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遠親
大部分上了年紀，又或者經歷過一些事情的人，往往都不會追求表面的浮華。
對於楊爸楊媽來說，送他們什麼名牌衣服高檔禮品之類的，二老只會心疼錢，然後笑呵呵地把東西收下，轉手藏在衣櫃的最裡面，直到脫色了也未必捨得穿上一次。
所以深知自家父母性格的楊默，只是用手拎著十幾包牛皮紙裝著的中藥材，便權當是新年禮物了。
不出所料，自家老媽接過這些看上去很不起眼的禮物反倒很是歡喜，連連誇張自家兒子長大了，終於知道不大手大腳亂花錢了。
至於楊爸，更是在自家兒子的攛掇下，立即跑到村口買了足足二十斤高度高粱酒，然後興致勃勃地將那些紙袋拆開，當場將那些藥材丟進兩個酒罐里。
看著自家公公一邊好奇地東問西問，一邊滿不在意地伸出指甲在藥材上邊刮邊聞的樣子，穆麗雅忍不住抿嘴。
在華夏，從來都有一條鐵律，越是低調，越是那些看上去不起眼的東西，反而才有可能是好東西……許多人一輩子都未必見得到的那種。
雖然考慮到二老身體的承受能力，楊默這次找黃院長配的藥酒方子裡並沒有野生高麗參或者野生鹿茸、虎骨這種大補的東西，但全都是一等一的好貨。
五頭的三七，
十年生的野生重樓，
小草壩的野生烏頭天麻；
青海的冬蟲夏草；
中東的藏紅花；
尤其是那幾個五頭規模的三七和那幾株已經切成片的野生重樓，放在後世更是想買都未必買的到的寶貝。
但這並不是最稀罕的。
最稀罕的卻是那一袋張文順專門從西疆那邊捎過來，同樣已經切成片，產自阿富汗地區的阿魏。
這是一種廣泛記載在古籍里，尤盛於唐朝，但華夏自身卻並不出產的傳說級藥材，其神秘程度甚至超過小說里的千年雪蓮萬年人參，在一些話本里，都快被描寫成可以白骨生肉的仙藥了。
當然，古代話本嘛，誇張成份自然是有的。
實際上這玩意就是一種莖塊狀植物分泌出來的汁液凝固後所得，那東西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了一號的大蒜；
只不過這種植物主要產自阿富汗地區，而且用於凝固成阿魏的汁液跟漆樹一樣，每株每次只能割一丟丟點，因此產量的確是異常稀少。
但不管如何，阿魏這種氣味聞上去稍稍帶點蒜味的玩意，雖然遠遠沒有話本里描述的那麼誇張，但是對於增強身體免疫力和消化能力，以及提升人體精力這一塊的效用，卻是非常明顯的（僅限於阿富汗產出的阿魏，後世西疆部分地區引種的阿魏不敢保證其效果）
而眾所周知，人一旦上了年齡後，最害怕出現的問題之一便是消化能力降低所產生的一系列機能衰退症狀，因此單從保健價值來說，某個死胖子寄過來的這一袋阿魏，算是送到楊默的心坎上去了。
當然，提前放假回家固然可以多陪自家父母幾天，卻也免不了多了一些不怎麼意外的麻煩。
這不，聽聞楊默回來了，立馬就有無數人提著禮物串門來了。
對於這種事，楊默已經非常有經驗了。
一聽到敲門，穆大小姐往往會非常有默契地把院子門一開，把人往那一杵，笑吟吟地跟對方寒暄兩句，然後隨便找點諸如「楊默正在給二老洗腳，暫時不方便見客」之類的託辭，收下禮物後，便把人打發走了。
當然，這裡是楊家村，而不是大華公司，現在又是春節期間，也不是所有人都適合隨意打發走的。
所以很快的，楊默的家裡，便迎來了一波於情於理都需要全家人笑臉相迎的客人。
……………………
「紅塵啊滾滾，痴痴啊情深，聚散總有時……」
隨著電視裡某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歌曲的音量微微增大，門帘被掀開，一身老舊軍大衣的楊默走出了客廳，不徐不疾地走到院角攏起的火盆處，隨便拉了個馬扎坐下，然後笑吟吟地朝著身旁一個大約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拱了拱手：「在下楊默，江湖諢號桃谷老六，見過光明右使！」
眼前此人是楊默的遠房堂弟，剛好又名叫楊逍，因此楊默便直接開起了玩笑。
