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補短板(2)
春秋時期發生的種種令後人耳熟能詳的歷史事件,如同教員所說,其實概括起來無非是「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這十一個字而已。
只不過,「謀勢」這兩個字說起來很簡單,但真要做到的話,其難度何止一星半點?
因此,春秋時期的「謀勢者」們,往往會翻車,最終栽倒在「謀子者」手下。
而這其中,當以吳王夫差和宋襄公這兩位謀勢者最為出名;
當然,在以成敗論英雄的後世,這兩位也被黑的最慘……
………………
公元前494年,吳王夫差在夫椒之戰中大敗來犯的越軍後,乘勝長驅攻入越國腹地。越王勾踐僅剩五千殘兵,退保會稽山。
大好形勢之下,吳國君臣卻就如何處置越國發生了重大分歧……以伍子胥為代表的一派,指出越國「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chóu)」、「三江環之,民無所移,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生存競爭的矛盾不可調和,主張乘勢滅越;
而太宰伯嚭(pǐ)一派則認為「聞古之伐國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主張按中原爭霸的規則辦,接受越國的求和。
經過一番激烈爭論,吳王夫差最終採納伯嚭的意見,接受了越國的求和。
此後,夫差又對越國長期採取懷柔羈縻的政策,讓越王勾踐得到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戰略喘息期,最終成功翻盤,滅吳取霸。
後世史家,多將吳國之敗歸咎於夫差在會稽山下的這次決策。
而很多所謂的「民間史學家」實在看不懂夫差和勾踐這兩大高手對弈的棋路,他們又勇於替古人分憂,於是便「列舉(編排)」出了一大堆干擾夫差決策的花邊八卦。
比如說,伯嚭被越國的糖衣炮彈擊倒、夫差本人惑於女色,剛愎自用等巴拉巴拉的,硬是將越國的公關運作和戰略忽悠拔高到了中國史上的頂尖水平。
呵呵,
歷史就這麼簡單?
但凡能成為上位者的人,尤其是在春秋這種無義亂世成為一代雄主的上位者,哪有什麼簡單角色!
……………………
對於這件事,某本叫做《歷史的棋局》的書大約是這麼解釋的:
事實上,吳越之爭,由來已久。
而且這種矛盾,是先天自帶的。
如果你手中有份春秋時期各國轄域的地圖,在上面找到吳越二國的位置,然後稍稍研究一下彼此的地理特徵,就會明白這兩國從一開始,便呈現出了「一山不能二虎」的地緣格局;
越國自稱夏禹之後,為少康庶子封於會稽以守大禹之祀者(《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吳國則為姬周之分支。史稱周太王欲傳位給小兒子季歷之子姬昌(即周文王),季歷長兄太伯、次兄仲雍遂主動推賢讓能,託詞採藥而離國南奔,遠走江淮流域,建立了吳國(《史記·吳太伯世家》)。
吳太伯十九世傳至吳王壽夢,吳國始強。
吳、越兩國的上層統治者,雖都從中原南遷而來,憑藉文化或武力優勢征服了當地土著,建立起國家,但越國作為南遷的先行者,生存空間卻遭到後續絡繹而來、擁有更先進文化以及農業、軍事技術者的吳國的不斷擠壓。
至吳越相繼崛起之際,兩國間的地理形勢大致如此一吳國立國於江淮流域,其核心區為富庶的太湖平原;越國則被擠壓到了錢塘江和杭州灣南岸之間,一片東西向的狹長海岸平原及其以南山地。
這片狹長的海岸平原,西起杭州灣喇叭口,東至寧波海岸,即今之寧紹平原(寧波-紹興平原)……要知道,在杭州興起之前,江浙地區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以會稽/紹興為中心的,寧紹平原這一區域的重要性在當時可想而知。
