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分贓大會上的波瀾(2)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今天王一諾最有可能針對的便是張文順,但聽到對方打算對援投項目動刀子之後,第一個坐不住的,卻是任期只剩下大半個月的唐副總(過年之後,馮遠就會成為新的常務副總,而公司副總都是副處級幹部,並沒有資格看內參,也並不知道王一諾很有可能馬上就會調離總經理一職)。
他是巴蜀人,而巴蜀地區雖然在歷年的援投規模里位居第二,但一旦王一諾開始動刀子,巴蜀地區無疑是受影響最大的。
什麼?
受影響最大的不應該是援投規模最大的滇南地區麼?
NO!NO!NO!
撇開明年開春即將權勢大漲,且與王一諾事實上形成同盟關係的馮副總不談,即便是王一諾自己,對滇南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這位一把手早年可是去那邊插過隊呢,據說還留了一筆風流債!
有這兩層因素在,即便滇南地區的援投項目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但影響卻絕對不會很大,最少不會傷筋動骨。
但是占據鑽探公司人口比例最大的巴蜀地區嘛……
呵呵。
一想到自己這位常務副總將會帶著「史上最失敗副總」的名號,在被調到總公司養老後被無數老鄉戳脊梁骨,唐副總就頭皮發麻……一旦被調到總公司養老,來自家鄉的各種因果和助力就是他最後一道依仗,眼下王一諾竟然在這一塊下刀子了,你讓他如何坐得住?
………………
「王總,各地援投項目的連年虧損,的確是個值得重視的問題,但這些援投項目的牽扯過大,很多時候虧損也不完全是公司這邊派駐的管理人員的原因,因此適當調整策略我不反對,但如果一刀切卻可能不太合適;」
「所以,我想問問……王總您對於這件事有什麼章程沒有?」
說著,唐副總嘆了一口氣,臉上全是感慨和憂慮:「大家都是背井離鄉,不遠千里來到齊魯這邊艱苦奮戰,雖然是在為祖國的四個現代化做奉獻,但同樣也是為了自己的家鄉謀個福祉嘛!」
「如果因為一些小問題,就將這些援投項目全部砍掉,甚至是中止後續的援投資金……只怕公司全體職工的士氣會受到嚴重影響,我們鑽探一公司引以為傲的拼搏精神,恐怕就會不復存在了!」
唐副總這番軟中帶硬的話,獲得了在場幾乎所有科室負責人的認可。
是了嘛,狼性千里吃肉,大家背井離鄉地在這破地方一待就是十幾年,你總得給我們一點念想嘛!
真以為我們每年這麼不要命地一次次把鑽井深度屢創新高,就為了那點所謂的榮譽,以及那每個月幾百塊錢的工資啊!
王一諾看著紛紛點頭的眾人,心裡冷笑起來。
鑽探一公司最大的禁忌就是「破壞團結」……在幾乎所有人看來,鑽探一公司能在齊魯立足,並且在種種孤立和針對之下依舊活的很好,靠的就是這股精氣神。
事實上,這些年來,只要你是正式工,又或者跟各科室負責人相關派系的人關係還湊合的話,但凡伱送送禮、開開口,哪怕是合同工,你在老家的親人也依舊可以很輕易地在本地被安排到一份新工作,然後養活一家老小……可以說,雖然中間免不了會出現一些小齷齪,但整體來說,各山頭的人在凝聚地域人心一塊,做的都還算到位。
因此,這就出現了鑽探一公司獨有的群體文化:
以小地域為劃分,每個小山頭的幹部會儘可能地為自己老鄉一系的職工及其親屬謀福利;
而底層的職工,也會對這些幹部唯命是從,然後拼了命地工作,在力求上進之餘,也全力以赴地為小山頭的幹部謀取更多的話語權;
而在形勢需要的時候,小山頭的幹部又會以地域為依據,主動地向同區域的更高層幹部靠攏,並且全力為他們謀取話語權;
比如來自陸良縣的基層幹部在形勢需要的時候會主動向代表曲靖地區的中層幹部靠攏;
而代表曲靖地區的中層幹部在形勢需要的時候會主動向代表滇南地區的核心科室幹部和馮副總靠攏;
而代表滇南地區的核心科室幹部和馮副總,在這次擂台賽以前,如果覺得形勢需要,又會和巴蜀地區以及貴州地區、廣西地區的中高層幹部聯合起來,對抗王一諾這位「非西南者」。
因此,從實際而言,能從公司這邊每年的援投資金和兜底資金中爭取到多大的蛋糕,才是這些核心科室負責人最重要、也是最命脈的事情……沒有了「糧草」,你光靠著職務優勢,怎麼可能讓手下的兵心甘情願地為你賣命?
