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豎子害我

  第277章 豎子害我

  下午三點,臨盤採油廠和鑽探公司本來已經約定好的會面,再度因為突發情況向後延遲。

  而且,這次的延後要求是臨盤採油廠自己提出來的。

  廢話麼不是,一伙人才到辦公大樓,便碰到了剛帶著杜冰過來的楊默,得知是《參考消息》的記者想要給王一諾做場專訪之後,傻子也知道孰輕孰重。

  所以原本陰沉著臉的一群人,身上的殺氣立馬消散的無影無蹤,不但全然看不出任何興師問罪的意思,還極為友善謙遜地表示:

  配合媒體採訪乃是一等一的緊要工作,他們此行過來不過就是基於促進兩家兄弟單位關係的日常拜訪,以及過來交流學習鑽探公司的先進經驗而已,既然王總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那改日在過來登門拜訪也沒有任何問題。

  說罷,便急匆匆地告辭離去了。

  只不過一上車,一群人原本彌勒佛般的笑容頓時跨成了苦瓜臉。

  參考消息的記者來給王一諾做專訪啊!

  但凡大腦前額葉還健在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你妹的!

  別說興師問罪了,這段時間能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就算謝天謝地了!

  唯一能夠祈禱的,便是王一諾看在兩家單位好歹是同一個系統的情面上,在人家記者面前少說點臨盤採油廠的壞話吧!

  想到這,臨盤採油廠的一眾領導又是擔憂,又是嫉妒。

  尼瑪~

  《參考消息》的專訪啊!

  這TMD要是現場表現的好一點,過個幾天,那不得被領導點名要求去各地做巡迴匯報?

  ………………

  似乎是鑽探公司今年的表現有著太多亮點可以挖,又或者是楊默口中的那位「王總」勾起了杜冰的極大興趣,因此與以往不太一樣的是,這次針對王一諾的專訪,足足持續了近三個小時。

  這是個足以驚掉人下巴的時長,哪怕是後世的大眾媒體,專訪時長一般也不會超過兩小時,更何況是《參考消息》這種特殊性質的媒體?

  但是與臨盤採油廠高層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的是,王一諾在接受完杜冰的採訪後,一點意氣風發的模樣都瞧不出來……眉間的皺紋反而更深了幾許。

  事實上,當這場突如其來的專訪進行到第十分鐘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不對頭了。

  王陽明、約瑟夫.熊彼特、鯨落、生態環境重構……甚至到最後,連【隱以私劍】這種問題都問出來了。

  很明顯,這次的專訪,是有人在前面埋了伏筆的,不然絕對沒有哪一位記者會在採訪一家以石油生產為主要任務的企業負責人時,用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去追問這些看似碎片化,實則互為一體的社會宏觀話題。

  至於是誰埋下的伏筆,刻意誘導這位記者問這些問題……

  那還用問!?

  別的不說,整個鑽探公司裡面,讀過約瑟夫.熊彼特《經濟發展理論》這種「非主流經濟學術刊物」的人,就不會超過三個!

  但沒辦法,他必須要回答這些問題,而且要滴水不漏地回答。

  也幸好他並不是一個草包,對於王陽明的大作爛熟於心之餘,其餘諸多典籍也頗為不陌生,再加上今年以來的種種動作和與穆麗雅的私下交流也讓他收穫頗多,因此即便依然不是非常擅長於商業經濟,但要想在框架方面把這些問題給圓過去,卻也不是那麼難。

  於是乎,通篇大論了一番王陽明的《傳習錄》,又引入了一番王充的《論衡》做佐證,最後又把前天剛剛看過幾頁的《經濟落後的歷史透視》裡面的部分內容拿出來一通胡吹,這才勉強把杜冰應付過去。

  也虧得現在國內在經濟學相關領域實在是弱的一匹,就連杜冰這種記者也沒讀過幾本前沿刊物,要不然王一諾的那套生拉硬拽扯在一起的理論,早就穿幫了。

  ………………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里,王一諾面臨著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採訪過後,關於鑽探公司和王一諾的相關評論文章並沒有出現在新一期的內參里;

  壞消息是……

  又過了一期之後,相關的評論文章還是沒有出現在內參里。

  王一諾很清楚,這絕對不是因為杜冰回去後寫的文章被她們的主編涮了下來。

  事實上,像這種本報取材的評論,哪怕杜冰寫的原文狗屁不通,哪怕他們主編重新操刀重寫一遍,也絕對會發出來。

  那麼遲遲不見相關文章出現,那大概率只有一個原因……人家還在繼續調查取材,甚至是在尋求舉證。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王一諾就覺得頭大如斗。

