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反向敲打（2）
由於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此時的德州主城區是個沒什麼歷史景點可逛的城市，除了城區北部蘇祿王墓之外，也只有德州站給水所、富源大街工具機廠建築群、運河碼頭東岸、第一水廠、天衢街老發電廠這些地方可以逛一逛了……而這其中真正算得上有歷史感的，其實也就只有運河碼頭東岸的那些依舊沒有改建和拆除的散落建築群。
所以，聽到尤亞坤描述的地點後，身為老德州的專職司機，僅僅只花了十多分鐘，便把自己的領導送到某座鄰近木棧橋式碼頭的亭子旁。
………………
「實在沒有想到，楊總竟然也有如此的閒情雅致，竟然尋得如此幽靜的妙地，卻是讓我一陣好找。」
走進這座保存的並不算很完好的亭子，尤亞坤笑呵呵地跟起身的楊默握了握手，然後掃了掃亭子裡的物件。
紅泥小焙，風爐煮茶。
再加上有某位熟婦酥手挑炭，硬生生將這幅略顯破敗的場景勾勒出幾許別樣的雅韻來。
楊默哈哈一笑，伸手引座：「偷得浮生半日閒嘛，再說此刻大雨驟停，水汽氤氳，正是驗品好茶的難得時機，若不趁著此刻好好吃上幾杯，豈不是浪費？」
正在調整屁股坐姿的尤亞坤聞言，看了他一眼。
像他們這種人都是整日裡與茶為伴，自然都知道越是陰雨天越是考察茶葉好壞的時候，許多平日裡色香味都可以達到九分的茶，在陰雨天的時候喝起來，能達到七八分就算不錯了。
楊默從來不是個熱情的人，跟自己的關係也談不上什麼密切；既然亭子裡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人在，而且甚至不是楊默的那位小秘書而是卓瑪麗，那麼因此今天把自己約出來肯定不是為了培養感情，所以剛才的那番話，絕對不是尋常的寒暄。
想到這裡，尤亞坤笑了起來：「還是楊總會享受生活。實話實說，對於楊總，對於你們這些企業的幹部，我是羨慕的不行啊。」
「別看楊總你平日也是忙的不可開交，但好歹到了周末能出來好好放鬆一下，而我……就只能窩在辦公室里繼續窩著囉！」
說著，尤亞坤環首了一下亭外的風景，按了按自己發酸的肩膀，語氣里全是嘆息：「說來還是要感謝一下楊總，要不是你這一通電話，我的老胳膊老腿還能不能抗得過今天還是兩說呢。」
聽的尤亞坤說的有趣，楊默頓時哈哈笑了起來。
別看尤亞坤一副老朋友見面的樣子，仿佛是很高興能與楊默建立私交的樣子。
可人家在話裡面點的清楚了，今天雖然是周末，但他這種人是沒有休息天的，依舊還在辦公室里處理公務……所以，這次應約過來見你楊某人，實際上用的是工作身份，而並不是私人身份。
尤亞坤的這番隱晦表態用以很朦朧，你盡可以多方面去解讀；
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基本肯定的，隨著前幾次的試探無果，他現在已經基本熄了拉攏楊默的心思。
不過對於尤亞坤的這種心態轉變，楊默其實是不怎麼願意見到的，當下一臉無辜地攤了攤手：「尤市正值年富力強的年齡，哪裡來的老胳膊老腿？DZ市這半年以來也被治理的井井有條，還能不能抗得過今天……尤市這是在埋怨我不配合您的工作，盡給你添亂囉？」
尤亞坤聞言，趕緊擺擺手：「楊總哪裡的話，工作嘛，就是解決問題和困難，這種事哪裡有永遠一帆風順的，舌頭和牙齒這麼親近還經常打架呢，哪裡隨便能用配合不配合來形容？」
「再說了，楊總你這邊肩負著組織上的重任。組織嘛，站位更高，看的更遠，考慮的也更加全面，兩邊的視角不一樣，平日的工作里有什麼溝通不到位的，也是難免的。」
楊默所在的城產基金公司雖然可以看做是半個城投公司，但另外半個，卻是可以看做是組織直管的大基金。
「組織直管」意味著什麼，想必大傢伙都了解；德州說到底只是一個地級市，要是他敢講上一句「楊默不配合我的工作」，難說立馬就會被反扣一頂倒反天罡的大帽子……雖然未必會有什麼直接後果，但這種事情一旦留了底，以後能不能進步就真的不好說了。
