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回來時頗有些失魂落魄,雖然面上是帶著笑的,阿嬈看到那雙往日清亮的鳳眸,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阿嬈沒敢多問,待到目送太子妃回去,忙隨著太子回了宜芝院。
「殿下,娘娘她……」阿嬈頓了頓,轉而迫不及待的問道:「世子可說了關于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
周承庭沒急著回答她,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過了片刻,他才緩緩的道:「知越很篤定的說靖北侯和秦錚都不在了,聽他的話,靖北侯只怕凶多吉少,秦錚……孤只覺得很有疑點。」
回想著方才在侯府的情形,周承庭如數都告訴了阿嬈。
「殿下,娘娘曾說在京郊時恍惚見過秦世子。」阿嬈略一思索,道:「假設秦世子還活著,世子眼睛不方便,他一定是先來京中想找機會跟您聯絡。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沒有跟您相認。」
「世子這次回京,秦世子只怕也一起回來了罷?」阿嬈想起聽太子妃說過的心上人,她能體諒秦錚的心情。愛一個人是希望她過得好,或許在秦世子看來,太子妃好好的在東宮才是最好的選擇。「世子和秦世子是一定會聯絡的,您不妨派人守株待兔。」
阿嬈的話音才落,只見周承庭目露讚許之色。
「你和孤想到一起去了。」他低聲道:「孤已經在安遠侯府周圍布置了人,這幾日安遠侯府來往的人一定不少,秦錚又對侯府極為熟悉,難度不小。」
秦世子出身威遠侯府,如今侯爺、夫人尚在,他沒道理不回去認家人。
「殿下,威遠侯府已經立了世子罷?」阿嬈忽然道:「您說,跟這件事會有關係麼?」
至親至愛之人,才會是讓秦錚做這個決定的最主要原因。
周承庭微微頷首,「秦錚還有個弟弟,前年已經請封了世子。」
「這件事孤會去調查,這幾日你多留意些阿妙。」見阿嬈仍是皺著眉苦思冥想,周承庭安慰道:「過兩日孤單獨見知越一面,有些事當著阿妙,不方便說。」
阿嬈這才神色微松,應了下來。
「如今天氣雖是熱了點,早晚卻是正適宜出去的。妾身帶著呦呦去娘娘那兒,給娘娘解悶兒。」阿嬈淺笑道:「午膳時只怕妾身回不來,您就在清泰殿用罷。」
周承庭點點頭,並沒放在心上。左右就一頓午膳,陪著姜妙用也好。
既是已經商議妥當,阿嬈服侍太子換下了外出的衣裳,見太子去看著摺子,她便吩咐小廚房做些太子愛吃的清淡爽口小菜來。
用過晚飯後,兩人陪著呦呦玩了一會兒——說是陪著他玩,不過是兩個大人拿著撥浪鼓逗他罷了。等到奶娘把呦呦抱走餵奶後,周承庭發現阿嬈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之色。
他知道阿嬈想親自餵呦呦的,奈何奶水不夠,多半時候還要靠奶娘餵。
只是還沒等他勸,阿嬈倒先開口說起了另一件事。
「殿下,今日寧嬪娘娘又過來了。」阿嬈先前已經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太子,且寧嬪的一舉一動都沒有惡意,阿嬈待她也有幾分坦誠。既是世子已經回來,阿嬈想著可以跟世子驗證當時的情形,救了寧嬪的人是不是靖北侯。
若是靖北侯真的不再的話,只怕再提此事會讓世子傷心……
「她此番前來,是替皇上打探靖北侯和秦世子的消息。」阿嬈言簡意賅的說了寧嬪的來意,這隻怕太子也能猜到。而最令她不安的是,慕柯容和安貴妃、六皇子的走動。「她說,慕柯容有意在京中為慕蘭雅挑選夫婿。」
周承庭眸光閃動,剎那間就明白了阿嬈所擔心的事。
雲南王遲遲不立世子,慕柯明和慕柯容都已經迫不及待。見在雲南自己並不能以絕對的實力搞垮慕柯明,慕柯容便決心拉攏京中勢力。
諸位皇子中,和他有同樣需求的就是三皇子周承珏、六皇子周承軒。
在這兩位皇子裡,各方麵條件與慕柯容更為接近的當數周承軒,是以在慕蘭雅、慕蘭馨才到京中時,跟安貴妃就走得很近,下血本送了不少東西討好安貴妃母子。
那些秘藥就是其中之一。
此番慕柯明名義上要為慕蘭雅在京中選夫婿,不過是以此為藉口,方便和京中周承軒等人聯繫。
「若是慕蘭雅嫁到京中,只怕你們少不了會碰面。」母憑子貴,阿嬈既是生下了長子,她的位份自然是要往上提的。尤其是將來阿妙離開後,東宮主事的人就成了阿嬈。周承庭看著阿嬈,不無擔心的道:「你準備如何應對?」
阿嬈輕輕嘆了口氣。
「您和娘娘都見過雲南王府的另外三個郡主,可她們跟我長得都不像。」阿嬈唇角微翹,露出一抹苦笑。「畢竟妾身已經離開了七年,自覺相貌已經和那時有了極大的變化。」
阿嬈曾經一味的躲著雲南王府諸人,只因為她知道她們很快就會離開,不必冒險。
如果真的和慕蘭雅碰上——阿嬈轉過頭,看向落地穿衣鏡中的自己。精心描摹過的眉眼淡化了嬌俏的感覺,竟多添了些妖艷嫵媚,端得是明艷動人。
偶爾見上一面,想來慕蘭雅也認不出自己。
「阿嬈,你有沒有想過跟家人相認?」周承庭看著阿嬈又要偽裝起自己,變成她自己都不習慣的模樣,周承庭替她覺得不值。
到底那個阿嬈未曾說出口的秘密是什麼?
