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隅抗
事實證明，即便是楊默與穆大小姐達成了某種默契，他也沒有打算坐以待斃。
將順豐食品所有的帳務和原料庫存檔點一番後，楊默立即給劉仙福提出「建議」，將剩餘的二十輛大型冷鏈車全部調撥給默默百炸項目，讓其確保中原三省五百餘家加盟店原料供應的穩定；
也就是說，這些冷鏈車以後的業務將不再涉及「原料採購運輸」，只需要負責「雞排配送」即可……以前就有超過15輛冷鏈車專門負責將這些雞排原料日夜不停地運往設在中原三省的各個冷鏈倉儲中心，楊默的這個「建議」一出，無疑是進一步充沛了這些地區的冷鏈運力。
乍一眼看上去，楊默的這個決定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態下出的昏招。
雖然說默默百炸才是他的立身之本，而他對於德州/泉城範圍之外的加盟商影響力又沒有那麼絕對，鑑於剛剛才損失了7輛大型冷鏈車，為了穩定軍心，優先保證外地加盟商的雞排原料供應充足率其實是想得通的……當下中原三省被標註為紅色的區域可不少，橙色級別的地區更是多的一匹，即便是剛剛經歷了變故的慶豐食品大幅加強了車隊的護送力量，但留出一定的運力冗餘來預防突發情況的再次發生，卻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但問題是，默默百炸本來就面臨著原料供應嚴重短缺的困境，你把所有的冷鏈車全部派去給那些外地的加盟商供應雞排原料了，那原料的採購和運輸怎麼辦？
對此，非常明白自己正在和時間賽跑的楊默只有一句話：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沒有了張屠戶，莫不成就吃不了帶毛豬？
………………
9月23日，也就是慶豐食品車隊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在沒有任何預約的情況下，劉仙福驅車來到了DZ市郵電局的辦公大樓，然後敲開了某間辦公室的木門。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洽談後，對方同意與慶豐食品聯合開展一個「企業物資配送試點工程」的項目，並允諾會調配包括3輛保溫車在內的一支總數超過20輛的車隊，以有償的形式，協助慶豐食品運輸各類原料物資。
雖然說只有三輛保溫車，剛剛能夠保障默默百滷雞架這種必須要用冷鏈方式保存的原料運力，默默百炸的雞排原料則需要另想他法，而且總數只有20輛的車隊委實有些寒酸，
但不管怎麼樣，能夠在最低程度上保障慶豐食品現有的項目框架不散架，就已經是值得燒高香的事情了……雖然劉仙福知道這件事這麼順利，其實是因為有人提前做了溝通工作的，但鑑於馮副總在一旁虎視眈眈，郵電局這邊給予的協助力度太大，反而會壞事，因此，雖然他沒想清楚這裡面的貓貓道道，但三輛保溫車和總計20輛各型車輛的運輸隊，大抵就是計算出來的最優數字了。
什麼？
你說除了那三輛保溫車之外，其餘的那17輛其餘各型的普通車輛完全就是毫無價值，慶豐食品隨隨便便就能從市面上拉來一支規模十倍於此的運輸車隊，因此劉仙福根本犯不著露出這種感恩戴德的表情？
拜託！
車跟車之間雖然一樣，但車隊跟車隊之間是不一樣的。
作為一個持續關注社會新聞的老炮，劉仙福當然知道當下國內的物流運輸環境惡劣到了何等的程度；
但問題是，在當下，跑中長途的運輸車隊出問題乃是在尋常不過的事情，客車跑著跑著忽然停到半道上也是讓人瞅到麻木的景象，甚至就連火車也並不安全；
可是，縱觀所有的事件，卻鮮少有郵電系統的車輛被波及（1997年郵政才從郵電系統拆分出來）。
這固然是因為當下郵電系統的車輛運輸的基本上都是些沒有多少價值可言的貨物；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又何嘗不是因為大夥其實骨子裡不太想去做這種「犯眾怒」的事情？
要知道，在電話和電腦還沒有普及之前，由郵電局一輛輛廂車和三輪車、一位位郵遞員手裡不辭艱辛送過來的信件和包裹，便是絕大部分華夏人，尤其是華夏農村人唯一可以和遠方的親人好友聯繫的方式了；
絕大部分人畢竟還是有著最基本的人類情感的，數十年下來，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生活在這個年代的人們對於那一抹綠色，終究還是有種或喜或不那麼喜，無法直言，但又真實存在的羈絆的；