  要知道,跟一般報紙有些類似地是,不管是《參考消息》還是內參,其實都是有「頭版」的。

  一旦要是關於鑽探公司的這篇評論出現在了「頭版」上,那自己就很有可能會被點名去做匯報,然後順利成章地前進一步,那時候就真的樂子搞大了。

  嗯……

  沒錯,要是王一諾到了現在還看不出來這是某個死胖子和楊默玩的「送君升天」手段的話,那他這幾十年也就白混了。

  但沒法子,這是陽謀,根本無法化解的陽謀……除非你是想砸鑽探公司的盤子,否則就只能乖乖受著的陽謀。

  而且王一諾也實在找不到理由去找楊默的麻煩。

  怪他給自己下套子?

  人家在記者面前一個勁地說你的好,把伱夸的跟個五十年一遇的天縱奇才似的,你就因為人家誇你而去找他的麻煩?這理放在哪兒都說不通啊!

  以對方還沒兌現承諾的理由找他麻煩?

  拜託,《參考消息》的記者都找你來做專訪了,你的事跡甚至還有可能出現在內參的頭版上,你還要楊默怎麼幫你擦屁股?

  你也不瞧瞧,這幾天還有有那個不開眼敢過來給你添堵?

  何止是不敢過來添堵,甚至省里和縣裡還來了兩通電話,想要邀請你年底去做一次先進事跡匯報呢!

  除了這兩點,你還能怎麼找人家楊默的麻煩?

  你要搞清楚,默默百投是獨立業務科室,就算你想骨頭裡挑刺,也要等到年終工作匯報,等到那邊的財務報表出來了以後才有機會。

  可即便如此,人家才上任一個月,就給你敲定了超過兩億美金的投資額,外加給職工家屬提供了數千個極具吸引力的就業崗位……你倒是有臉去給他挑刺啊,到時候全公司的家屬職工不罵死你才怪!

  所以,

  為今之計,王一諾也只能寄希望於杜冰他們在調查取材的時候多聽到一些對於鑽探公司的不滿言辭,在發現鑽探公司其實做的並不完美之後,不要把那片文章刊在頭版上了……

  ……………………

  但是很可惜,王一諾的希望大概率是要落空了。

  杜冰這幾天的確是在調查取材沒錯……畢竟與純粹的學術探討不同,他們這些記者寫這種評論文章,是需要詳細舉例取證的。

  而令王一諾失望的是,在實地調查的過程中,杜冰這幾天並沒有聽到多少關於鑽探公司的負面新聞,反倒是發現了一些很有些令人感到振奮的改變。

  比如殤河地區。

  在強求希望小學不得之後,某個被「撞死了三頭羊」的村子不但沒有就此消沉下去,也沒有報復似地將怨氣撒在其餘的過往車輛上。

  當天就把那兩根路障劈成了柴火的他們,似乎是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不但主動奔赴附近沾親帶故的村子,號召大家不要再「靠路吃路」了;而且還專門組織了一支為數七八十號人的「護路隊」,專門幫著鑽探公司的運輸車輛護航。

  這些人的護航手段也非常簡單。

  穿著厚厚破舊棉襖的他們,就這麼不怕凍地徑直爬上了鑽探公司卡車的車廂,然後一點遮掩都沒有地亮出了手裡面五花八門的傢伙……這無非就是告訴路上那些不開眼的傢伙,少打這些車子的主意。

  如果僅僅只是如此,其實也未必能有多好的效果,一旦路上真的起了衝突,好心護航反而可能變成壞事。

  但這些村民的手段遠不止如此,除了讓本村的人上車護航之外,他們自己準備了幾十條大橫幅,一上車就掛在了柵欄上。

  這些橫幅的內容也很有些令杜冰瞠目結舌:

  「希望小學物資專送車——不想生兒子沒屁眼,別打這車的主意!」

  「殤河的江湖好漢們,手下留點情,給咱殤河留點臉面吧!」

  「大王村公益物資護送大隊在此——不想被3471條漢子堵村口的,招子給我放亮點!」

  「誰TMD讓我們在西南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我就讓你這輩子做不了人!」

  「誰敢讓我們的兒子讀不上書,我就讓你們沒兒子!」

  「殤河地區的漢子挺起胸膛,用你們的行動告訴這些西南人……齊魯沒有響馬!」

  等等等等……

  必須得說,這些標語雖然看上去亂七八糟,甚至不少乾脆就是匪氣十足,但效果卻意外的不錯。

  或許是知道了這些車輛是給希望小學運輸物資的,因此拉不下這個臉面下手;