雖然說上一輩子楊默家跟這一支親戚一直沒有什麼來往，甚至後來搬到南方去以後就沒什麼聯繫了，但畢竟是堂親，楊默沒無聊到在親戚面前整天端著架子不說，他本身其實也並不排斥跟這些純真未消的弟弟妹妹們打成一片的。
噗嗤~！
楊逍正被這位堂哥吊兒郎當的招呼方式弄的不知所措呢，旁邊另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卻是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
「哥，光明右使是范瑤，人楊逍是左使好不好！」
「還有……桃谷老六？」
「哥，你這不是瞎串麼，拿著笑傲江湖的名號報給倚天屠龍的楊左使聽，人家能聽得懂麼……怎麼著你也得報個什麼青翼蝠王、金毛獅王之類的明教諢號啊！」
既然能在這大冷天被擠到院子裡烤火盆，那就說明今天組團過來長輩親戚很多，客廳里已經沒有地方落足的那種。
所以，這姑娘同樣也是楊默的遠房堂妹之一，名字叫做楊旭。
說來也怪，楊家這一脈，包括楊默在內，男的基本上都是悶騷怪，內向的不得了，但是女的卻往往非常外向，加之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無拘無束的時候，因此即便是第一次見到楊默這位大堂哥，神情語氣里也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楊默聞言，大驚失色地將身子往後縮了縮：「咦？楊旭你竟然還知道倚天和笑傲？平日裡沒少躲在被窩裡偷看小說啊！」
說著，搓了搓下巴，看向這位小堂妹的眼神里全是壞笑：「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小女生不應該看瓊瑤和席娟麼？竟然會看起了武俠小說……說吧，是為了哪個男生看的……我猜猜，你同桌？」
雖然流氓罪還沒取消，但進入八十年代後，男女之間早就沒有那麼保守了，早戀也並不是只發生在小說里的情節，因此拿這種事開玩笑，鮮有不中的……十六七歲正值情竇初開的年齡，又有哪個小姑娘不壞春的？
果不其然，楊旭聞言，立馬鬧了個大紅臉，當即跳起來扯著這位大堂哥的大衣領子死命地搖來晃去，一副誓不罷休的小兒女姿態……估計也是因為大傢伙雖然是親戚，卻還不是特別熟，要是再熟一點，估計就要直接上小拳頭了。
打鬧了一陣後，楊旭才氣喘吁吁地鬆開了雙手，卻是做賊心虛地瞅了客廳一眼，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哥你也不是個好人，小心我一會兒告嫂子去……怎麼，你當初念書的時候，也喜歡過同桌？」
一個「也」字，分明是不打自招，這一下不但楊默，就連一旁悶葫蘆般的楊逍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旭見狀，越是惱羞成怒了起來，對著兩位堂哥又是不依不饒地捶打了起來，直到楊默義正嚴詞地指出，一定是某位同桌看到楊旭長得乖巧漂亮，對著某位小堂妹死纏爛打，小姑娘出於人道主義的同情才稍稍產生了那麼一丟丟點作為同學的同情巴拉巴拉的，楊旭這才勉勉強強地放過了這兩位堂哥。
不過經歷這番打鬧，三人之間倒是熟絡了不少，兩位堂弟堂妹只覺得楊默這位大堂哥其實挺逗的，根本沒有自家爸媽說的那麼嚇人，也一點看不出什麼領導的架子。
笑嘻嘻地從火盆里撿了兩個燒的黑乎乎的雞蛋分了過去，楊默丟了一個形態很有些瘦弱的地瓜進去，然後一邊往上面埋著碳灰，一邊歪著頭看向五官很有些清秀的楊逍：「楊左使，聽說你大前年考上了海洋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
大前年楊逍考上大學的時候，楊默正在鑽探公司跟馮副總他們打擂台打的不可開交呢，因此只是送了一份賀禮過去，人卻沒有到場。
而對於老一輩的人來說，考上大學就完事了，什麼專業不專業的，他們不懂，也並不怎麼關心，所以到了現在，楊默竟然都不知道這位小堂弟學的是什麼專業。
