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麻煩來了
叩叩~
叩叩~
叩叩叩。
一陣極富節奏的輕叩聲響起，大約這扇活了十幾年的老鐵門都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遇到這麼斯文的叩門者。
足足過了兩分鐘，屋裡面正在瞎忙活的楊默才聽到了聲響，然後略有些不情願地走了出來開鎖。
不出所料，訪客正是一襲薄絨春裙的穆麗雅，
略有些吃力地提著一大袋東西，
就那麼靜靜地站著，
身姿挺立，模樣看不出半點焦躁和不耐。
春日的晚風徐徐掠過，在長裙上驚起些些漣漪，與臉頰處漾起的秀髮一起，在晚霞下勾勒出了一副盛世美畫。
「咦？穆大小姐？稀客稀客，請進請進……那個啥，之前不是說好了周六才過來的麼？」楊默眨巴眨巴眼睛，一臉奇怪地看著眼前的美女。
土狗同學上次的貿然行動，給楊默帶來了不小麻煩。
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知恥後勇，穆大小姐先是幾番強調了彼此的「朋友」身份，然後又拿當初的約定說事，最終楊默只能敗退，答應了這貨每周六可以過來，跟土狗同學一齊聽課，而他也絕對不會藏私……當然，醜話說在前面，他自己也是個半瓶子晃蕩的廢材，到時候穆大小姐聽不聽得懂，那就不歸他管了。
「瑩瑩呢？」穆大小姐沒回答楊默的問題，而是探頭看了看院子裡，然後很自然地把手上的袋子遞了過去。
對於楊默當初的小心思，穆大小姐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她也沒點破，就這麼幹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她不是呂瑩瑩那種邏輯尚不能自洽的初學者，所謂一通萬通，即便她在某些方面不具備完整知識體系，但只要能受到一丟點啟發，那麼她就可以很容易地用自己的方式逆推出一整套邏輯。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碎片化的知識對於普通人而言是慢性劇毒，但對於她這類人來說，卻是可能收穫驚喜的小補藥。
楊默接過那個沉甸甸的袋子，伸開一看，全是切好的羊肉，當即興致缺缺地回答道：「那丫頭這幾天事多，回來的都比較晚……估計今天你這羊肉是配不到烙餅了。」
穆大小姐是回族，因此每次來楊默這裡做客，除了土狗同學攤的烙餅外，其餘的食物一概不吃……甚至為了能照顧自家穆姐姐的情緒，土狗同學愣是花了7塊大洋的巨資買了一口上好的鐵鍋頓在儲物間裡，專門給穆麗雅攤烙餅。
聽聞呂瑩瑩還沒回來，穆麗雅有些失望，掃了掃楊默的那張臭臉，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膻味，這是濱州霑化的窪地綿羊，已經處理過了，沒什麼膻味，滋味也挺鮮美，哪怕直接用清水煮成手抓羊肉就成……如果你這都覺得膻，下次過來，我直接給伱帶牛肉。」
看著穆大小姐很有些傲嬌的模樣，楊默自然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羊肉都有資格做成手抓羊肉……但凡煮出來的羊肉膻味重一點、肉質老一點，滋味寡雜一點，丟的都是主人家的臉。
雖然前世因為口味偏好的原因，楊默並沒有吃過霑化的窪地綿羊，但既然人家能以綿羊之身擠入齊魯十大知名羊肉的名單里，那自然不會差。
點了點頭，楊默從儲物間裡把那口大鍋拎出來洗刷，然後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問題：「怎麼今天就忽然想著過來了？」
穆麗雅走到他身邊，擰開另一個水龍頭洗了洗手：「瑩瑩不在也好……遇到了點突發情況，需要跟你合計合計……周六難說會人多口雜，跟你單獨聊也不合適，因此今天就直接過來了。」
楊默聞言，眉毛頓時皺了起來。
周六會不會人多口雜之類的問題暫且不去說他。
穆大小姐向來跟土狗同學走的親近，等閒事情也不會避著她，今天竟然會說上一句「瑩瑩不在也好」？
看來這所謂的突發情況，有些不簡單啊。
「把羊肉取出來沖一下血水……發生了什麼事？」
楊默一邊刷著鍋，一邊指使穆大小姐幹活，全然不顧人家剛剛洗過手。
穆麗雅微嗔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挽起袖子，把水池旁的袋子拎起，認認真真地沖洗起羊肉來：「今天中午，王總忽然約我吃了個飯……就在公司小食堂的包間。」
約飯？
聽到這個帶有濃厚私人色彩的詞語，外人很容易想歪……畢竟那位王總還正當壯年，而穆大小姐的姿色也是眾所周知，愛美人不愛江山並不是古代昏君的專利，一個男人在後半生忽然遇到一個要他命的女人也屬於正常。
但楊默很明白一個道理，所謂孤家寡人，一個男人如果不夠理智冷靜，是很難坐上這麼一個高位的……養幾個外室很正常，但身為公司一把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了那麼點小心思去請一個漂亮女人共進午餐，但凡有點腦子都干不出來這事。