楊默聞言，卻是笑了笑：「尤市說的對，溝通不到位，就連親如舌頭和牙齒都有打架的可能，說起來，雖然是出於組織上的考慮和安排，但我們城產基金公司在這一塊，的確有做的不足的地方。」
半真半假地扯了張虎皮後，楊默嘆息一聲，然後歪著頭看向正在洗茶的卓瑪麗：「關於城市基建方面的工作，想必尤市已經是爛熟於心了，唯一可能不是很清楚的，大概就只有產業大基金這一塊的資金使用和工作推進情況……卓助理，這一塊你熟，就辛苦你一下，向尤市大致匯報匯報情況吧。」
一襲連衣裙的卓瑪麗聞言，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先是不緊不慢地將剛剛沖泡好的普洱分給二人，這才放下手中的公道杯，微微轉身朝向尤亞坤。
「德州城產基金公司現階段採用的策略雖然依舊是投資拉動孵化，但與常見的政策性投資不同，德州城產基金公司的投資方向，主要還是聚焦於市縣鄉村四級經濟生態圈的軟硬體基礎打造。」
「截止目前為止，為了保證輕重工業品交換計劃對市縣製造企業的有效反哺，我方已先後募資5.4億注資進金倉公司，並及時向459加參與了該計劃的市縣企業預兌3.24億元資金，用以緩解其自身的經營壓力，並向114家包含研究機構在內的企業額外撥付了總額約8700萬的扶持款，用於推動其技術和產業升級；」
「除此之外，為了保證商品物流的通暢，德州城產基金公司以商業債券的形式先後募資3.1個億，計劃在今年年底之前，修築長度為145公里的二級公路和271公里的三級公路，用以打通4縣96鄉之間的物流通道……雖然嚴格來說這應該是屬於城市基建範疇，但由於市裡面的財政並不充裕，可以抵押的優質資產也並不多，所以按照楊總的意思，這一塊的費用就計入到產業升級的孵化成本里去，然後用大華公司的商譽做擔保，發行商業債券。」
「與此同時，考慮到DZ市的現實情況，不可能把所有的資金和精力全部投入到工業和製造業領域裡去，這樣會造成產業產值失衡和區域人群收入失衡，從而衍生更多的社會矛盾，因此從今年3月份開始，我方藉助三個人工桑黃培植基地通過產權金融模式騰挪過來的7.6億分紅結餘，進一步擴大GAP藥材種植基地，使其新增規模達到1.2萬畝之外；還與省科技院合作的方式，採用【產業細分，原料就近種植】的方式，引入諸如工業辣椒（就是雲南的涮涮辣，用途很廣泛）、楝樹、苦參、沙地柏、苦皮藤等一系列種植項目……這些新增種植項目與周邊的配套一起，可以形成諸如生物農藥、船舶防腐、美妝、保健、綠色食品添加劑等一系列高附加值產業，這些產品在當今的歐美很受歡迎，只要品質達標，絕對不愁找不到銷路。」
「除此之外，由於德州是剛剛升上來的地級市，上級對於德州的諸如城鎮化率等指標是有要求的，為了完成當初楊總在會上給市裡面的承諾，同時也是為了保證市縣鄉村四級價值流通系統能正常運轉，從今年3月起，我方先後向近兩千家村集體企業做了前後五次思想動員工作，並計劃在首批74個鄉鎮投入共計1.4億元，將其打造為鄉村級商品物流集散中心、業務貿易中心、休閒中心、學前教育中心……德州地區當下的總人口並不算多，只要這74個鄉村中心打造完成，以其產生的虹吸效果，把德州地區的城鎮化率提上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既然是市縣鄉村四級價值流通系統，自然不可能只聚焦於鄉村兩級之間的銜接和流通，截止目前為止……」
能夠被楊默選中成為自己的助手，卓瑪麗自然有著過人之處，明明手上沒有一頁資料，卻將城產基金公司公司今年上半年的各種工作數據倒背如流。
如此娓娓道來般地匯報了足足半個多小時後，卓瑪麗這才微笑著做了總結：「總之，如果這些計劃都能夠得以順利實施的話，最多到明年年中，DZ市縣主城區的居民人均GDP水平應該就能跨過1000美元這條線；而到了明年年底左右，大部分地區鄉村兩級的居民也差不多能逼近這一水平……只要德州地區的人均GDP水平能跨過這條線，那麼DZ市的經濟商業生態將會進入一個快速的蛻變重構階段，屆時，受市場反推，這個老工業區的產業結症，自然也會迎刃而解。」