因此，出於一種微妙的心理，他們或許可以無視天威，或許可以爬上那一列列在他們看來先進而威嚴無比的火車；但對於那一倆倆刷著綠黃油漆，看起來毫無防護力，甚至有些破舊斑斕；裡面可能裝著萬千來自遠方思念，又或者國家幫扶物資的郵政車輛，卻真的很少能升得起衝動的心思。
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上天生就壞的人，有！但不多。
所以……
這就是那支包含三輛保溫車在內的小物流車隊的重要意義！
這隻並不起眼的車隊或許無法徹底改變慶豐食品冷鏈運力不足的困境，但它卻能在最低程度上保證默默百炸和默默百滷的原料供應生存線。
至於如何用這點僅夠一個中小項目餓不死的運力去輾轉騰挪，最終把默默百炸和默默百鹵盤活，那就是需要楊默和慶豐食品一眾中高管去考慮的事情了。
（不太了解這種富有時代印記的羈絆感情的同學，強烈推薦看一看劉燁、陳好主演的《那人那山那狗》，講的就是八十年代郵遞員的故事，一部少見的寧靜而又治癒的鄉間電影；雖然不足以說明一切問題，但也能從側面感受一下。）
………………
在外人看來，楊默身上帶著一種極為濃烈的賭徒性格，他所做過的種種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行為，都是基於這種性格，只不過這傢伙著實有點本事，再加上運氣好，因此一直沒有翻車罷了。
而不出所料的，在與DZ市郵電系統達成合作後，楊默並沒有把這支半大不小的車隊當成救火隊去東撲一下西滅一下；而是直接一拆為二，那三輛保溫車全部劃撥給默默百鹵項目，用以保障雞架的冷鏈運輸，而其餘的17輛普通車輛，則全部劃撥給了默默百炸項目，用於整雞原料的運輸。
聽到這，估計不少人犯迷糊了。
默默百炸？
默默百炸的原料不也是需要冷鏈運輸麼？這十七輛車劃撥過去，有什麼意義？
事實上，這也是所有人聽到這個決定後第一反應。
但很快，他們就知道楊默為什麼要這麼幹。
第二天，也就是9月24日，慶豐食品忽然發了一份公函，要求本單位及夏留通銷社的採購人員，與各原料供應商及時溝通，更改採購項目和合約內容。
從即日起，除非供應商願意自主承擔冷鏈配送業務，實現到廠交割，否則默默百炸所涉及到的原料採購，全部由以前的冷凍雞排、冰鮮整雞採購，轉變為活雞整雞採購……對於已經簽訂合約，並且已經開始準備裝車的供應商，慶豐食品願意在溝通無果後承擔相應的違約賠償，但如果想要繼續合作下去，那就必須更改貨物標的。
這份公函一經曝光，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眾所周知，對於默默百炸這種非家禽批發商來說，活雞採購是一件極為不划算的事情。
首先是車輛空間利用率上完全不是一個指數級，一輛大型廂車，在不考慮保鮮的情況下，一次性可以運輸30噸的雞脯肉，或者20噸左右的冰鮮整雞；但如果拿來運送活雞的話，即便是採用魔方形式的分層滿籠裝貨，一次也只能運輸2000隻左右……換算成分割出來的雞排的話，撐死也就兩三噸。
其次，活雞運輸的損耗非常嚴重，通風度、氣溫、顛簸、驚嚇、運輸時長，都會直接影響到活雞的存活率及掉肉程度；
在這個各方面技術都不太成熟的年代，因為過熱或者忽略透氣細節而導致一車活雞路上死了一半的事情屢有發生；
但事實上，哪怕伱各方面細節設計的再好，只要運輸路途超過300公里，或者運輸環節涉及時長超過12小時，都會導致無法逆轉的大幅原料損耗……要知道，哪怕在後世，活雞經過中長途運輸後掉肉幅度都超過10%，更何況現在？
當然，損耗這種事情跟各個供應商其實沒多大關係，反正現實情況擺在這，你楊某人願意當這個冤大頭，那是你的事情。
但問題是，這種活雞供應模式，有些供貨商；準確的說是那些處於五十公里朦朧區的部分「調配商」，他不樂意啊！
要知道，按照往日大的冰鮮雞供應模式，這些原料在供應給慶豐食品以前，會經歷屠宰、去內臟、初步分割、低溫24小時儲存等環節，這些環節不但會產生額外的費用，還會截留一部分不在合同範圍內的原料；中間環節更是可以通過一些春秋刀法來產生合同允許範圍內的「火耗」；
因此，對於那些「調配商」來說，給慶豐食品供貨是個可以三頭吃的好生意，他們這一個多月來也是賺的不亦樂乎。
但眼下改為活雞供應，他們固然省去了許多功夫，但同樣的，可以薅到的羊毛可就少了一大截；
最關鍵的是……
