朕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周承庭沒想到周鈞禹會把這樣重要的案子交給他,只怕還有後招等著他。
只是縱然有千難萬難,他也不會放棄這次機會。平日裡周鈞禹對他防得極嚴,很少讓他接觸到軍務。四年前靖北侯陳清隨、秦錚、姜知越殉國的那場戰事,實在蹊蹺,他一直在暗中努力查探,卻進展不大。
查定北侯樓暉貪污案件,就是最好的機會。
「請父皇放心,兒臣定不負父皇所託。」周承庭正色道。
周鈞禹欣慰的點了點頭,道:「你辦事朕放心。」
若是不知內情的人,看到兩人此時的情形,稱得上父慈子孝了。
「父皇,兒臣還有一事相求。」周承庭本該直接告退,眼角的餘光卻看到簾角一動,卻突然開了口。
竟然還有要求?周鈞禹心中有幾分不快,卻沒表現出來,仍然溫和的道:「說罷。」
周承庭露出一副遺憾的神色,嘆道:「王家姑娘,倒是好的,只是兒臣與她沒有緣分。若這一切都是誤會,兒臣也無意為難她。就放她一條生路罷。」
周鈞禹沒想到周承庭提的竟然是這件事,一時間臉色有些精彩。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應道:「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父皇會考慮的。」
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周承庭沒再多留,告退離開。
直到他出了殿門,周鈞禹才面色鐵青的道:「都給朕滾出來!」
帘子後頭果然有人,是王皇后和周承珏母子。此時兩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王皇后被周承庭成功的噁心到了,懊惱之色藏都藏不住。
早知道周承庭對王瑩有那麼一點兒好感,她又何必鋌而走險!在清涼殿的接風宴上動手,冒了很大的風險……
「定北侯貪污一案,朕本想趁著太子納太子嬪,沒有時間查案為由,把這案子交給老三。」周鈞禹面色雖還算平靜,可母子二人仿佛藏著的滔天怒意。「他竟如此不爭氣,要讓朕不得不把這件功勞拱手送給太子!」
王皇后嚇得再次跪在了地上,周承珏也後悔至極。他一面後悔自己沒沉住氣,一面暗恨自己父皇,竟沒有早點把這件事說出來。這樣的好事,未免是留給他的,沒準兒父皇心中想的人是老六也不一定。
「你們兩個,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秋狩在即,朕沒功夫理會你們。」周鈞禹冷言冷語的道:「等回來後,朕再料理你們。」
秋後算帳。
母子二人不約而同的想起這個詞,再貼切不過。
***
周承庭愈發覺得自己的感覺沒錯,阿嬈果真在躲著他。
不過阿嬈的躲閃偏又做得坦蕩:她總能找出各種理由來去太子妃殿中,尤其是她這幾天趕上小日子,竟要分房睡,還是周承庭威脅會有新的太子嬪人選,才讓阿嬈斷了這個念頭。
「王瑩不算什麼,她不是你真正的對手。」太子殿下嚇唬阿嬈道:「若是皇上親自指婚,孤豈有選擇的餘地?到時候無論是什麼魑魅魍魎,你都得頂住。」
阿嬈果然被唬住了,才沒敢抱著被子離開。
等到了秋狩時就方便多了,還可以帶阿嬈去騎馬,去看星星,給她獵些個小動物玩兒……太子殿下在心中盤算著,而且他要問清楚,阿嬈的轉變究竟是怎麼回事。
到了出發的這日,阿嬈跟著太子妃同乘一輛馬車。有她在,珊瑚等人都跟在後頭的馬車上。阿嬈自己沒有帶宮女出來,她打定主意跟著太子妃,且她自己原先還做過服侍人的活,也沒那麼嬌貴。
阿嬈三年來頭一次出宮,也算是到京城以後,頭一次上街。當然被賣的那次不算,故此她從晃動的車簾縫隙中,看著外頭熱鬧的景象,有些好奇和羨慕。
等出了城,她才敢把車簾悄悄的掀開了一條縫隙,感覺外頭的風比宮中都更加的輕盈。
「這幾年都悶壞了罷?」太子妃並不用她服侍,兩人都坐在車窗邊的位置,她面上露出一絲傷懷之色。「機會難得,出來放放風也好。」
阿嬈見她黯然的神色,知道她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安遠侯世子姜知瑞。
太子妃不是尋常的大家閨秀,阿嬈才進侯府時便知道的。往日裡她時常跟著世子出門,或是遊玩或是跟著射箭騎馬,那時的太子妃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那雙鳳眸總是亮晶晶的,大方爽朗的姑娘,別提多討人喜歡了。
阿嬈那時十分羨慕太子妃,羨慕太子妃有疼愛她的娘,有寵著她的哥哥……
「娘娘……」阿嬈不知道該怎麼勸太子妃,那些大道理,太子妃一定比她更明白。
姜妙很快回過神來,笑了笑道:「等安頓好後,找個清靜的地方我帶你去騎馬。之前你沒學過罷?別害怕,你這麼聰明,很快就能學會。」
阿嬈晃神了片刻,忙點點頭。
此番秋狩,浩浩蕩蕩來了不少皇親貴族。進京的藩王親眷、勛貴世家的適齡子女,尤其是貴族子弟,平日裡想要一展文采倒不難,想要在騎射武藝上一展風采,機會是極少的。
對於貴女們來說,也是能遙遙的一睹心上郎君的風采。
果然王皇后和三皇子沒有隨行伴駕,安貴妃取代了王皇后的位置。幸而那日參加接風宴的人不多,眾人只知道王皇后和三皇子惹怒了皇上被訓斥,更多的緣由卻是沒有透出來。
不過阿嬈覺得這樣也好,左右王皇后母子也栽了跟頭。否則太子也會成為人們的談資,被評頭論足。
能有機會出門,她自然是高興的——只是阿嬈從車簾的縫隙中看到不遠處帶有各府標記的幾輛馬車,心裡頭很不舒服。她有不能見也不想見的人,原本她是想躲開秋狩的。
可是離開太子、太子妃身邊,宮中又有王皇后在,實在是不夠安全。
阿嬈也只能跟了出來。
只希望這十日平安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