尤亞坤聽著那一串又一串令人驚心動魄的天文數字從卓瑪麗嘴巴里蹦出來，整個人都呆掉了。
要知道，1990年，也就是去年，DZ市（縣級市）的名義GDP總量也才剛剛破百億而已（這還是有楊默這個變數，不然還到不了），而光光從卓瑪麗剛才嘴巴里報出來的投資預算，就已經超過20億了……雖然現在國內GDP統計的途徑有限，得出來的數字並不準確，DZ市的實際GDP肯定不止那麼些，但20億的投資預算，也依然是個遠遠超乎他想像的數字。
但他並不懷疑這是在吹牛。
雖然他沒有這個權限去監管甚至是查詢城產基金公司的大基金帳戶，但既然楊默能在去年就赤手空拳地搞起一個商業示範區和那個五十億輕重工業品交換計劃，那麼以他的影響力和不敗金身，從社會上吸籌超過20億的資金，然後全部砸出去，實在不是一件難事……要是這貨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哪裡當得起組織上另眼相看。
但他呆住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那一組組在當下足以把人嚇癱的天文數字，而是楊默投資地這些項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投資項目，雖然打的是產業升級配套投資的名義，但實際上有相當一部分是把市裡面的活都幹了……不管是修路也好，替地方上做農副產業規劃也好，統統不是一家企業性質的公司該乾的活。
如果是在別的地區，這種很有些僭越意味的做法，指不定當地主管單位就要勃然大怒了，甚至還會惡狠狠地揪著楊默的衣領問上一句：「你丫的究竟想要幹什麼！？」
但是這一系列行為放在眼下的德州，卻是截然不同。
德州從縣級市升上來才剛剛半年，老工業區的基礎薄、活力弱，空降的新班子跟各縣之間的關係更是亂成一團麻；在這樣的情況下，今年能把基礎工作大致理清，把局面勉強控制下來就已經要念阿彌陀佛了。
經濟工作成果？
不敢奢望的！
但楊默這一套由下而上的手段下來，雖然對於釐清市縣之間的行政通道並沒有什麼直接效用，但卻把德州地區的經濟建設工作有序不紊地推了上去，甚至還把DZ市該補的硬性指標都補上了。
不，不僅僅把經濟建設工作有序不紊地推了上去，應該說是推著小步快跑才對……雖然尤亞坤並不知道為什麼卓瑪麗會在做總結的時候再三強調1000美元人均GDP這個指標，但從對方的表述來看，這應該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量線才對；結合楊默身上所背負的產業升級任務，他就更加確信這一點了。
總之，雖然從表面來看，楊默的這番僭越行為是對尤亞坤的極大冒犯；但事實上，這卻是直接把尤亞坤從火海里拉了出來，然後拍了一份亮瞎狗眼的成績單在他胸前……不在體系里工作的人，是不會理解這種剛剛升上來的地級市的工作有多難開展的。
目光複雜地看著正自淡淡微笑著品茶的楊默，尤亞坤的心裡湧起無盡的疑惑。
為什麼你之前始終不說呢？
但凡你抽個時間透個氣，咱倆的關係也不會鬧得那麼僵啊，我之前兩次向你示好，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
想起楊默之前私下裡那兩次拒絕自己好意後，卻又表現出來的隱晦善意，尤亞坤更加疑惑了。
私底下表現出這種若即若離的善意，工作上又跟自己硬剛，這是哪門子做派？
但想起楊默的為人處世，以及對方在一些工作上會跟自己硬剛，但另一些工作上卻異常配合的行為，尤亞坤頓時有了自己的判斷。
是啦，楊默之所以表現的這麼矛盾，就是想儘可能地讓這些計劃繞開行政系統，否則執行起來就是無窮無盡的變數。