既然不太可能是荷爾蒙遮蔽心智，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那位王總有事情要拜託穆大小姐，而且是以私人之身行商公事，否則不會選擇中午這個很有些微妙的時間點，也不會選擇公司小食堂這個略有些玄妙的地點。
那麼問題來了……
即便是換屆之年，但一個公司眾所周知的外來者，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公司的一把手親自去拜託的呢？
想起影響力逐漸凸顯的默默百炸，以及這位表面聲量小有上漲，但實際處境卻越來越被動的一把手，
想起不久前忽然劃入鑫泰管理公司名下，但穆大小姐同樣可以調用的那支車隊。
楊默忽然歪著頭，試探性地問道：「王總是想找你忙幫，在外貿這一塊挽回一局？」
穆麗雅手中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任憑水龍頭流的嘩嘩的。
以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盯著楊默看了一會，忽然輕輕一笑：「我果然沒有猜錯，退出經營指導小組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而那個默默百炸項目，裡面有著不為人知的巨坑。」
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捕捉到楊默眼神中的驚駭，感覺自己小小扳回一局的穆大小姐將燦爛的笑容一收，旋即又自顧自地洗起了羊肉：「王總告訴我，不出意料的話，下周一以後，無形資產的評權將會交到財務科手裡……而出於公平原則，我的多元化經營研究小組，在保留財務獨立核算權的同時，也能以企業授信的模式，推進外貿項目關聯企業的掛靠和重組工作。」
這話等同於肯定了楊默的猜測，並且將中間的厲害關係和交換內容一併告訴了他。
出於上一輩子的習慣，楊默待在原地沉吟了起來，連鍋里的水滿了都沒察覺。
而穆麗雅也沒有驚擾他，輕輕地幫他擰上水龍頭，然後將自己這邊的水流調小，靜靜地繼續洗起羊肉來。
過了好一會兒，耳旁傳來倒水的聲音，穆麗雅一抬頭，發現楊默已經回過神來，這才不無調侃地笑道：「吃飯的時候，王總也提到你的名字了哦……怎麼樣，現在此消彼長，你要不要過來我這邊？……副組長的位置還給你留著的哦！」
這倒是實話，最近一個多月，穆大小姐這邊也招了不少的實習組員，全是清一色的大學生，如果學歷等同於質量的話，那整個公司，除了總經辦以外，再無第二個科室的員工素養能跟多元化經營研究小組相提並論。
而如果無形資產評估權真的被剝離到財務科的話，不出意外，這個由某個空降人員主導的小組就能逐漸擺脫一些規則束縛，然後憑藉著強大的隱形資源，迅速能成為人人矚目的新貴部門。
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一切順利，副組長這個職位，已經不僅僅是代表著實權二把手和唾手可得的副科職級了，更是一股能送人直上青雲的清風。
楊默聞言，卻只是笑了笑，然後將鐵鍋頓到了灶台上：「大體情況我已經了解了，所以……你今天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合計什麼事？」
穆麗雅見狀，有些失望，卻也沒死纏爛打，而是用玉石般的纖纖玉指將竹篩里的羊肉一塊塊地拈進鐵鍋：「其實你也猜出來了，現在東風已至，唯欠俱事……我這次找你，是想合計合計，外貿出口這邊下一步該怎麼走。」
下一步該怎麼走？
楊默詫異地看著穆麗雅：「你不都已經打通北方航線了麼，那邊什麼東西緊俏，你還能不知道……這年頭的外貿，說白了就是個搬運工，人家稀罕什麼你賣什麼過去不就成了？」
穆麗雅不滿地看著他：「虧你之前還說把我當朋友，現在又在跟我裝傻充愣？」
似乎嫌棄這貨手藝太糙，完全不懂得手抓羊肉的精髓，穆大小姐將灶火調小了一些，這才繼續說道：「北方那條線的情況你不可能不知道，那邊只能以貨易貨……而雖然不能明說，但我這邊交換過來的貨大部分無法在市面上流通，只能在國內走統一定向收購……偏偏咱們國內的程序繁雜，要想完全回款，至少也是半年以上起……就這，還不敢保證能把所有款項回完。」
說到這，穆大小姐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這條線雖然無論如何也要維持下去，但就純粹的商業價值而言，這條線卻並不合格，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嘗試一下東北亞地區那邊的路線。」
楊默秒懂。
其實自從穆麗雅第一次告訴他要走北方線的時候，他就隱約猜到這位大小姐搞那些酒水的目的了……這並不奇怪，這種化整為零的撿漏小動作在這個年代很正常，而且明暗都有，尤以東北和沿海省份為甚，身為央企中的富家子，又臨近出海口，要是東營指揮部那邊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那才是要挨板子的事情。
之所以穆大小姐有些瞧不上北方那條線，打算朝東北亞伸手，也完全可以理解……北方那條線或許對於普通倒爺來說，是一條足以令人瘋狂的發財之路，但對於真正有資源的玩家來說，卻無異等同於雞肋。
