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王府。正院。
慕蘭月正在王妃身邊嬤嬤的指點下泡茶,王妃在一旁含笑看著。
「不錯,今日就到這兒罷。」當慕蘭月把泡好的茶端給王妃時,她輕嗅一下,淺淺嘗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正巧有人送來了些料子,讓碧鴛陪你去挑些裁衣裳。你大哥護送張側妃去了別院,晚飯你就留在我這兒用罷。」
她的話說完,慕蘭月便乖巧的起身應了下來,跟著王妃身邊的大丫鬟碧鴛去了耳房中。
慕蘭月才離開,親自收拾茶具的劉嬤嬤便嘆道:「論起悟性來,蘭月郡主遠不及明珠郡主。」
王妃李氏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張側妃也是個能忍了,還敢讓女兒到我這兒來。」李氏接過劉嬤嬤泡好的茶,不緊不慢的道:「不過到底是小家子出身,沒什麼底蘊,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忍到何時。」
劉嬤嬤清楚王妃這麼說的緣故。
「沒了明珠郡主,就憑著她自己,能給大郡王、蘭月郡主掙來什麼前程?」劉嬤嬤在一旁冷笑道:「她知道了又能如何?還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得利用明珠郡主博取王爺的憐惜。」
李氏頷首,神色淡淡的道:「她太沉不住氣了,目光也短淺。慕柯明是和慕柯容爭世子之位一時糊塗,她因著那點子私憤,竟也頭腦發熱答應了。」
「慕明珠好好活著,帶給她們的好處比慕明珠死了多上百倍、千倍。」
劉嬤嬤聞言,不由默了默。
王妃一生未曾生育,只怕不能完全體諒一個母親對子女的心。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孩子、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哪能輕易說捨棄就捨棄?
「是張氏鼠目寸光了。」子女之事是王妃最大的遺憾,劉嬤嬤自然不敢戳她痛處。「才知道了那件事,便迫不及待便恨上了明珠郡主。若論起來,小郡主也是無辜的。」
李氏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神色竟有幾分溫和。「珠兒自然是無辜的。也多虧了有珠兒,我才有了今日的局面。那樣漂亮的小姑娘,乖巧又懂事,不僅王爺偏愛,我也多疼她些。」
王妃慈愛的目光,竟讓劉嬤嬤生生覺出幾分滲人的寒意來。
「張氏能有幸撫養珠兒,是她的榮幸。」李氏眸中閃過一抹陰鷙,唇角也勾起冰冷的弧度。「我本來就擔心她心胸狹隘、目光短淺,才從開始就瞞住了她。」
可代價是張氏的親生女兒不足月就夭折了。
劉嬤嬤哪怕是再瞧不上張側妃,卻也能體諒一二她驟然得知真相的巨大悲傷和憤怒。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李氏忽然看向劉嬤嬤,聲音平靜的道:「如果沒有慕明珠,慕柯明、慕蘭月、還有那個沒名字的女孩能有封號?否則你以為,張氏得知了真相,為什麼不敢鬧到王爺面前?」
張氏再痛心,可那個小小的嬰兒已經死在了十一年前。而眼下因為慕明珠在身邊,才被封了郡王、郡主的兒女,張氏自然要更為他們著想。
「歸根結底是張氏太貪心了。」劉嬤嬤忙道:「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張氏也該滿足了。」
李氏輕輕摩挲著腕上的翡翠鐲子,神色安詳靜謐如同菩薩般。
這所有的一切,最大的獲利者當數王妃。
劉嬤嬤見她似是不願再提,便幫她點上靜心安神的香,悄悄的退了出去。
