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淤堵
濟南，距離省府八棟樓約莫兩百米開外的街道上，某間通體橘白的默默百炸加盟店，在一眾舊破的紅磚房裡，顯得格外醒目。
與最開始拿來做示範的三家門店不同，這個編號為NO：56的加盟店，面積無疑要大得多……雖然五十多平米的面積無論在哪個年代都只能算是小店，但比起那三家只有十平米的樣板店來說，已然是嚴重超標了。
事實上，不只是這家店，從NO：4開始，一直到最新開設的NO：64，所有的加盟店沒有一家是低於40平米的，面積最大的一家店甚至超過了90平米，完全沒有向那三家樣板店看齊的意思。
原因很簡單，默默百炸所有的加盟店，全都是在楊默退出經營指導小組後這兩個月的時間裡開設起來的，而且經過經營指導小組的「慎重」考慮，這64家加盟店，全都是由鑽探公司職工家屬開設的種子店。
在焦壽強等人看來，默默百炸目前風頭正盛，而在精力有限的情況下，有好事自然應該優先照顧自己人，反正這個項目最大的價值就是解決家屬的就業問題。
至於各地那些有強烈意願加盟，每天都打電話過來諮詢的外地小老闆……我管他去死！
既然都是家屬開的種子店，而鑽探公司又是央企，那氣勢自然不能弱。
十平米的蚊子店能幹什麼？
改！全部都給我租整店！店面大了營業額才能提上來，家屬才能賺到錢嘛！
布局設計跟那三家樣板店相左，布局需要大改？
簡單！改成堂食店，在店裡面設上幾排桌椅板凳就行……這又不是烤地瓜攤，哪有吃東西讓人站著等的嘛！
店面大了，三個人的人手設置不夠？
加！三個人不夠，就加到五個人，五個人不夠，就加到八個人，店面大的多加點，店面小的少加點……能夠增加就業崗位，這是天大的好事嘛！
什麼？你說預算超標，一下子湊不出那麼多的錢來開加盟店？
哎呀！這算什麼事嘛，都是一家人，有困難的話，公司自然會酌情考慮……喏，我們經營指導小組已經向公司申請了一筆款項，只要填個單子，立馬就能以一個極低的利息從公司貸到1~5萬元不等的款項，等賺到了錢，年底的時候把錢還上就可以了嘛！
總之，在以「解決家屬就業崗位」為核心指導思想下，這些加盟店被改的面目全非……種種改變，並不只是局限於店面大小這一方面。
於是乎，僅僅兩個月，一些很要命的問題就開始浮出了水面……
………………
默默百炸.NO：56加盟店。
「老闆，給我來5個魚丸，5個魚豆腐，2串麵筋，2條煎鮁魚，2張低筋麵餅，2片大豆腐，一條大魷魚……再來兩瓶汽水！」
兩個衣著得體的年輕女性走進了店面，連黑板上的菜單也不看，直接就報出了一串菜名……很明顯，這是老客戶。
後世的人一聽，立馬就會察覺不對……這怎麼聽著像是在點燒烤？
額……
沒錯，在經營指導小組的英明決策下，默默百炸現在走的就是燒烤店模式，只不過跟普通燒烤不一樣，他們用的是油炸這種方式而已……既然名字叫默默百炸，那自然是什麼都可以炸嘛！
「誒~！好的，小妹你們等一哈嘅，馬上就給你們炸！」
一個四十多歲的小個子婦女操著帶有濃濃西南口音的普通話應了一聲，笑吟吟地從箱子裡取了兩瓶臨邑產的「洛北汽水」遞了過去，然後吩咐另外兩名年齡差不多的婦女準備食材。
必須得承認，西南地區民眾的服務意識的確要比齊魯本地人要來的強，不管之前在鑽探公司是什麼樣子，但自己當了老闆後，這些家屬永遠都是一副笑臉的模樣。
很顯然，習慣了被國營飯店粗暴對待的齊魯人很吃這個，接過老闆遞過來的汽水喝了一口，一個身材高挑的小姑娘笑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怎麼樣，我說來這裡吃沒錯吧……這邊的東西雖然貴了那麼一點點，口味也有點辣，但服務好啊……在這裡吃，總比到別處花錢看別人臉色強的多吧？」
女伴點了點頭：「確實，雖然口音有些怪，但被人家這麼一笑，心裡還是蠻舒坦的……不過默默百炸現在不是很出名麼，怎麼大中午的，才坐了一半的人？」