況且不同圈層的遊戲運行邏輯全然不一樣，對於普通玩家來說，「關係越用越硬，人脈越用越廣」或許是句真理，但對於高級玩家來說，一條高質量的人脈往往只有使用一次的機會……既然只有使用一次的機會，那自然要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想了想，楊默問了一個看似不怎麼沾邊的問題：「東北亞那邊倒是塊肥肉，不過……連結那邊的資源，是你們家裡面的，還是別人的，是公線還是個人線？」
穆麗雅看向楊默的眼神里又多了一絲欣賞：「是別人的個人線，而且是南洋線，但是因為家裡的緣故，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因果也能上車……事實上這也是我有些打鼓的地方，畢竟像這種情況，基本上就是按照市場規則來運作了，拼的就是產品力，那些關係什麼的，大多數情況下並沒有多大幫助。」
個人線？
意思就不是走補償性貿易單或者置換型貿易單囉？
而且還是南洋線……
雖然八十年代是南洋華僑支援建設祖國的第二波高峰期，但因為一些歷史緣故，這些華僑普遍要更謹慎一些，像穆大小姐的這種情況，人家或許會因為一些情感傾向給予你上車的便利和幫助，但真到了見真章的時候，還是得靠成績說話。
理解地點了點頭，楊默掃了掃穆大小姐空蕩蕩的雙手，有些奇怪的看著她：「資料呢？」
穆麗雅一愣：「什麼資料？」
楊默翻了個白眼：「你打算重組的那些企業的資料啊……沒資料我怎麼幫你參考和勾選？」
穆麗雅抿嘴笑了笑，歪頭看著他：「你不是跟瑩瑩提過一個概念，叫做先市場再工廠麼……所以，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聽聽你有什麼想法沒有……等有了一個相對明確的目標，我再去劃拉重組對象……你放心，既然王總答應了給我鬆口子，名正言順下，就可以特事特辦，這點事情就不算事！」
嘶~！
楊默聞言，倒抽一口涼氣。
具象了目標再去推動重組，而且還是特事特辦？
這兩句話乍聽起來平平無奇，但放在當下這個遍地國企的大環境下，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裡面究竟蘊含了多大的能量。
這位大小姐夠牛叉的啊！
捕捉到楊默眼中的驚疑，穆麗雅笑吟吟地看著他：「當然，朋友有通財之誼，如果咱倆能合計出一個相對靠譜的計劃，那我也不能小氣……在我那邊的框架下，儘可能地幫你劃拉出一支第三方冷鏈運輸車隊怎麼樣？」
！！！！
楊默一臉驚駭地看著眼前的美女。
穆麗雅見狀，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楊默，我一直都說，作為最起碼的尊重，請你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子……我雖然始終沒完全搞清楚默默百炸項目里有什麼巨坑，但基於這個項目現有的運營情況和已知的發展規劃來看，冷鏈運輸絕對是最大的制約因素之一。」
「或許，一支上規模的第三方冷鏈車隊無法左右這個項目的死活，但最起碼……等你需要出手的時候，這麼一支生力軍，能夠幫你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不是？」
看著一臉篤定的穆大小姐，楊默苦笑著搖了搖頭……果然，不管什麼年代，這世界上厲害的人都一抓一大把。
想了想，楊默開口問道：「三個月內，至少100輛廂式冷鏈車，控溫技術不需要很先進，能正常運輸凍品就行了……所屬單位可以是一家混改制民企，也可以是一家混改制鄉鎮企業，但不能是國企……除此外，在股權架構上必須根據我的要求留出手尾以備不時之需……有沒有把握做到？」
100輛？
穆麗雅皺了皺眉，這個數字有些超出她的預期，畢竟這年頭的冷凍車很不便宜，要想搞定這個數量，甚至光憑錢還不夠，還得搭上一些關係才行。
但更讓她意外的是三個月這個期限。
意思是……默默百炸這邊三個月之內就會出問題？
懷著濃濃的不解，穆麗雅心裡反覆地盤算了一下得失，最終點了點頭：「好，只要你能合計出一個靠譜的方案，我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聽到「儘量」兩個字，楊默反而放下心來……這起碼說明人家沒有打算忽悠自己。
沉吟了一下，楊默搬來兩了個馬札：「你找我合計的這件事，既要能解決鑽探公司大量的家屬就業，又要能成功打入東北亞市場，還要有充足的利潤來維持線路的合作……公正地來講，以齊魯這邊現有的工農業水平來看，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穆麗雅捋了捋長裙，然後以一個非常優雅的姿勢側坐後點了點頭：「我知道這不容易，如果只是出口些最基礎的農產品，我也犯不著專門找你來合計了。」
楊默摸出根煙點著，長長吐了口青煙：「任何一個項目的篩選和設計，都不是拍腦袋地想當然……這麼著，咱們一步步地開始推演，同步對齊需求和可控資源……看能不能一起擬定出一個靠譜點的計劃吧！」
穆麗雅很欣賞楊默這種在同齡人身上極為罕見的嚴謹做事方式，當下沒有猶豫，捋了捋頭髮：「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