只是不知道這到底是他自己的本意呢，還是出自組織上的授意……畢竟城產基金公司的大基金是實驗性質的項目，而DZ市也是分稅制改革試點城市，組織上想要嘗試更多的方向，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裡，尤亞坤頓時心中一凜，原本一些想問的話，一下子憋到了肚子裡——既然他沒有監管大基金帳戶的權限，那麼其它與之相關的事情，還是少打聽點為妙，沒看見連省裡面今年都沒派人過來視察工作麼？
只不過尤亞坤沒打算開口，楊默卻沒想著就此作罷，見到他緘口不言，輕輕笑了起來，然後一伸手：「尤市，覺得今天這茶怎麼樣？」
尤亞坤點了點頭，看向楊默的眼神里滿是欣賞：「確實是好茶，即便驟雨初歇，雲層藹藹，但這茶湯一入嘴，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別樣的甜柔，多喝幾口，舌底更是津如泉涌……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茶。」
楊默自然聽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卻是笑了笑：「困鹿山那三百棵古樹既然能被圍成皇家茶園，那滋味自然是不能差了。」
尤亞坤聞言，臉色一僵，有些把不住楊默這算不算是在跟他攤牌。
楊默見狀，先是輕輕笑了笑，摸出自家小徒弟父親孝敬過來的綠盒大熊貓，分了一枝過去，旋即卻是嘆了口氣：「只不過，我們德州城產基金公司雖然已經竭盡全力地把工作鋪開，但人力終究有時盡，計劃再好，也趕不上變化快……眼下城產基金公司這邊遇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變故，如果處理不好的話，別說產業升級計劃能不能順利推進了，就連市裡面今年需要補上的硬性指標，能不能完成都需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說到這裡，楊默將那個煤油打火機順著石桌輕輕送了過去，語氣卻顯得有些淡淡的：「所以沒辦法，今天就只能私底下找個機會向尤市你來求援了……沒辦法，動不動就向組織上求援的話，也顯得我這邊也太無能了些。」
看著楊默拿出來的那盒連省裡面都只有幾個人有配額的綠盒大熊貓，尤亞坤頓時一凜；
待聽到「向組織上求援」這幾個字，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稍稍猶豫了片刻，尤亞坤這才拿起楊默推過來的打火機，將手中的香菸點燃，然後臉露關切之色：「楊總，卻是不知，你那邊遇到了什麼困難？」
察覺出了尤亞坤的待沽態度，楊默卻是謂然一嘆：「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原本我這邊是計劃的好好的，可結果當下一些地區的強村公司的孵化計劃卻出了岔子……尤市你可能不是很清楚，這些強村公司不但是構築當地細分產業鏈至關重要的一環，它們能不能得到迅速發展，也直接關係到DZ市今年城鎮化率能不能達標的問題。」
「如果這個意外是別的原因造成的，那麼我自然不好意思專程麻煩尤市一趟；但這事卻與孤島二號項目扯上了關係……」
楊默微微頓了頓，臉上露出糾結之色：「哎……尤市你也知道，我畢竟是石油系統的人。」
哦？
跟孤島二號項目有關？
尤亞坤有些意外，掃了楊默一眼，心裡快速地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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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來想一章寫完的，但今天回來的有些晚，暫時這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