高挑小姑娘環視了一圈，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誰知道，或許是大夥吃不了太辣，又或許是覺得這裡的消費有點高，所以今天來的人少吧……大半個月前這家店剛開業的時候，可是人滿為患的。」
女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嘬了一口滿是香精味的洛北汽水後，就沒再碰它了……現在天氣熱，這汽水有些溫噗噗的，被溫度一激，那股劣質香精混雜著些許鹹味的液體喝進嘴裡，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雖然說她隱約能明白默默百炸之所以會將原本的飲料替換成這種汽水，其實是為了挽救某個汽水廠，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小妹~不好意思哈，鮁魚和魷魚沒得了，大豆腐要等個半個小時才送得來……要不，伱們換一哈？換成雞腳和雞翅尖怎麼樣？……或者換成一份午餐肉。」
正當兩個小姑娘細聲聊著天時，中年婦女不好意思的聲音傳來……似乎是覺得自己理虧，這位明顯是店長身份的婦人臉上帶著一絲尷尬。
雞腳和雞翅尖？
兩個小姑娘有些皺眉。
由於地區文化和時代的差異，這些東西在後世或者南方地區或許很受歡迎，但在現在的齊魯，卻無疑是並不討喜的存在。
至於說午餐肉……
高挑女子心情有些糟：「午餐肉就算了，上次來你們店的時候點了一份這個，裡面夾著的那塊帶毛的豬皮差點沒把我噁心壞了！」
想了想，高挑女子有些不情願地說道：「算了，來都來了，雞腳和雞翅尖也給我們上一份吧。」
很顯然，此時的齊魯人並不懂得拒絕。
中年婦女聽到女子關於午餐肉的抱怨，臉上的尷尬之色更甚，記好了單子後，忙不迭地奔向後廚……
………………
大半個小時後。
看著午餐高峰期結束，最後一桌客人離店，幾個中年婦女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埋怨道。
「也不知道公司那群狗曰的領導是不是腦子裡進屎了，都反應了好幾次，說這個洛北汽水客人不喜歡喝，讓他們換掉，愣是不聽！」一個普通店員著裝的婦女手裡拎著幾瓶最多只喝了幾口的汽水，咕咚咚地倒進後廚的洗漱池裡。
店長嗤笑一聲：「你就算把嘴皮子說破，以為他們就會換？這個汽水是人家總經辦拿去跟縣裡面做人情的……還好意思在公司廣播裡面大吹特吹……我呸！」
一個婦女捂著鼻子將一個散發著臭味的袋子從後廚拎出來：「我就不明白了，公司是不是把我們這些店當成垃圾處理廠……好冰櫃嘛不曉得幫我們多配幾個，整天只曉得送貨送貨，這些海鮮一但過了三天賣不完，就全部發臭了……你喊我們咋個好意思炸出來賣給客人嘛！」
很明顯，今天並不是沒有鮁魚和魷魚，而是這些東西已經發臭了，不好意思端出來。
店長聞言，卻是嘆了口氣，看了看從廚房延綿到大廳邊緣的那七八個冰櫃，有些無力地說道：「現在公司打著降低原料成本的名義四處買尾貨……貨品的成本是控制下來了，但這個種類卻多的令人頭皮發麻……就算批下來的冰櫃再多，但四五十種原料一樣堆一兩包，這七八個冰櫃也堆滿了。」
「最要命的是，有些東西好賣，有些東西不好賣，像魚丸這些好賣的東西，一兩天就能賣半個冰櫃出去，像雞腳這些東西，放在這裡了大半個月，連一袋都還沒賣完……到時候一袋一袋地丟，看到起就好心痛哦！」
之前的那位婦女把垃圾丟完後，一邊洗手，一邊吐槽道：「這些東西都可以報損，你心痛啥子？與其心痛這些東西，倒不如心痛一下我們店的生意！」
說到這，婦女用力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一臉不爽地說到：「你看一哈我們店，從剛開業的排隊吃東西，到現在的一半座位都坐不滿，這才過去了好久？」