聽到楊默的話，楊逍神色間稍稍多了一絲矜持：「哥，我學的是海洋技術專業……這個專業是新開設的，也虧得如此，我才能報上。要不然，當初能不能考上大學還是兩說呢。」
所有人小時後最討厭的那個人，永遠都只有一個名字……別人家的孩子。
而遠房親戚里如果有一個出色的孩子，那就更招人討厭了，由於有著同系的血脈，家長更愛拿出來作比較不說，你也沒辦法找出太多的理由來做反駁。
所以，身為楊家一脈第一個大學生，楊默一度成為楊旭初高中時期的夢魘。
可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雖然由於生的晚了幾年，楊逍沒有爭第一的機會，但作為楊家一脈的第二個大學生，他考上的卻是青島海洋大學這樣的重點院校，而非楊默那種普通的師範類高校。
雖然對於父母一輩來說，除了清北以外，其它所有的大學都沒什麼不同，但在這個大學生依然還是天之驕子、人人都以自己母校為榮的年代，各大院校的高下優劣卻是等級森嚴，甚至兩家高校的學生為了學校的綜合排名和專業排名的先後動手掐上一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自己考上的是重點大學，分配的又是海洋技術這等被國家列入八五計劃的重點專業，因此揚眉吐氣之下，楊默這座中學時代的大山，壓迫力不再的同時，反倒是隱隱有了些優越感起來。
不管怎麼樣，我的學校就是要比你好，專業更是比你強到了不知哪裡去；
就算聽說你現在做上了小領導，那也是因為你先出來工作的緣故；等到我畢業，我也可以，而且升的比你還快……聽說只是個處級幹部而已，很難麼？
跟所有沒出社會的學生一樣，楊逍對於系統里的職級沒有任何概念，也全然不知道三年升為處級是一個何等誇張的速度，更不知道大華公司和德州城產基金公司這兩家單位是何等的龐然大物，在他單純的價值觀里，更好的學校加上更好的專業，就應該意味著更好的前途和更快的晉升速度……單從數學上來看，從科員到正處其實也就隔著4級，追上並超越並不難。
看著這位眉宇間銳氣十足的小堂弟，楊默笑了起來，已經兩世為人的他，自然不會幼稚到跟一個還沒出社會的年輕人去掰扯什麼，更加不會無聊到不分青紅皂白地去打自家親戚的臉，當下只是讚嘆地點了點頭：「海洋技術專業啊……的確，是個好專業，以後分配個好單位不成問題，說不得到時候我這個當哥哥的，就得依仗你了！」
海洋技術專業是一門涉及海洋研究、開發、利用和保護等多方面的綜合性工科專業，而且這個專業的學生畢業後，可以從事的工作範圍極廣，從海上石油勘探與開採、船載裝備、近海遠洋調查，乃至於軍用艦艇裝備等領域的設計、製造、運行、管理等工作，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楊默說這位小堂弟以後分配個好單位不成問題這話，絕對不是場面話。
只不過嘛，技術向嘛，跟所有的工科專業一樣，專業性越強，其實卷的越厲害，晉升難度越大，而且非常吃時代紅利，所以算算時間，等到楊逍畢業後，雖然進家好單位不難，但是要想混得好的話，卻是未必有那麼容易了。
原本在沒見楊默之前，楊逍以為這位大堂哥是個盛氣凌人，說話總喜歡端著腔調的傢伙，畢竟小領導也是領導嘛，端點架子也很正常……沒見他們班的班長都整天一副頤氣指使的樣子麼？
但孰料真正見了面，卻發現這位堂哥與自己想像中的全然不同，說話幽默風趣不說，也一點架子都沒有，因此聽到「以後就要依仗你了」這等話，他竟然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腦袋，噗嗤噗嗤地說了幾句「不存在，不存在」之類的話，便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楊默見狀，又是笑了起來：「四爹剛才在屋裡一個勁誇你小子聰明能幹，臉上都快起花了，還拉扯著我的手，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幫襯你一把；」