所以,唐副總剛才的那番看起來有些綿軟的話,其實是在吹響號角……號召在場的西南派聯合起來,儘可能地阻止這位公司一把手對各地區的援投項目下狠手。
如此清晰的信號,王一諾怎麼聽不出來?
如果是往常的話,他肯定是不敢去輕易去觸碰這種專屬於鑽探公司的站位禁忌的……哪怕今年他聲勢大漲,也絕對不會傻到去碰這個。
但是很可惜……
他馬上就要走了,而今天需要敲定下來的事情,直接關係到他和穆思遠的後續計劃,以及他調離以後能還不能獲取兩股強力外援來支撐他以後的發展。
所以……
不好意思,今天這刀子,是動定了!
………………
「諸位,關於各地區援投項目的政策調整,我這邊其實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但在討論調整方案前,我希望大家搞清楚一些事情的主次關係!」
王一諾臉上雖然依然掛著儒雅的笑容,眼神卻銳利了起來:「首先,我希望大家搞清楚,是先有了能夠盈利的鑽探一公司,才有了那些具有幫扶意味的援投項目;而不是先有了那些援投項目,才有了能夠盈利的鑽探一公司;」
「公司的盈利水平是【本】,那些援投項目是【末】……本末關係不能倒置,更不能因末傷本,這道理……不難懂吧?」
說到這裡,王一諾語氣里滿是沉重:「其次,可能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雖然今年公司的帳面資金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來的富裕,但這卻已經是公司最後的輝煌了……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大家,如果按照以往的路線走下去,哪怕公司的三產項目會更上一層樓,但公司明年的帳面卻並不會有更多的資金……不但不會比今年多,甚至會比今年少一半以上!」
此言一出,不少人頓時喧譁起來。
明年公司的帳面資金會比今年少一半以上?
怎麼可能!?
王一諾掃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的唐副總和另外幾位高管,輕輕敲了敲桌子,等到雜音平復下來之後,這才重重嘆了口氣:「就在一個月前,部裡面正式發文,要求齊魯油田勇於創新,取消生產大會戰模式……這份文件意味著什麼,想必大家應該很清楚的吧?」
「一旦取消了生產大會戰模式,就意味著齊魯油田不再可能如同以前一樣,在鑽井深度這一塊給予我們如此豐厚的獎金了!」
「在只追求產量的生產大會戰模式下,我們鑽25萬米,可以拿到2.27億的獎勵……這很正常,東營指揮部那邊為了出成績,他們願意不惜成本地給出豐厚的激勵;」
「但從今年開始起,取消了生產大會戰模式的他們,開始轉而追求人均效益,就不可能再給那麼高的獎金了……就算今年我們鑽井深度達到30萬米,別說2.27億了,可能連1.2億的獎金都拿不到!」
說到這裡,王一諾語氣沉重了幾分:「這不是在危言聳聽,而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你們不願意相信,不妨問問田副總!」
見到一大堆人齊刷刷地把視線移到自己身上,主席台上主抓鑽井生產的田副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王總沒說錯,明年公司在鑽井深度這一塊能拿到的獎金,不可能再如同今年一樣那麼豐厚了……別說2.27億了,實際上1.2億都有些玄……我覺得,能拿到1億,就已經不錯了。」
既然把話題都挑開了,田副總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除了鑽井深度這一塊的獎勵會大幅縮水之外,技術進步獎勵這一塊也會被下調……雖然這一塊的下調幅度肯定不會那麼大,但要想如同今年一樣拿到1.02億,卻也不現實……大約,會縮水三四成左右吧。」
「所以王總說的對,我們必須要做好公司主營業務收益下滑一半的心理準備!」
說到這裡,田副總的表情有些苦澀:「沒辦法,我們鑽探一公司只有鑽井權,沒有勘探權和採油權……甚至連原油加工權都沒有,只能看東營指揮部那邊的臉色吃飯,因此那邊取消生產大會戰模式後,我們受到的影響,其實比他們還要大……唉~!」
「當然,如果西南石油局如果後續下文件,在這塊對我們有所補貼的話,那又有不同……但是,我個人認為不要在這一塊上報多大的希望,畢竟西南石油局下屬的兄弟單位在取消大會戰模式後,面臨的挑戰遠比我們要大得多,而且西南石油局遠沒有齊魯油田來的富裕!