***
終於等來了姜知越回京這一日。
不僅姜妙一夜都沒有休息,阿嬈和周承庭也沒怎麼睡著。
天才蒙蒙亮時,周承庭便起身洗漱。昨晚呦呦跟著奶娘睡在了隔壁,阿嬈也跟著起身,先去隔壁看了呦呦,見他安穩的睡著,便回來服侍周承庭更衣。
「呦呦還沒醒?」周承庭只著單衣站在房中,帘子一動,正是阿嬈進來,便問了一句。
阿嬈點點頭,道:「奶娘說夜裡醒了兩次,餵飽後又睡著了。」
她順手接過了連枝手中的太子朝服,親自服侍周承庭穿上。「殿下,今日散了朝您和娘娘去城外接世子?」
周承庭應了一聲,又囑咐阿嬈:「雖是出了月子,你也不能久站或是久坐,太醫說了你的腰還沒好。」
呦呦的滿月跟洗三一樣,都是大辦的。皇上大手筆的賞賜了不少東西,連帶著皇后、安貴妃等人也都跟著出血。既是宮中表現了對小皇孫的重視,皇親和勛貴們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故此還是個小嬰兒的呦呦,已經有了一筆不小的財富。
「妾身知道了。」阿嬈笑著答應下來,在周承庭身前忙活,幫他把朝服穿戴妥當。
一時周承庭離開後,阿嬈見呦呦一時半會兒醒不了,自己梳洗後,讓芳芷簡單的幫她把頭髮綰好,換完衣裳就去了太子妃殿中。
果然太子妃殿中燈火通明,太子妃早早就換好了出宮的衣裳。
見阿嬈來,姜妙忙拉著她坐下。不等阿嬈開口,先是關心了阿嬈身子的情況,又問了呦呦,末了一疊聲讓人送些早膳過來,讓阿嬈留在這兒用膳。
阿嬈心中一暖。
「娘娘,呦呦已經滿月了,您看妾身什麼時候把他抱過來?」看著待她如親姐的太子妃,阿嬈暗暗下定決心,輕聲問道。
姜妙微微一怔,而後笑道:「阿嬈,呦呦還小,還是你親自帶他的好。這孩子會記在我名下,可你是他親娘,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娘娘,妾身可以來您這兒帶呦呦。」阿嬈執著的道:「只要您不嫌我們鬧得慌。」
姜妙笑著搖搖頭,點了點阿嬈道:「說什麼胡話,你把太子晾在一邊,帶著兒子來我這兒算怎麼回事?」
不等阿嬈解釋,姜妙忽然嘆了口氣,道:「阿嬈,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等到哥哥回來,就會離開京中對罷?」
阿嬈被戳破了心事,有些難為情,卻還是承認了。
「我從未問過殿下一句,秦錚和舅舅的事,是因為我知道殿下沒法給我答案。」姜妙苦笑一聲,道:「你放心,我也不會莽撞行事。眼下哥哥雖是回來了,可侯府中還有虎視眈眈盯著世子之位的姜知瑞母子,我哪裡能甩手就走?」
阿嬈面色微紅,小聲道:「是妾身多心了。」
一時珊瑚帶人端上了早膳,姜妙帶著阿嬈去偏殿用飯。
哥哥是皇上親自下旨立的世子,哪怕是姜長義有什麼不滿,也不敢換人。哥哥能回到侯府的話,或許就該考慮讓娘認阿嬈做女兒,在自己離開之前,讓阿嬈坐上太子嬪之位。
原本姜妙沒著急,是想著自己能多護阿嬈兩年。雖然姜妙看上去鎮定自若,可她的心早就飛走了。在能確定哥哥安好後,她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去西北,尋找秦錚的下落。
如果阿嬈不想恢復明珠郡主的身份,能做安遠侯府的義女,對阿嬈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這一切都要見到哥哥後,才能再做具體的謀劃。
兩人各懷心事的用過了早膳,太子妃隨她一起來宜芝院去看呦呦。
正巧呦呦已經睡醒吃飽,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無意識的動著。看著阿嬈動作嫻熟的把呦呦抱起來,姜妙忽然笑了。
如果不是為了她的太子妃之位穩固、不是為了留住她,阿嬈怎麼捨得把孩子交出去?