而事實上,這片平原由錢塘江、曹娥江、姚江、奉化江、甬江等多條江河沖積而成,肥沃且適於稻作,委實是春秋時期不輸於中原熟土的寶地。
但肥沃歸肥沃,從放在春秋那種環境下,這片寶地卻也有自己的先天不足。
從寧紹平原再往南,即進入浙西南山地,為龍門山、會稽山、四明山等山系切割成無數小碎片……當時居住在這片山地的越族因地理阻隔而極其分散,故被稱為「百越」;
哪怕到了後世,江浙地帶任然存在著「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語」的特徵,由此可見這種空間上割裂,對於吳國統治帶來的難度……要知道,「越人喜作亂」這句話,可不只是單純地指秦漢時期而已。
可即便是如此,對于越國而言,寧紹平原是其最後一塊平原根據地。
若失去這塊平原,就只能向西向南退人浙閩山區。山地既不適宜稻作農耕,貧瘠的產出也不足以支撐大規模的人口聚落,無論是政權規模、軍事組織,還是以冶金、鑄劍為代表的手工業技術,都將迅速而全面地退化;
一言以蔽之,若失去寧紹平原,越國就要遭受降維打擊,從奴隸制到封建制過渡期的文明程度,跌回蠻荒的部族。
鑑於寧紹平原關乎國運興衰,故越國建都於平原西端頭之會稽(即今紹興)之後,從來都是一副以「君王死社稷」的姿態保衛這一核心區域。
可問題是,從人類歷史的規律來看,但凡兩個文明的核心區之間存在一條狹窄的陸橋,則這條狹窄陸橋的兩端必是戰爭頻發之地。
原因很簡單。
因為無論哪一個文明強勢起來,都必然嘗試在陸橋的對面建立一個橋頭堡——既有利於拱衛己方核心區,又有利於伺機向對方核心區出擊;而弱勢方也必須拼死阻止這一企圖,因為控制住陸橋的狹窄出口,是阻止對方襲擾最省力的辦法。
以中國歷史為例,如雁門關之扼陰山孔道,山海關之扼遼西走廊,都是典型的陸橋防禦。
好死不死的是,寧紹平原與太湖平原之間,恰好就有這麼一條狹窄的陸橋,即杭州灣喇叭口頂點,在天目山、龍門山與海岸線之間,由錢塘江沖積而成的一小段狹窄陸岸。
這塊地……當時稱之為錢塘,後世稱之為杭州。
正是因為有了杭州這條狹窄陸岸,所以吳越二國便天然無法和平相處。
對於占據寧紹平原的越國而言,若能從錢塘陸橋硬擠過去,奪據太湖以南的杭嘉湖平原(杭州-嘉興-湖州平原),不但相當於給寧紹平原上了雙保險,而且有了與吳國隔太湖對峙的本錢,還隨時都能威脅吳都姑蘇。
瞧,這是多麼誘人的一件事!
但殘酷的事實是,吳國實力遠強于越國-看看地圖上兩家的平原面積就能明白。兩個同質化的農耕國家,平原面積基本決定了農業產出,進而也就決定了人口基數和可供養的軍隊上限。
吳國當然不能容忍越國北上控制杭嘉湖平原;然而吳國也有它的尷尬之處。
雖然吳國更強一些,但它西鄰強楚,北鄰霸齊,在兩個主要方向都有強大威脅,無暇收拾越國。因此雖然吳強而越弱,但吳國反而長期對越國採取防禦姿態,基本上是你不過錢塘江,我可以不理睬你;但若過江靠近太湖,那就必須往死里打!……諾,這種地緣格局,聽上去是不是很熟悉?
只不過與後世的「小斗不止,大斗克制」不同,在春秋時期,可沒有那麼多顧忌,因此太湖以南、錢塘以北的杭嘉湖平原,就成了吳越兩國常年拉鋸作戰的修羅場。
這就有點像一戰中的英德海軍戰略,德國拼命想衝出北海,而英國則竭力堵住,不讓它衝出去。只有捋清了吳越之間的地理形勢和各自的關注點,才能理解兩國的戰略抉擇。
公元前 584年,晉國接受楚國叛逃大夫巫臣的建議,與吳國通使,結成了針對楚國的軍事同盟。
晉吳聯盟之於吳國,更大的意義是使它減少了一個主要的防禦方向,可以把與晉國同屬一條戰線的北方大國齊、魯從假想敵名單里剔除……如同一戰一般,想想看,要是1870年的普魯士背後有個虎視眈眈的俄國,這普法戰爭還能打得起來嗎?