「人家不是不滿意我們的味道，也不是講真的怕辣，而是人家出來花錢吃個東西，就是講究個舒服……結果呢，我們的服務還算可以，但是人家想吃什麼我們就沒有什麼，為了效益還使勁去推那些人家不喜歡吃的東西！」
「好嘛，人家礙於面子，頭一兩回認了，但這種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哪個憨包會繼續來吃？」
店長有些心累：「這也是沒辦法噻，哪個喊這些冰櫃功率不得行，放的東西一多，就只能維持一兩度左右的溫度……那些用麵粉做成的魚丸、魚豆腐和麵筋還好，像海鮮那些東西，在這種熱天家，放個兩三天就壞了……我們不推其它東西咋個整得成！」
一個體型有些發福的婦女插嘴進來：「這些冰櫃的採購上面有沒有貓膩暫且不去說它，但就算設備不行，卻又不是沒土辦法解決……多簡單啊，公司少買點東西，少攤派點原材料，每個冰櫃裡少放點東西，這溫度不就降下來了麼……依照現在的速度，每個月浪費丟掉的那些變質食材的錢，都完全可以買一台新冰櫃了，公司里就每一個會算帳的麼？」
洗手的婦女嗤笑一聲：「你以為那些領導懂這些？默默百炸項目活的時候還在倒春寒，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整天待在辦公室里吹風扇的領導壓根底就沒想過一年有四季，天氣熱了食材會變質這麼一說。」
「再說了，你以為你想讓公司少掃點尾貨食材他們就會少買點了？……做夢！……你怕是不知道，工農科、服務大隊、總經辦這些單位，這段時間受了多少人情，寫了多少份邀功報導，被表揚了多少次吧？……現在大大小小近二十個地方國企都指望著他們續命呢，你讓他們減倉？到時候評先進的時候你當主官啊！？」
胖婦女頓時啞口，她好歹也在鑽探公司里混了那麼多年，搭檔話里的意思自然聽的出來。
人家不是不知道浪費嚴重，也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但又能怎樣，那麼多因果牽扯著，就算是虧錢，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
可問題是，那些人可以不在乎虧錢，畢竟他們的關注點不是在這裡，所求的東西也不一樣；
但她們卻不能不在乎啊！
要知道，雖然公司有各種政策傾斜，但她們畢竟是加盟商，是自己真金白銀掏錢出來做生意、自負盈虧的加盟商！
這年頭誰都知道亂風妖嬈，公司的傾斜政策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一旦公司在原料報損、房租、營收分成這塊的傾斜政策有所改變，你讓她們怎麼去應對眼下這種客人快速流失的局面？
不行！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麼一手好牌就這麼被拖成稀爛！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家人攢了那麼多年的錢打水漂！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條發財的金光大道被那些混球糟踐的一路泥濘！
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老闆夢就這麼破碎！
西南地區的女性同胞們素來極有主見，鑽探公司的這些家屬更是以不怕事聞名這個小圈子。
沉吟了一下，店長解下圍裙往桌子上一丟：「不成！這事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姐幾個，咱們不能眼睜睜地見著公司那群腦子裡全是糞湯的王八蛋糟蹋咱們的錢……你們先幫忙守著店，我搭車回公司去，跟幾個老姐妹合計合計！」
合計合計？
另外幾個店員聞言，趕緊圍了過來，眼睛裡全是興奮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