「殿下,還是算了罷。」阿嬈微微一笑,目光中閃過淡淡的哀傷。「慕明珠已經死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雲南王府,妾身的父王身邊,只怕也並非銅牆鐵壁。」
周承庭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殿下,如果慕柯容真的和周承軒聯手,您要小心提防他。」阿嬈定了定神,方才的積鬱頓時煙消雲散,眸中閃過一抹自信的神采。「只要跟雲南王府有關的……若是事關慕柯容或是雲南王府的人,您不妨來問妾身。雖是已經離開了七年,妾身對有些人有些事還是記得的。」
皇上對雲南王府想來都是忌憚的,一直想削弱雲南王手中的兵權。
往日裡慕柯明和慕柯容內鬥,都有雲南王壓著。若是慕柯容勾結六皇子,驟然失衡之後,誰知皇上會不會從中作梗?
阿嬈能想到的,周承庭也想到了。他眉梢挑了挑,透出一股子凌厲之氣。而當他低頭看向身邊的阿嬈時,神色卻全然溫和下來。「那是自然,孤以後還要多多仰仗小郡主。」
阿嬈微微一笑,神色中有種落落大方的從容。
當初就是慕柯容險些害阿嬈喪命,他不會讓慕柯容好過。
***
自從上次和張側妃說完話後,慕柯明回去反覆把兩人的對話拿出來回憶,總覺得很奇怪。
娘原先可是最疼明珠的,起初他以為娘只是不想觸景傷情,可現在想想,娘的話中似乎透著一股子恨意。
明珠可是娘最疼愛的女兒!不僅僅因為她能為娘和他們掙來父王的寵愛,還因為娘懷著明珠時,身子便不大好。那時他雖然年紀小,那次娘摔倒在地,大夫曾經斷言娘難以保住腹中的胎兒。
娘那會兒還不是側妃,只是普通的侍妾。自然嚇壞了,足足臥床了快三個月保胎。
幸而明珠健健康康的出生、長大,最後出落成國色天香的小郡主。
「……哥!哥!」慕蘭月見自己哥哥又在院子中盯著明珠院子的方向出神,不由略略抬高了聲音道:「你好容易回來,不去陪嫂子,怎麼又在這兒發愣?」
慕柯明猛地回過神來,見是慕蘭月,才無奈的道:「都是快要出嫁的人,還這麼一驚一乍的。」
「我怎麼了?」慕蘭月冷哼一聲,有些不滿。「哥,我可聽說了楊側妃那邊準備用慕蘭雅的親事大做文章。楊側妃和京中世家有些親戚關係,這是要把慕蘭雅往京中嫁。」
「她們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世子之位。」慕蘭月撇了撇嘴,道:「咱們就真的無動於衷?」
慕柯明看著自己躍躍欲試,總想著要跟楊側妃那院斗的妹妹,暗暗嘆了口氣。「蘭月,你的當務之急是安心備嫁。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你這鞭子,也該收起來了。」慕柯明的目光落到慕蘭月手腕纏著的鞭子上,道:「你好歹跟你嫂子學一學溫柔賢惠,跟著王妃學學管家,也總好過拿著鞭子喊打喊殺。」
慕蘭月撇了撇嘴,顯然沒把慕柯明的話放在心上。她頂嘴道:「若站在你面前的是明珠,只怕你還得再給她備上一條鞭子,說『抽斷了哥哥這兒還有』。」
「蘭月,明珠那兩下子還是跟你學的!」慕柯明搖頭道:「你忘了,那會兒你嫌她煩,她可是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你身後。」
他的話音未落,慕蘭月的鞭子便從腕間甩了出來,高高挑起眉毛。「那我這兩下子還是哥哥教的呢,你陪我練練!」
慕柯明看著妹妹,心中愈發愁了起來。