與晉國結盟後,吳國一方面高調派遣王子季札北上中原,與魯、齊、鄭、衛、晉等國展開外交;另一方面,則頻頻在楚國東線搞事,伐楚、伐巢、伐徐、滅鍾吾、入州來,分化瓦解楚之屬國唐、蔡,等等。
晉擾其北,吳擾其東,搞得楚國疲於奔命。
楚國當然也要思考對策。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依葫蘆畫瓢,扶持吳國的南方宿敵越國,把吳國從齊、魯削減下來的戰略負擔再加回去。
既有地緣死結,又有歷史血仇,還有兩個超級大國的幕後慫恿,吳越關係自然劍拔弩張;不過受益於這種形式,越王允常也在楚國的支持下發展壯大起來……喏,這種格局,這種玩法,是不是又很熟悉?
公元前510年,吳王闔閭發起了一次伐越作戰,破越軍於槜(zuì)李。
槜李在今嘉興以西、太湖之東南,距吳都姑蘇直線距離不足百里……所以闔閭此役或是為了在伐楚之前先解除近在咫尺的越國威脅。
在史書上,這次戰役的過程與結果均不詳,但從4年後闔閭敢放心大膽地傾巢而出遠征楚國來看,越國應當吃虧不小,很可能喪失了杭嘉湖三角區,甚至已經退過了錢塘。
公元前506年,吳國出兵三萬,聯合唐、蔡兩國攻楚。吳軍在柏舉之戰中大敗楚軍主力,隨即窮追不捨並「五戰五勝」,直入楚都郢。
但入郢之後,吳國兵力不足,無力控制遼闊的楚國腹地,且吳國君臣又貪戀郢之財富、女色,不肯撤軍,於是逐漸陷入被動。
接下來連續發生了三件事,讓吳國滅楚之冀望徹底破滅。
一是秦國派兵援楚,在沂邑擊敗吳軍;
二是吳軍大將、闔閶之弟夫概率軍回國並自立為王;
三是公元前505年春,越王允常趁吳國內空虛之機伐吳。
在內憂外患之下,闔閭只得放棄楚國,班師回吳。夫概不是其兄的對手,兵敗出逃楚國,吳國基本安定下來。越王允常的偷襲未完全得手,但吳國在接下來的一年中忙於應對楚國的反攻報復,暫時也無力大舉攻越。雖然史料不載,但雙方顯然是達成了停戰協議,越國重新控制了杭嘉湖三角區。
但伐楚功虧一簣這筆帳,闔閭是不能不找越國算的。9年後(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去世,勾踐繼位;吳王闔閭趁機伐越,雙方再次戰於槜李。
史書對此戰記載詳細一勾踐以死士三行自盡於吳軍陣前,吳軍因陣型擾亂而落敗,吳王闔閭被越將靈姑浮用戈擊傷腳趾,感染而亡。
如前所述,槜李與吳都姑蘇近在咫尺,腳程一日可達;但獲勝的越軍並未乘勝追擊,估計其損失也相當慘重。吳軍方面雖雲戰敗,但闔閭死處距槜李僅七里,可見吳軍是小卻而非潰退一且很可能是闔閭受傷後的混亂所致。
第二次槜李之戰,越軍最拿得出手的戰果,也就是闔閭的腳指頭和鞋。但擊殺一位名震天下的老英雄,足以讓新登王位的勾踐自我膨脹,他被這一充滿偶然性的勝利沖昏了頭腦,竟覺得百戰之師的吳軍也不過爾爾。
經過一年多的休整後,勾踐於公元前494年初主動攻吳。
這一次,越軍沒有走陸上的老路。
