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這畫風就對了嘛（2）
與所有人的想像不太一樣的是，這支以大華公司數個部門精英為主的特別工作指導小組，並沒有如同以往的各種巡檢/視察小組一樣在一個地方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等到摸清楚狀況並且給出指導意見後再趕往下一站，而是如同蜻蜓點水一樣，在各個二級單位以及擁有著財務獨立核算權的三級單位待個一兩天就走。
乍眼眼看，這些傢伙仿佛就是專門過來蹭飯的。
但不太一樣的是，這些傢伙走的時候，帶上的除了各家單位滿臉殷勤遞過去的各種「伴手禮」之外，還有厚厚幾大袋帳本。
用他們的說法，就是時間緊、任務重，為了能得到一個客觀的評估結果，需要把這一部分固定資產類和工程類的帳本帶回去，與其它二三級單位的數據一起做一個橫向對比式的統計，然後後續參考各單位後續補上的經營類財務數據，才能給出下一步的指導意見。
當然，為了不嚴重影響各單位財務部門的工作，這些帳本最多在下個月十號之前就會還回來。
都是老油條，大傢伙都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也都知道某個胖胖的年輕副組長為什麼要採用這種既不像核帳，又不像審計，甚至連正規的統計都不是的方式。
所以，這支人數公共也才三十人不到的特別工作指導小組前腳一走，那些被拜訪過的單位里，立馬就發生了許多有意思的事情……
………………
莊西，某四級單位。
一名穿著工裝的中年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戲謔地拿起對方推過來的東西打開看了一眼：「喲呵，三十萬？陳總你還真夠大方的啊！」
晃了晃存摺後，中年人笑容一斂，然後義正嚴詞地將存摺推還了回去：「陳總，自打三月份的項目立項以來，跑我這托關係的人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單位有紀律在，這存摺，你還是拿回去吧……還是那句話，雖然這次的建材招標只是項目用材中的一小部分，但老李推薦了你，那隻要你們公司的建材質量足夠好，那自然能在公平競爭中勝出……至於其它的，還是免了吧，我這人膽子小，經不起這樣的玩笑。」
原本一臉阿諛的西裝男見到存摺被退回來，沒有任何尷尬，臉上依舊那副惡俗的笑容，然後從兜里摸出一張紙遞了過去：「嘿嘿，錢經理，是我魯莽了，您先別急啊……看看這個？」
中年人一愣，接過西裝男遞過來的信箋紙，打開一看，卻愕然地發現是一張欠條：「這是什麼？」
西裝男嘿嘿一笑：「這不是我那弟弟麼，聽說錢經理三姨的餐廳需要周轉，左右他手裡還有些閒錢，所以打算賺點利息…………這不寫著麼，明年這筆錢就得還，還有4%的利息呢！」
說著，笑呵呵地主動遞了根煙過去：「錢經理，可別誤會啊，這可是正常的商業借貸……合理、合法、合規……撐破天，這也最多就算是朋友之間的相互幫忙嘛，最後還是得連本帶利的還！」
中年人掃了一眼欠條上那100萬的借款數字，聽到「最後還是得連本帶利的還」這幾個字，瞭然地哦了一聲，然後笑眯眯地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煙點燃，不動聲色地將那張欠條壓在了火柴盒下，任由西裝男收起存摺，堆出一張褶子臉起身離開。
第二天。
中年人剛從工地視察回來，便見到一個穿著非常不錯的大齡婦女已經早早地在辦公室里等著了。
「喲，三姨，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來之前也提前說一聲啊，害您久等了不是？」
中年人嘴上滿是歉意，揮揮手，趕走了正在倒茶的行政小姑娘，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眉宇之間帶著些許笑意。
婦女見到人離開了，這才壓低了聲音：「侄兒，你不是昨天才讓我把欠條收好麼，今天陳總就找上來了，說是他們公司現在的資金運轉困難，想借這一百萬用上一年……利息是36%，正好合法。」
中年人眼底浮現一絲笑意，雙手卻是擺的比翻繩還急：「這不扯淡的麼！這也太明顯了，他都不如找銀行貸款去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了，我不得去紀檢科喝茶去啊！」
婦女聲音壓的更低：「陳總說了，其它的融資方式都用過了，銀行貸款也貸過了，親朋友好也都借了個遍了，甚至就連地方上的小錢莊都找了兩三家……所有關係找下來後，正好差這一百萬。」
中年人聞言，眉頭舒了舒，然後一臉的搖頭嘆息：「這個老陳……也成，都是朋友，既然朋友困難，三姨你就幫他一把吧。」
聽到自家這位越來越出息的侄兒點頭答應，婦女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侄兒，既然陳總他們這麼仗義，那人家萬一中標了，幹完活以後怎麼也得給人家先把款結了才成……人家說了，公司帳上一有錢，第一個就先就把咱這一百萬給還了。」