聽到田副總坐實了這一消息,在場絕大部分科室幹部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取消了生產大會戰模式以後,鑽探公司就算拼了命,每年在主營業務這一塊的收益也不會超過1.6億。
雖然說放在當下,每年1.6億的收益已經是個嚇死人的數字了,但你也要看是跟誰比。
鑽探公司的人均收益一下子從石油系統裡面頂流下滑到了中游水平不說,這幾年已經習慣了公司帳面上躺著3個多億資金的他們,也很難接受公司收益一下子縮水近一半的現實。
公司每年的固定支出基本是恆定的,因此主營業務收益縮水一半的影響,遠遠不是除以二這麼簡單……也就是公司三產項目打開局面了,如果還是像以前三產項目全軍覆沒的話,別說繼續對各地區進行援投了,公司不裁掉一半以上的合同工艱難求存就算是好的了!
想到這,許多人下意識地看了看始終定定坐在位置上的張文順。
鑽探一公司因為老王總而輝煌,眼下卻也同樣因為那位開山怪而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如果不是當初老王總主動在領導面前放棄勘探權、採油權和提煉權,就算取消了大會戰模式,鑽探一公司也絕對不會這樣被動。
不,不僅僅是不會被動,反而可能贏得二次輝煌的契機……你要知道,當初的鑽探一公司,不但在鑽井技術這塊比齊魯的兄弟單位強了一大截,在提煉化工這一塊的技術水平和人才儲備,同樣也是勝了一籌呢!
所以……
眼下張大主任正在全力謀求老王總的回歸,自己等人為了對抗王一諾而給予了這位元老級的死胖子大力支持,做的真的對麼?
又或者,其實放下地域偏見,與王一諾一起攜手把公司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是最明智的選擇……畢竟去年的擂台賽證明了,這個模樣看起來像是斯文敗類,性格軟綿綿也不討喜的一把手,其實在管理公司和創收方面也挺厲害的。
人類本就是一種趨利避害的社會生物,當大夥忽然發現相對於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回歸的老王總,眼前這位戴著眼鏡的斯文敗類才更有可能帶領大家渡過眼前艱險無比的難關時,大部分人看向王一諾的眼神,卻又有些不同了。
這貨說得對,要分清楚主次,自己的飯碗都快保不住了,你就算為老家的人謀取再多的福利,又有幾個會真的念你的好?
人走茶涼這四個字,可並不僅僅只會發生在主管單位,而這四個字,也不僅僅針對職位的變更。
做人,要把目光放長遠點嘛!
………………
放任在場諸人竊竊私語了半分鐘之久,王一諾這才重新敲了敲桌子。
「取消生產大會戰模式的事情,已經成為事實……不僅僅是齊魯油田,根據我聽到的消息,開春之後,我們西南石油局也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在原油、天然氣領域,取消大會戰模式;」
「所以,公司現在面臨的情況很明確。」
「第一條路,最常見的減員增效。」
「通過裁剪30%~40%的合同工,裁併6~10個非核心科室或後勤保障機構,來實現帳面的盈虧平衡……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按照舊例,繼續維持對於各地區的援投;」
「但是請注意,這只能保證每年在各地新增4~6個新項目而已,以前項目的虧損漏洞,公司還是無力托底,只能任由其自生自滅!」
眾人聞言,眼角抽了抽。
需要裁剪30%~40%的合同工?
這怎麼可能,完全無法接受嘛!
那麼多人,那麼多科室被裁撤,人心散了,隊伍亂了,連根基都傷了,你就算援投再多的項目又有什麼用?
再說了,最大的窟窿便是給那些以往的援投項目托底,你添油戰術地每年新投幾個項目過去,有啥意思?
王一諾把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裡,聲音卻沒有任何停頓:「第二條路,以偏輔正。開始嘗試兩條腿走路,向三產項目要效益,然後通過三產項目的營收來補貼公司帳務。」
「只要公司在今年的工作中把重心順利轉移,而一切又運作的順利的話,至不濟,公司也能保證帳面收益與過去的水平持平……到時候,公司不需要裁員增效不說,援投項目也可以順利地持續下去。」
說到這,王一諾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當然,對於過往的援投項目,該整頓的必須整頓,該加強管理的要加強管理,三產項目跟鑽井打油不同,不可能保證旱澇保收,我們不可能永無止境地給那些援投項目托底!」
眾人聽到第二條建議,頓時送了一口氣,不少人甚至眉開眼笑起來。
是啊,都差點忘了公司去年整出幾隻下金蛋的老母雞出來了,以那幾個三產項目的盈利能力,稍微擴大一下規模,都快趕得上鑽探一公司的主業營收了,有它們在,還用得著擔心帳上沒錢麼?