「然你距離畢業還有一年半的時間，說這些為時尚早，而且你這個專業也不愁找工作，但既然四爹都發話了，那我這個當哥的總不能偷懶，要不然我爸不得抽死我啊……怎麼樣，對以後的工作方向有什麼想法沒？」
說著，楊默撥弄了一下盆里的木炭：「我這個當哥的，沒有什麼大的本事，但如果你以後想要進入石油口的話，幫你在實習期內對接一個合口的接受單位卻是勉強能做到的……當然，如果你的專業和能力的確對口，等到畢業時托人把你的檔案接收過去，應該也勉強做得到。」
遠房親戚趕在除夕之前上門，那自然不太可能是正常的親戚走動。
因此楊逍他爸，也就是楊默的四爹今天扛著一袋自家種的花生上門，自然也是有所求。
求的東西呢，其實是在情理之中……他爸想要楊默幫襯幫襯，到時候給自家兒子找個好點的接收單位。
別覺得時間太早。
前文說過，與後世不同，當下的高校雖然大部分專業教授的知識沒有那麼廣，但卻更加集中和深入，奔的也是「畢業即人才」這個教學理念去的；
因此，這年頭許多專業的大學生在畢業前，是要經歷過兩次實習的，其中第一次實習期就在大三下學期。
事實上，跟相親一樣，第一次實習往往也是最重要的那次實習，如果實習單位看你順眼了，願意接收你了，你回去補休專業課後，第二次實習往往還是在這家單位，然後等到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進入這家單位工作。
但如果第一次實習的經歷不是那麼愉快，那麼第二次實習自然要換一家單位，屆時嘛，能不能讓人家申請提檔，留在這家單位還真的不好說。
雖然楊逍就讀的學校和專業，不愁找不到接收單位，但單位跟單位之間是不同的；就算是同一個單位，接收科室與接收科室之間也完全是兩碼事。
因此，你或許可以說楊逍他爸不懂技術不懂專業，但他懂這個社會啊。
楊默本來就很少著家，即便是春節放假，也需要騰出幾天時間去東營看望看望他的岳父岳母，不趁著他還在的功夫趕緊上門托托人情，要是到時候自家兒子運氣不好，分到了一個沒前途的單位或者部門怎麼辦？
聽到楊默那番刻意柔軟了用詞的詢問，楊逍也開始猶豫了起來。
這年頭，大學裡同樣也是有著就業輔導的，因此他也大抵知道，自己學的這個專業，雖然不愁分配到一個專業對口的單位，但能不能分配到一個好的單位卻是個未知數。
如果不談理想只談現實的話，其實軍工系統那些相關單位並不是一個好去處……華夏當下在這一領域的開支縮減並不是什麼秘密，哪怕老師不說，他們這些學生也都清楚。
所以相對而言，石油系統才是他們最理想的接收單位，尤其是海油和本身也在開展海上油田項目的勝利油田……即便東營指揮部那邊這兩年一直在搞減員增效。
這也是他爸為什麼會找上楊默的原因。
雖然這位大堂哥據說負責的是最不受重視的三產業務，而且人事檔案是在西南鑽探一公司而非指揮部那邊，但畢竟也是石油系統的嘛，說不定真的能說上話呢？
正當他猶豫著是不是要開這個口時候，卻聽見一個黃鸝般的聲音傳過來：「咦？海洋技術專業的？那感情好，可以去海上勘探合作開發中心試著實習一下嘛，油氣勘探管理中心或者工程技術管理中心也成……如果不想一直走技術路線，去對外合作管理部那邊實習鍛鍊一下也可以，到時候給黃主任那邊說一聲就行。」
油氣勘探管理中心？
工程技術管理中心？
對外合作管理部？
雖然還沒出象牙塔的楊逍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這些部門的名字一聽就很厲害的樣子。
扭過頭一看，卻是那位漂亮到令人不敢直視的大表嫂正施施然走了過來。
迎著微微皺眉的楊默輕然一笑，穆大小姐還了一個些許嗔怪的眼神，然後優雅無比地坐到了火盆邊，側著頭看向陡然害羞的跟個鵪鶉似的楊逍：「來，跟嫂子好好說道說道，你在大學裡學了些什麼，哪些方面最擅長，我幫你參謀參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