勾踐想打夫差一個措手不及,企圖穿越太湖直撲姑蘇,結果卻與擁主場之利、水戰經驗又更豐富的吳國水軍遭遇於太湖東側之夫椒山水域。輕敵冒進的越軍慘敗。吳軍則祭出對楚作戰的窮追絕招,竟一路長驅,將潰退的越軍攆過了錢塘……連錢塘天險都不守了,可以想見潰退中越軍之張皇失措。
一旦錢塘棄守,寧紹平原就更無險可守了。所以在潰過錢塘之後,勾踐就要面對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了一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如前所述,寧紹平原是一條東西向的S形狹長帶狀平原。
因此擺在勾踐眼前的有兩條路。
一條路是沿著平原的S形走向逃,從紹興一路狂奔到寧波,如果對手還跟著,那就只好上船出海了……一千多年後的宋高宗就是這樣跑的,那次追他的是「搜山檢海」的金兀朮(zhú)。
另一條路則是在寧紹平原的西端上山。如果手裡還有一定的兵力,對手倒也不敢在幹掉伱之前就鑽進S形平原腹地里,因為那很可能會被截斷後路。
勾踐選擇了後一條路,率殘兵「五千」上了會稽山。
會稽山本是越人的發祥地,群眾基礎和物質基礎都好,且身後還有群山溝壑可供迴旋,至少短期內吳兵難以捕捉。
所以勾踐大膽向夫差提出了和談。
初期的接洽中,雙方都在互相試探對方的底牌。
勾踐最大的和談本錢,所謂「余兵五千人」,出于越國談判代表文種的單方說辭。
從越軍潰退的情況來看,連錢塘天險都無力防守,因此勾踐手裡究竟還剩多少兵力其實相當可疑。
但問題是,吳國伐楚之戰,傾國投入的水陸之軍才不過三萬人,且此後征戰損耗,瘡痍不斷;這次對越作戰顯然也很難超過伐楚之戰;夫椒之戰又是一場惡戰,吳軍雖勝,損耗也當不小;戰後又從太湖之濱窮追數百里至會稽山下,掉隊失散的又不在少數,且已成強弩之末。
勾踐對吳軍的情況並不陌生,若他手裡真有五千甲士,就算不守錢塘,誘敵深入到會稽山下也足可反擊。然而他就是不打,卻帶著五千大軍上山蹲著,還一門心思地請降。
無他,如前所述,即便是近現代的農耕水平,山地的物產也不足以養活大軍,更何況是春秋之吳越!
所以文種是在使詐。
他的算盤打得很清楚,吳軍總數不過三萬,除戰場損失外,剩下的也不可能悉數攻越,畢竟西邊還有成天想要報仇的楚國,能攻到會稽山下的吳軍充其量萬餘人。若勾踐手裡還有五千敢拼命的甲士,客場作戰的吳軍僅憑萬餘人,毫無必勝的把握。
但是文種低估了吳國君臣的戰爭經驗,尤其是伍子胥這樣的老手……都輸成啥樣了,還五千甲士?五千扛木棒的民兵你越國這會兒都不一定湊得齊!
於是伍子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越國的初次和談提議。
詐和不成,只好裝孫子了。第二次還是文種出馬。這回找了伯嚭,先送上「美女寶器」,再開口說話……出身諸暨的西施是不是在這批美女之列,其實無從考證,姑且就算是在裡面吧。
但其實西施在不在裡面不重要,西施到底有沒有如民間傳說的具有「沉魚」之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批美女來自諸暨。
這是一個重要信號!