至於說那些投資額更高的合資項目……
對不起,這些項目在大部分科室負責人眼裡,只不過是出表面成績的道具和吸納職工家屬就業的載體而已,沒人認為這些項目會真的能帶來多少收益。
道理很簡單。
這些年來,華夏各地的大型合資項目也著實不少了,但你仔細看看,又有幾個合資項目是真正盈利的?
想到這裡,幾十雙眼睛不無嫉妒地看向座位上的楊默。
既然公司要開始轉移工作重心,開始兩條腿走路,那麼責任主體定然是默默百投……那幾隻會下金蛋的老母雞都是楊默折騰出來的,除了他,沒人有這個自信玩得轉。
既然身上擔著如此重大的責任,這位正式進公司才短短一年的年輕人,那肯定又要往上拔一拔了。
額……
好像也沒辦法再拔了。
就算是火線提拔,這傢伙一年之內提了兩級,從一個小科員提到了正科級幹部,就已經是很誇張的事情了,資歷擺在這,這要是再提拔為副處級幹部,就有些過份了。
最重要的是,處級及以上的幹部提拔,評審要求跟科級的幹部不一樣,就算是想要再火線提拔一次,楊默也不滿足條件啊!
別忘了,與其他系統的央企不一樣,在92年以前,原油一點也不富裕的華夏,石油系統跟軍工系統一樣,是敏感型戰略行業,雖然幹部的審核遠沒有軍工系統來的嚴格,但到了處級這道坎,對於家庭成分和婚姻狀況也是有硬性要求的……這貨別說結婚了,就連對象都沒有一個,你讓組織科怎麼給他過審?
第一次發現某人的感情婚姻竟然也成為了關係公司生死的重大問題,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不少人甚至生出了要不要把自家的晚輩或者科室裡面的未婚美女趕緊介紹給這貨的念頭。
別怪他們咸吃蘿蔔淡操心,楊默的性格他們也有所耳聞……大約就是那種給多少錢干多少活的那種。
這貨對於鑽探公司根本沒有多少歸屬感不說,也壓根底沒有什麼榮譽感可言。
你想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給他打雞血?
做夢!
因此,如果這貨始終只是一個科室的負責人,不給他安排一個副總級別的崗位或者職稱,你覺得他會全心全意地為公司創收?
別鬧了!
真以為這貨看似正大光明,實則偷偷摸摸地利用職務之便,為他沾親帶故的幾個村子,以及那一百個對他有恩的村子謀福利的事情,大夥看不見?
大家都是一路貨色好不好!
正當所有人都琢磨著該用什麼樣的辦法去彌補某個傢伙的「虧空」,讓他心甘情願地充當那頭驢子,為公司使了勁地創收時……
楊默這個當事者卻忽然發話了。
「王總,感謝公司對於過去一年中,三產實驗項目成績的肯定。」
「但是很遺憾,如果公司在今年打算把工作重心往三產項目這一塊轉移的話,主要責任主體可能要放到鑫泰管理公司身上了……我們默默百投,可能暫時沒這個能力承擔如此的重任!」
!!!
聽到楊默竟然率先跳出來躲擔子,語氣還如此決絕,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情況!?
如此的天賜良機,你竟然不想著主動談條件、攬權,而是主動推脫?
這是在以退為進麼?
鑫泰管理公司?
鑫泰管理公司不過就是一個股級科室而已,連參加今天會議的資格都沒有,你讓他們成為今年工作重心轉移的主體?
他們要有這個本事,能一口氣虧上十幾年?
別鬧了!
再說了,你覺得慶豐食品和第五農場那些單位,能聽鑫泰管理公司的指揮?
這不開玩笑麼?
誰不知道這些單位都是你楊大科長的嫡系啊!
見到所有人都皺著眉看向自己,楊默嘆了口氣:「王總,以及各位領導,不是我不願意在公司的危急時刻跳出來擔擔子,而是……」
微微停頓了一下之後,楊默語氣里全是無奈:「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什麼意思?
所有人愣愣地看向這張年輕到過份的臉孔,各種狐疑之下,全是一頭霧水。
而始終如同彌勒佛般靜靜坐在椅子上的張文順,卻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