中年人哪裡不懂其中的關鍵，當下點頭笑道：「那是自然。」
正當他高興著現在的聰明人越來越多的時候……
鈴鈴鈴~
座機的電話不識趣地響了。
中年人不滿地起身，拎起話筒，聽到話筒里傳來的聲音，頓時臉上原本的不爽一散而空，就連身子也在第一時間挺的筆直。
兩分鐘後，中年人臉色難看地放下了話筒，仿佛失了魂似的回到了沙發上。
看見自家侄兒手都在微微發抖，婦女關切地問道：「四兒，怎麼了？」
中年人苦笑著仰天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三姨，別問了，你現在趕緊回去，把從去年到今年的帳理一下……千萬記住，該多少就是多少，一分錢都不要少，然後把錢在三天、不，兩天內湊齊……中間差多少務必在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去想辦法補……我知道時間緊，但沒辦法，我得留一天時間去安排公帳。」
婦女當然知道這個侄兒口中的「帳」是什麼帳，聞言頓時大驚：「出什麼事了！？兩年裡所有的帳？那可得近兩百呢！」
中年人有些狂躁地搖了搖頭：「三姨，別問了……不該問的別問。」
婦女一呆，旋即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恙怒了起來：「難不成是劉科他們看見你在下面守著那麼大一塊肥肉眼紅，想要獨吞！？咱們每次得了好處都沒忘記他，好不容易熬到個像樣點的項目，他們就看不過去了？連骨頭渣滓都不肯放過，他們這也太狠了吧！」
中年人再度搖了搖頭：「三姨，別問了……電話雖然是劉科那邊打來的，但卻跟他沒什麼關係。」
說著，煩躁的搓了搓自己的糙臉：「事實上，這一趟劉科也不好過，他自己這些年的好處，也得全部貼進去！」
婦女好歹也是從系統里退下來的老職工，聞言頓時大驚，遲疑了一下這才開口問道：「侄兒，你是說……厂部那邊？」
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無力地點了點頭，語氣里全是冷笑：「估計厂部那邊也是被逼的，三姨，知道不……劉科那電話里的意思，這些錢湊齊後，要分成兩部分，一半直接通過公帳回流到厂部，另一半……嘿嘿，會有專人來處理，就連劉科都不知道這筆錢最終會進入哪些帳戶！」
聽懂了這裡面的道道，婦女徹底呆住了。
連厂部都……？
意思是，廠以下，所有如同劉科長和自家侄子這樣的魚蝦，全要把過去兩年賺的辛苦費全部吐出來？
這些天殺的混蛋！
那可是自己和侄兒這兩年辛辛苦苦摳出來的血汗錢啊！
一想到自己這兩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婦女的臉色忍不住慘白了起來，整個人也委頓在了沙發上。
………………
與此同時。
某個負責境外業務的三級單位。
即便是雨後的操場悶熱的像蒸籠，但主席台處傳來的聲音卻依舊充滿激情。
「既然寥總心繫非洲兄弟，不忘歷史友誼，為了振興當地的體育事業慷慨解囊，那麼我們XX中心自然不能落後……XX中心決定，為了促進中非友誼，將向非洲XX地區的慈善基金會，捐獻500萬元，用於扶貧、濟困！」
一陣熱烈無比的掌聲從廣場上響起。
兩個小時後……
一名國字臉，看上去儀表堂堂的中年人回到了自己辦公室。
「蔣主任，剛剛你不在，蔣總從非洲那邊發了一封傳真過來。」
中年人這才剛剛坐下，一身職業裝的俏麗秘書便敲門而入，然後將一個文件夾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中年人辦公桌上。
中年人從褲兜里摸出手帕來擦了擦汗，表情間略有些不耐煩：「莉莉，沒外人在，不用搞這一套……我也懶得看了，直接說吧，什麼事？」
女秘書聞言，輕輕把辦公室的門合上，表情頓時嫵媚了許多，一邊貼過去接過手帕給中年人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笑吟吟地說道：「你弟說，廖總那邊的捐款已經收到了，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中年人聞言，精神振了振，在女秘書身上掏了一把後，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老廖的兒子名下有個貿易公司，還有個品牌叫什麼玉華牌。」
「這樣，一會兒你安排人，花個三五萬塊錢，隨便找一家不知名的風扇廠，讓他們代工生產一批風扇，貼上這個玉華牌的商標，再用同樣的方法操作一批風油精，然後把這批風扇和風油精運到非洲去……到時候讓我弟從他那個慈善基金會裡頭拿500萬，打給他兒子的公司，算是物資採購款。」
秘書一邊嬌嗔著整理自己的衣服，一邊點頭應下：「我知道了，不過風油精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乾脆改成帆布運動鞋算了，反正這玩意成本低，市面價格也很難做參考。」