「這雙眼睛可真是隨了你。」姜妙把手上的戒指和護甲全都脫下,才去輕輕碰了碰呦呦白嫩嫩、軟乎乎的臉頰。「讓人看了就心軟。」
見呦呦的小手微微張開,姜妙伸出一根手指去摸了摸,卻被呦呦抓住了手指。
姜妙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娘娘,您抱一抱他?」阿嬈見狀,把呦呦遞給了太子妃,自己在一旁看著。
呦呦不愛哭鬧,哪怕誰抱著他,不舒服了才會發出些聲音。誰逗一逗他,他都會咧開小嘴笑得甜。
「你看,這會撒嬌的笑,也是像極了你。」姜妙也少來幫阿嬈照看呦呦,抱著他已是越來越順手。「誰見了不疼呢?」
阿嬈翹起的唇角始終都沒有平復。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有小內侍前來通報說,太子請太子妃去清泰殿,準備出發去城外了。
姜妙心中一陣震盪,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城外去見哥哥,又有種近鄉情怯的恐懼。
阿嬈也莫名跟著濕了眼眶,她示意奶娘把呦呦接過來,笑眯眯的道:「娘娘,您快去罷。」
姜妙像是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起身飛快的走了。
目送她離開的阿嬈,在廊廡下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芳芷提醒她,方才回去。
***
安遠侯府。
陳氏一夜無眠,天還沒亮就起身梳洗更衣。
「夫人,太子和太子妃要散朝後才會出發去城外迎著世子,只怕回來還要到晌午之後。」她身邊的大丫鬟銀柳勸道:「您不如略歇一歇,養養精神?」
陳氏搖頭,雖是連續幾日都沒休息好,看起來確實神采奕奕的。
「我要等著越兒回來。」陳氏恨不得自己此時就去城外等著,可不僅姜長義不贊同,連姜妙也勸她,陳氏只好滿心焦灼的留在家裡。
陳氏心中清楚,姜妙是怕她看到姜知越有哪裡不好,或是身上的殘缺,會受不起打擊。可是在她看來,只要姜知越活著回來,就最要緊的。
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四年來音訊全無,姜知越定然是受了重傷,才沒辦法和家裡聯繫。
「小廚房說一聲,準備好食材,我親自給世子做幾道菜。」陳氏左右無事,在房中也坐不住,想了幾道兒子愛吃的菜,讓人吩咐去採買最新鮮的食材。
銀柳答應了,又笑道:「夫人,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世子回來見您還是那樣的年輕,心中也會高興的。」
陳氏臉上終於見了笑模樣,點點頭。
不僅是正院亮了一夜的燈,姜長義、胡姨娘、姜知瑞沒有一個睡好的。
姜知越回來,對侯府現在的形勢是個巨大的衝擊。
姜知瑞作為他庶弟,自然是要去城外迎接的。太子作為皇上的代表,表示對姜知越的重視。太子妃則是皇上送的順水人情,特許她一同出城迎接。
是以心不在焉的參加完早朝後,姜知瑞便找到了東宮屬官,詢問太子出行的時辰。
當姜知瑞才想先回衙門換身衣裳時,卻見太子和太子妃已經換好了衣裳,太子妃更是穿了一身騎裝,全部都騎馬過去。
「臣見過殿下、娘娘。」姜知瑞神色沉穩的上前行禮,沒有露出半分異樣來。
周承庭淡淡的應了一聲,神色並不親近。姜妙也是只點了點頭,就算是回應了。
姜知瑞垂著眼,沉默的跟在兩人身後出了宮門。
而此時周承庭和姜妙都沒心思去關心他想什麼,姜知越到底好不好,他們先前的都只是聽說,並沒有親眼所見,所以心中的擔憂並沒有減少半分。
一行人一路疾馳到了城外,只見還沒有見到護送姜知越的隊伍到達。
姜妙面上的焦灼之色溢於言表,只是她帶著帷帽,沒人能瞧出來。周承庭站在她身邊,心中亦是有幾分忐忑。
終於,遠處隱隱傳來了馬的嘶鳴聲。
前方終於出現了人來通報消息,道:「安遠侯世子的車架到了!」
姜知瑞就跟在太子夫婦身邊,突然聽到這個稱呼,被扎在心中的那根刺,頓時像是又被扎深了幾分。
周承庭和姜妙聞言,不由又往前走了幾步。
筆直寬闊的官道上,一輛垂著靛青色帷幔、外表並不起眼的寬敞馬車在騎兵的保護下,往這邊行來。
姜妙見狀,不由紅了眼圈。
馬車平穩的停了下來,車簾很快被撩開。
本想要衝過去的姜妙生生停住了腳步,屏住了呼吸。
一雙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探了出來,姜妙強忍著的淚,不想哭出來。原先哥哥那雙大手溫暖、有力,是能教她彎弓射箭的——可如今,那雙手上有兩道深深的傷痕,糾結在一起的傷疤甚是可怖。
周承庭呼吸也是驀地一窒,心中難受得厲害。
那張熟悉的面龐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周承庭和姜妙才有了種真實的感覺,原來他還活著!
只見他在護衛的幫助下,穩穩的下了馬車。他也沒用人攙扶,步伐緩慢沉穩的走向了太子等人的所在。
周承庭不由上前一步。
「臣姜知越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娘娘。」姜知越仍舊往日般行禮,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看不出半分滯澀。
原本清雅俊朗的臉,如今消瘦得厲害。那雙往日裡總是充滿溫和笑容的眼睛,如今一片黯淡無光。
姜妙沒忍住哽咽了一聲,哥哥真的看不見了!
「阿妙,哥哥沒事。」姜知越忽然笑了,轉過頭朝著姜妙的方向。
哥哥的聲音還如四年般溫柔,姜妙再也忍不住,頓時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