  又或許是被那些殺氣的橫幅、以及站在車廂上那些臉都被吹得豁開了口子的漢子唬住了;

  總之,這一個多星期以來,鑽探公司日夜奔跑在殤河各條線路上的運輸車輛,竟然再也沒遇到過麻煩。

  似乎受到了啟發,被捐建了希望小學的那些村子,紛紛組織起了自己的護車隊,打著橫幅,往返於那些紅/橙路段,護送起了鑽探公司的物資車輛;

  而那些標語也基本上是大同小異,只不過語氣婉轉了許多,大多數都是些「齊魯兄弟一家親,XX地區XX村護車隊在此,與殤河地區的鄉親們一起捍衛齊魯的榮譽!」

  除此之外,其它的單位的運輸車隊也開始有樣學樣起來,雖然不可能發動那些村民來組織護車隊,但同樣在車上掛滿了標語。

  而那些標語嘛,有言辭強烈的,有溫和婉轉的;但意思都是大差不差……請殤河地區的老鄉們手下留情!

  一時之間,殤河地區的攔路問題竟然得到了極大程度上的緩解,雖然不能說一點被攔的概率都沒有,但與之前比起來,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了;尤其是鑽探公司給希望小學運輸物資的那些車隊,一次事故都沒出……想想也正常,人要臉樹要皮,與以前的看破不說破不同,眼下人家都亮明旗號來針對你們這個地區了,大部分人最起碼得羞恥心還是有的。

  額……

  上面的話說的不算準確,鑽探公司的車隊其實還是出了一起「事故」的。

  只不過跟真正的事故不同,那一次鑽探公司的車雖然也是被攔住了,但那些村民只是在放倒了那些護車隊隊員之後,惡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那位眼神中帶著輕蔑和鄙夷,然後直接把身上早就準備好的一千塊錢「緊急預案款」丟在他們面前的司機。

  最終,那兩車東西一樣沒丟,那一千塊錢的「緊急預案款」也沒被拿走;那些村民們在教訓完司機後,兇巴巴地朝著地上吐了口痰,然後丟下一句「你們這些西南人少TMD瞧不起人!」之後,便就此散去了。

  雖然這起事件很有些「地域衝突」的色彩,但換個角度來看,也完全可以看做是殤河地區的百姓被那些內容刺眼的橫幅,以及逐漸擴散開來的輿論喚起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榮辱感,在承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之後,做出的應激反應……雖然一時之間的情感上很難堪,但從整體而言,卻是好事。

  而事實證明,鑽探公司果然是一個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企業;

  大王村的帶頭示範和付出,很快得到了回報。

  就在護車隊成立十天後……也就是鑽探公司那次「事故」的第二天,慶豐食品就直接殺到大王莊,當天就以默默百炒的名義拍板了包括菜椒供應、大蒜供應、豆腐皮供應在內的五個合作項目。

  雖然這五個項目加起來的年合同額也沒有超過20萬,但這已經是個極為振奮人心的消息了……要知道,在這個年代,20萬的供貨合同對於一個村子來說,已經是個非常不小的生意了。

  但這還沒結束,這邊合同剛簽訂,第二天殤河電視台就跑過來採訪大王村護車隊的先進事跡了,一個全村加起來都還沒有五台電視的窮村子,竟然有幾十號人齊齊在電視上露了臉,這對於大王村的人來說,簡直比那20萬供貨合同的刺激還要來的大。

  於是乎,那七十多號護車隊的全體成員照片全部被貼在了村委會光榮欄的上面,供全村人瞻仰;而大王村上上下下也卯足了勁,想要給自家村子謀求更多的榮譽和好處……可別忘了,慶豐食品只是鑽探公司的下屬掛靠單位而已,人家正主可是還沒答應援建村裡的希望小學呢!

  而這一切,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雖然不知道鑽探公司給出B+評價的具體條件是什麼,但改邪歸正多做點好事,絕對是沒錯的……短短一個星期就獲得了正向反饋的大王村對此深信不疑!