中年人勾著秘書的衣領往裡面欣賞了一下：「這個無所謂，你做決定就好。」
女秘書打情罵俏似地拍了他肩膀一下：「不過蔣主任，雖然那個慈善基金會是以你弟的私人名義開的，那畢竟是非洲，用500萬去採購幾萬塊錢的貨品，非洲當地真的不會查麼？」
中年人聞言，得意一笑：「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讓我弟去非洲搞這個基金會的緣故……對於那邊那些一窮二白的地區來說，能有人給他們送錢就不錯了，他們還哪敢像是在國內似的整那麼些個條條框框？你放心吧，我弟那邊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女秘書聽了，這才放心，一邊熟稔地坐到中年人的腿上，一邊環著對方的脖子：「那就好，剛才萍姐過來了一趟，說是打算往你弟弟的非洲基金裡面捐一千萬。」
中年人聞言，抬起頭來：「一千萬？這麼多？她這是打算求誰辦事啊，這麼大手筆？」
女秘書輕輕搖了他一下：「蔣主任這話說的……萍姐他們單位好歹也是做外貿口業務的嘛，怎麼就不能做做慈善了？再說了，你也不看看萍姐的愛人是誰？她犯得著求人？」
中年人聽了哈哈一笑：「對對對，獻愛心嘛，莉莉你提醒的對，可不能在背後瞎編排萍姐，不然被人家知道了，那就屁股坐蠟囉……對了，萍姐那邊有沒有說她的打算？」
女秘書笑嘻嘻地說道：「萍姐說了，這一千萬里，捐兩百萬，剩下的那八百萬……她過幾天會送幾個帳號過來…她女兒也有幾個買賣，那些帳戶都是她女兒公司的。」
中年人秒懂：「果然不愧是萍姐，這魄力就是大……成，這事到時候你親自去辦，那兩百萬就以公司的名義正常捐贈，剩下的八百萬嘛，按照社會匿名捐贈的名義來處理就可以了……反正一切都按老規矩走，萍姐那邊不會有啥意見吧？」
女秘書小小地白了他一眼：「看你這話說的，萍姐是什麼人吶，能在意那區區300個手續費？再說了，嫌貴別來找咱啊……放眼整個齊魯，能找出十個像咱們這兒這樣乾淨利落的地方算我輸！……再說了，萍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還得出孝敬！」
中年人聞言，忍不住有些得意。
這個倒是，雖然改革開放已經進入第十三個年頭了，但像他們這樣可以名正言順打通國內外「交流業務」的非官方性質小窗口平台，卻著實不多。
嘖嘖，這才幾年啊，從自己手裡經手過的捐款就超過十位數了吧？
要是自己再混個幾年……
嘿嘿！
想到著，中年人拍了拍女秘書的細腰，等到她下來後，熟練地將對方的脖子往下一壓：「對了，莉莉，下個月我打算申請去國外考察學習，說說看，到時候想去哪兒……香江、島國、加拿大、還是阿美莉卡？」
女秘書聞言大喜，一邊熟練地彎下腰去，一邊毫不猶豫地回答：「那肯定是要去阿美莉卡啊！」
中年人嘿嘿一笑，正打算好好享受一番這略有些刺激的艷福時……
鈴鈴鈴~
看到是辦公桌上那台紅色的電話在響，原本極為不爽的中年人頓時臉色一整，很有些粗魯地將趴在腿上的女秘書直接推開，然後迅速起身接起電話。
「餵？」
簡短的一分鐘不到，原本意氣風發的中年人就肉眼可見地臉色蒼白起來。
看見中年人失魂落魄地放下話筒，小秘書一顆心都懸了起來：「主任……出、什麼事了？」
中年人愣愣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慘然一笑：「出什麼事了？出大事了！」
「老子這幾年……都TMD白幹了！！」
說完，仿佛渾身骨頭都被抽乾似地躺在椅子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想起什麼似的跳了起來。
「喂，王會計麼，來我辦公室一趟……現在就給我趕緊過來！」
中年人自己沒有發現，他掛掉電話的手，抖動的異常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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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身為某個明面上的罪魁禍首，小胖子張健君自然不知道僅僅是因為他這個扯著虎皮當大期的副組長一次「拜訪」，指揮部麾下各地二三級單位里竟然有數以百計的各色小雜魚被整的數年努力付之一炬。
不過就算知道，他估計也是不在乎的。
此時的他，剛剛抵達河口。
掃了一眼車窗外已然有些熱鬧起來的城景，小胖子扭過頭來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仿佛百無聊賴似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書寫了起來。
不躓於山；而躓於垤……麼？
嘿~
張健君盯著這兩句韓非引用自先秦的名言，忍不住有些失神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