要知道,諸暨恰好就在勾踐打游擊的會稽山與龍門山的峽谷之中。貢獻一批諸暨美女所釋放出的信息,表示勾踐的越國政權仍能在浙西山地得到百越部落的支持。
而進獻「寶器」,則透露出越國在財政上還有辦法,還不至於馬上崩盤。
整個信息鏈串聯起來,就是勾踐手裡還有一定兵力,逼急了可能拼死一搏;山地里的百越部落仍然支持他(能得到糧食和兵員補給);越政權還有施政能力,物質上還能維持一段時間。
以上三條,正是入郢之戰後楚國得以復國的原因。眼前的吳國君臣恰好都上過這一課……滅國並不容易,如果民心不棄,即便征服一個國家,也難以有效利用,反而虛耗人力、物力;如果戰事曠日持久,其他國家就會趁機在背後捅刀子。
對於西、南兩線受敵的吳國而言,只能打速決戰,擊敗一個對手後必須迅速收回拳頭,否則就要第二次吃入郢之戰的虧;如果能夠一勞永逸地把這個敵人變成朋友甚至盟友,那就更完美了。
呵~
這種時局和情況,是不是又有一種非常熟悉的既視感?
還是那句話,論及「鬥爭」,不管是戰爭層面的鬥爭,還是戰略、權謀方面的鬥爭,華夏人在全世界都是獨一檔的存在,後世西方搗鼓的那些玩意,早就是老祖宗玩剩下的東西了!
所以你知道為什麼聲名赫赫的伍子胥為啥後來不被吳王待見了吧?
伍子胥只看到了對手詐和,沒有看到吳國自身的迫切需求,也完全沒有領悟夫差的用意——夫差要乾的,就是諸葛亮的「七擒七縱」嘛!
總之,吳越最終協商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勾踐夫婦及重臣人吳為臣妾(畢竟吳國要給國民一個場面上的交代),
越國退出部分土地(具體讓地之情況,史無明文,但可推測,杭嘉湖三角區、錢塘天險和寧紹平原西端橋頭堡是必然要交出的。這些讓出地,後又部分退還了越國);
文種代替勾踐經營越國(正是這一條,為文種埋下了殺身之禍)。
客觀地來說,這個條件對越國並不算苛刻,勾踐夫婦入吳後也的的確確受到了優待。
選擇客卿文種掌國,不選擇勾踐的兄弟子侄,也有防範發生越國版夫概之亂的深意。
整體來講,從議和條件到後續處置,都充分表達了吳國希望長久和平的真實意願。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夫差放過勾踐,一方面是基於客觀現實的考慮;另一方面,卻是夫差落眼整個天下的謀算……雖然後世說「春秋無義戰」,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寬宏大量的君主,更容易瓦解敵國的反抗情緒。
而這個世界上,哪裡還有比高抬貴手放過自己的世仇一馬並且親善以待更有說服力的仁義之舉呢?
事實證明,勾踐是一個更加狠厲的對手,之所以裝瘋賣傻,之所以臥薪嘗膽,除去磨礪自己的心智外,其實更多的只怕是為了在輿論上破壞夫差想要積蓄出來的「勢」……與戰國不同,春秋時期有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兄弟之戰」,甚至是「君子之戰」,戰爭遠沒有後世來的無所不用其極和殘酷不說,國民們也並不排斥一個有德的他國君主來解救他們,因此輿論與名聲的威力,有時候比劍戈更加可怕。
其實,後面如果不是夫差一意孤行遠征中原,又或者晚上三五年再去遠征中原,而吳國當時又沒有遭遇災荒的話,吳越永久和平也許真能實現,而夫差也不至於背上一個又一個莫須有的罵名,然後被後世那些連腦幹都沒發育完全的後輩當做是恥笑的對象。
但不管如何,當初放過勾踐這事,跟西施這位民間盛傳的美女,都沒有半毛錢關係……一個女人而已,夫差又不是沒見過美女的君主,至於為了區區一個毫無背景和勢力的美女,就放棄自己的原則?
霸道總裁文看多了吧你!
………………
雖然保書賢並沒有看過《歷史的棋局》這本書,但不妨礙他跟許多歷史愛好者一樣,有著類似的觀點。
因此,以最簡短精練的語言把這其中的因果說出來之後,保書賢不無得意地看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白蒙蒙:「小白同志啊,你要記住,歷史是很殘酷的,自從宋襄公的時代落幕以後,華夏的古代史上就再也沒有君子和理想者的立足之地了……如果你竟然單純到以為一個女人僅憑自己的三分姿色就能影響到上位者的重大決策,那你的這個腦袋,的確可以拿出來放洗衣機里洗洗了!」
白蒙蒙被保書賢一通夾槍夾棒的言語整的鬼火無比,但卻委實沒有哪個底氣去反駁。
她哪知道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個問題,要涉及到這麼多的東西?