  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記錄下來之後,杜冰對於那位在面對採訪時不停打太極的王總,卻是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懷疑,反而是越發敬佩起來。

  雖然說這種源於金錢物質上的及時正面反饋與當下的主流價值觀多有相悖之處,而刻意安排縣級電視台來跟蹤採訪也顯得過於刻意;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良性轉變的速度,是她生平僅見的……而且這種轉變可能還不僅僅只是表面上的那麼膚淺。

  作為一個從業了近八年的記者,她非常明白,有些時候,人們做好事的初衷未必有那麼單純,但做的多了,做的久了,那也就習慣成自然了……哪怕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連續做上十件好事之後,他也無法再回去做壞蛋了。

  更關鍵的是,有利益在裡面驅動,隨著大王莊的事情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不出意外的話,附近的村子立馬就會有樣學樣;如果中間還有媒體推波助瀾,最多一兩年,殤河這邊的風氣絕對會煥然一新!

  從來沒有哪一刻,杜冰覺得一家單位會有如此重要……你必須要知道,這一切的前提,是鑽探公司堅持這種賞罰分明的態度,以及他們要有足夠充沛的財力和消化項目;少了任何一條,殤河地區的正向轉變就會戛然而止。

  呵……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麼?」

  想起王充這句寫在《論衡》裡面的話,杜冰心情有些複雜。

  她原本以為這句話是王一諾拿來推諉和敷衍自己的,畢竟那位王總在面對自己採訪時,嘴裡全都是些此類的套話。

  但如今看來……

  不是人家在敷衍自己,是自己功力太淺,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啊!

  想到這,杜冰立馬拿起招待所的電話撥了個號碼過去:「總編,關於西南鑽探一公司的評論文章,我請求再給我十天時間!」

  「對!在他們身上引申出來的論題非常精彩,也非常龐大,我必須要做好充分調查之後,才能下筆!」

  「只不過到時候可能要麻煩一下主編……我想請您與我一起探討和撰稿,我認為,西南鑽探一公司在實驗一套我們之前從未遇到過,也從未仔細思考過的模式;我閱歷尚淺,許多地方看的不是很明白,所以想請主編您指導一下。」

  電話那頭的老頭頓時訝異了起來,杜冰在他們單位里是出了名的心高氣傲,也是出了名的才女;他原本以為對方邀請自己指點和撰文,是忽然開了竅,想要謀求一下進步,但如今聽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想到這裡,老頭愈發地奇怪了:「有什麼看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去採訪他們公司的一把手啊,難不成他們敢拒絕?」

  杜冰卻是搖了搖頭:「他們公司的王總是個很內斂、也很謹慎的人,在塵埃落定之前,他似乎並不願意過多透露什麼……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公司處境特殊的緣故吧,如果過早透漏一些情況,難說會給他們的這次實驗帶來不必要的風險;」

  「我們撰文發表,目的是為了弘揚先進經驗,引發更多領導的深刻思考,而不是為了追求標新立異……如果我們的採訪內容會給西南鑽探一公司的實驗帶來不必要的風險,甚至可能讓實驗夭折……實在是與我們的初衷不符!」

  說著,杜冰的語氣愈發誠懇起來:「所以,我想尋求您的幫助,以您的豐富閱歷,必然能幫我解答一些苦思而不得的疑惑;而以您的敏銳度,也絕對可以把這篇文章的最終呈現內容,控制在一個最合適的尺度上……總編,請務必答應我的請求!」

  聽著話筒里那番情真意切的請求,老頭心裡宛如吃了人參果一般的爽利。

  作為一個沒幾年就可以退休的總編,他對於下屬的吹捧和迎合其實早就沒什麼興趣了,對於杜冰以往表現的種種恃才傲物,其實也並沒有多大的反感;

  與此相比,杜冰剛才表現出來的那種對於他專業能力的由衷認可和信任,反而更讓他獲得巨大的滿足感。

  讓這個才女說出這番話來……不容易啊!

  很有些歡喜地感嘆了一下,老頭沒有多少猶豫:「好!文章寫好了之後,連帶著資料一起送過來……一月頭刊的頭條,我給你留著!」

  ………………

  於是乎,等到了12月20日,結果發現在新一期的內刊上還是沒有發現有關自己和公司的文章後,王一諾站在窗口憤懣地長嘆了一聲。

  楊默!

  張文順!

  豎子害我啊!

  素來沉穩的他有些煩躁地在辦公室里踱了幾步,然後拿起座機撥通了一個電話:「楊科長……不,小楊,放下手裡的事情,來我辦公室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