父王已經替蘭月看好了一門親事,家世尚可,重要的是人口簡單,蘭月嫁過去不會受委屈。
倒不知道蘭月這性子隨了誰,除了在王妃面前裝乖,私下裡可不大溫婉。他想著該讓性子溫柔的妻子好生管教她,哪怕蘭月是郡主,也不能任性妄為。
「郡王、蘭月妹妹。」還沒等慕蘭月的鞭子甩到慕柯明面前,只聽一道柔柔的聲音響起。「你們這是在練功?」
一個身著杏黃色衣裙、眉目溫婉女子走了過來,她正是慕柯明的妻子王氏。她為慕柯明生下了一子一女,雖然娘家不顯,卻是個極為賢惠的女子,才過門沒幾年便得了上上下下的喜歡。
「夢娘,你來了。」慕柯明走到妻子身邊,細心的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王氏身子弱,哪怕是在夏末的傍晚也不敢穿得單薄。「你可要替我好好管教蘭月,越發沒有個女孩子的模樣。」
慕蘭月扁了扁嘴,抱怨道:「我在外人面前又不這樣。」
她這句無心之言被慕柯明聽到耳中,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聽馬金成描述那女子用鞭子的手法跟蘭月極為相似——明珠那點子功夫就是蘭月所教,且對蘭月知之甚深的人,非明珠莫屬!
慕柯明心中再度湧起那個瘋狂又荒謬的想法。
到底那日假扮蘭月的人,是不是明珠?
***
別院。
這次出府修養,張側妃反而臉色越來越差。
自從那次她跟慕柯明動了怒後,每每想起滿是愧疚的兒子,心裡就覺得難受極了。
分明是慕明珠欠他們一條命,可是她卻不能把真相告訴兒子、女兒——張側妃可悲的發現,她再恨慕明珠奪取了自己幼女的生機,卻還要靠慕明珠維繫自己和一雙兒女在王府的地位。
「李氏那個賤人好算計。」平時要忍耐的她,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能對身邊的心腹錢嬤嬤一吐心中的積怨。「李氏在王爺面前做出賢良大度的姿態來,哄得王爺信任她,還編出什麼慕明珠像是王爺早逝的親娘——」
那慕明珠分明是雲南王跟別人生的孩子!
「側妃,您別動氣。」錢嬤嬤只得勸道:「還是您的身子要緊。」
王妃李氏之所以這麼說的緣故,她們後來才恍然大悟。慕明珠跟慕蘭月相貌相似的地方太少了,她的美貌一看就不是繼承自張側妃。為了不讓人懷疑,李氏從開始便編出了這麼個理由。
張側妃咬緊牙關,當時自己還為此沾沾自喜,並沒有生疑。
「我恨不得撕破李氏那張偽善的嘴臉!」張側妃胸口上下起伏,顯然是動了大怒。「人人皆稱讚王妃賢德,她比楊氏更可惡十倍、百倍!」
李氏娘家沒落、且她自己無子無女,這麼多年卻甚得王爺敬重,心機手腕令人膽寒。
「側妃,您忍了那麼久,斷不可在這一時失態。」錢嬤嬤細細的勸道:「眼看蘭月郡主也要出閣了,您可不能得罪王爺、王妃。」
張側妃想到自己夭折的女兒,她幾乎恨出血來。她想質問雲南王,莫非只有慕明珠是他的珍寶、她所生的女兒就該淒涼的死去麼?
「側妃,您別鑽牛角尖,這一切是不是王爺的意思還難說。」錢嬤嬤見張側妃雙目赤紅,知道這是她無法解開的心結。「您若是真的這麼做了,豈不是趁了楊側妃的意?」
「大郡王如今正是緊要關頭。」錢嬤嬤咬牙道:「您非但不能質問,在王爺面前也不能露出分毫,側妃,您還是把明珠郡主的畫像掛出來,哪怕是做給王爺看也好——」
張側妃心裡明白,真的要這麼做卻是堵得厲害。
她跌坐在地上,無聲的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