又是歷史恩怨,又是地理環境,又是地緣關係,又是因果互動,又是戰略圖謀的……這些男人腦子裡整天琢磨這些東西不累麼!
有些不滿地瞪了一眼保書賢:「我聽你的意思,這也是你自個根據史料瞎琢磨出來的……哼!以今人的心思去揣測古人,多有寥誤!」
挑釁似地斜了斜眼睛,白蒙蒙又哼了一聲:「我就想知道,你的這套觀點,有沒有正兒八經的的歷史學家提出來……如果沒有,那你跟你所看不起的那些民間史學家有什麼區別,大哥不說二哥好不好!」
保書賢頓時被噎了一下,史學素來為上位者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華夏的統治者對於治史的態度都是「知之了了」。
因此,他們不介意大眾在這一塊囫圇吞棗,也可以容忍你客觀記錄一些真實細節,
看到保書賢被自己反問的說不出話來,白蒙蒙頓覺神清氣爽,正想乘勝追擊,好好出一口氣的時候,一旁的楊默卻開口了。
「好了,這個問題就此打住。」
「小白,老四說的究竟對還是不對,其實不重要。畢竟如你所說,我們又不是古人,誰也沒那個本事真正弄清楚古人當時究竟是怎麼想的;」
「重要的是,老四的這套分析和推理方法。」
「不管對與錯,老四都是基於他所知道的客觀資料,帶入到夫差的角色里,做出了他以為的最客觀判斷……請記住,這個所謂的客觀判斷不管是不是真的客觀,但起碼也有著自己的自洽邏輯,而且微觀和宏觀、短線與長線的思考,都涉及到了,並沒有強烈的情感傾向性。」
「而這正是你所欠缺的,非常欠缺!」
說到這裡,楊默淡淡瞥了自家小徒弟一眼:「老四曾經有一句話我非常認同,後人都說春秋無義戰,宋襄以後再無仁……但以現在的價值標準來看,應該說成是【春秋以後無義戰】反而貼切些;」
「當理想主義時代落幕之後,當大義失去了其該有的號召力,但凡是涉及到謀算的東西,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而籌謀者,需要考慮和推演的東西,也是遠不是你以為或者你看到的那麼一丁點……現在華夏正屬於經濟轉型期,許多東西也同樣如此。」
「因此,你要是再用以前的線性思維,以個人情感為依據,想當然地去看待和考慮一些事,以後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送你一套《教員點評二十四史》,並且希望你每天都能花上一點時間認真研讀的原因……你懂了麼?」
既然自家師父都發話了,那白蒙蒙也只得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然後苦著一張小臉,東瞅瞅,西望望地在辦公室里找尋了起來。
很顯然,這姑娘是覺得這箱書太重,需要找個小推車來拉一拉。
看著這丫頭一臉的苦大仇深,仿佛一個重歸備考前夕至暗時刻的高中生,楊默忍不住有些無語地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他其實也不想收一個四缺八不足的小姑娘當徒弟的。
但沒辦法……
正自想著,一身呢絨秋裙的穆大小姐在這個即將下班的時刻,忽然走了進來。
好奇地看了看正在彎著腰吃力搬書的白蒙蒙一眼,穆麗雅掃了一眼趕緊回身裝作忙工作的保書賢一眼,最終視線落在了楊默身上。
「楊默你在啊……正好,我有事跟你說,來我辦公室吧。」
素來在外面以清冷示人的穆大小姐雖然依然是板著那張臉,但看向楊默的眼神里全是戲謔和調侃。
說完,也不待楊默回答,便蹬蹬蹬地扭門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楊默見狀,也只能面對著牆壁上的時鐘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懶洋洋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辦公室另外兩名菜鳥新人八卦的眼神中,走進了那間主管辦公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