一旦屠宰、初步分割和24小時低溫冷凍儲存環節不在自己這邊，以當下的情況來說，他們對於那些真正提供雞肉的養殖戶，實際制約力平白就少了一半啊！（這中間的緣故不能細說，涉及到的規則和內容也有點廣，但大家應該都能懂。）
這不是讓自己虧大發了麼！
然而沒法子，既然是以公函的形式發出來的消息，那說明慶豐食品是鐵了心要這麼幹了，在沒有找到下一個冤大頭之前，與慶豐食品合作依然是他們最佳合作對象……畢竟他們跟慶豐食品，準確的說是跟夏留供銷社的牽扯，可不只是雞肉供應這一塊。
只不過合作歸合作，他們的積極性明顯沒有以前那麼高了；因此素來以執行力和效率著稱的夏留通銷社，在公函發布後，單位時間採購量竟然較之以前下降了足有1/3，由此可見外部供應鏈的水有多深。
………………
9月25日，由於受限於冷鏈運輸能力缺失，不得不採用了效率頗低的活雞採購模式的慶豐食品，一口氣劃撥了50萬預算，與五支外部運輸公司，共計173輛各式常規車輛簽訂了為期兩個月的包幹合作協議。
雖然慶豐食品打的是「磨合」的名義簽的這份短期合約，但知情人一眼就能看出，慶豐食品自始至終就是打算只合作兩個月而已。
只不過有些讓人看不懂的是，慶豐食品除了跟這五家運輸公司簽訂了包幹合作協議以外，還跟一支特殊的車隊簽訂了合作協議；
這支車隊並原本並不是從事貨物運輸的，而是從事中長途客運；只不過由於今年情況太過特殊，下半年干客運風險也太大，因此他們在拉客之餘，順帶著也幫忙拉一些與「貴重」無關的貨物而已。
沒錯，這支車隊，其實就是當初那些跟默默百炸有過一段合作關係的黑車；而這件事的牽頭人，就是今年很是出了些風頭的佘老大、佘申。
雖然說這支總數攏共只有三十餘輛的破舊老爺車勉強也能拉上一些活雞，但運力別說跟那些大型貨車想必了，就連普通的東風大卡，運載能力也是他們的五倍以上；因此大夥實在想不通，楊默為什麼要以一個非常優渥的價格，請他們在載客之餘，順帶幫忙著拉貨。
當然，以楊默的尿性，這種安排肯定有他的用意，只不過一時半會外人看不出來罷了。
………………
經過一系列快馬加鞭的調整，默默百炸和默默百滷的運作總算沒出問題。
由於默默百滷的門店有限，有那三輛保溫車不停運輸著冰凍雞架，外加慶豐食品藉助德州和泉城地界遠比其餘地區來的充沛的小型冷鏈倉儲網絡，利用冰凍品在規模化堆放的前提下，暴露在秋季的室外2~3小時並不會化冰特點，採取了「短途躍遷」的配送方式後，包括雞架在內的一眾鹵品雖然供應鏈有所下降，但始終都能維持在一個正常的水平。
而默默百炸，則是因為有著數量超過260輛各式車輛在不斷往慶豐食品和各個屠宰切割廠運輸活雞，在進一步保證了默默百鹵原料供應的同時，也讓炸雞排始終都能足量供應。
當然，這一切的代價，就是慶豐食品帳面上的流動資金以一個泄洪似的速度飛快見底；
9月20號的時候，由於默默百鹵很是回了一波血，慶豐食品的帳面資金重新殺回了200萬大關；但僅僅只是9月27日，慶豐食品的資金池裡就只剩下120萬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慶豐食品現在的運營成本相較往日高了五倍都不止，這120萬放在一個月前，或許能夠維持一個半月左右的開支，
但現在嘛……
能夠撐上半個月都玄！
雖然一些人並不明白楊默為什麼非要負隅頑抗這麼一下子，
但這件事也給他們上了生動一課；
在沒有足夠風險預案的前提下，核心流通環節栓堵所造成的破壞力，可見一斑！
………………
而正在他們感嘆的時候，連自己的真正生日都沒工夫搭理的楊默，正坐在客廳里看著由土狗同學帶回來的財務報表複印件，有些無力地揉了揉太陽穴。
「你穆姐姐那邊還沒給你准信？」楊默將那一迭財務周報表丟在桌子上，頗為煩悶地點燃了一根煙。
正在聚精會神盯著電視上的無聲字幕看的土狗同學，卻是沒心沒肺地應了一聲：「穆姐姐還沒給我准信……估計是事情沒那麼順利吧。」
雖然楊默此刻面臨著極大的挑戰，但在土狗同學看來，既然不是必死局，左右服個軟就能繼續滋潤地躺大覺，那就沒必要把自己搞的那麼焦慮。
實話實說，這段時間很是見識了一番規則之力的土狗同學，並不以為楊默這樣兩不沾地繼續跳下去是一件好事……這貨太傲了，這種傲氣已經明顯超出一個非實權小副科所該擁有的程度，甚至已經超出了大部分副處級實權幹部的範疇。
這樣下去，會出事的，而且會出大事！
這是土狗童鞋基於女性的第六感。
因此她雖然在白天的工作中固然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但私下裡，其實是非常樂於見到這個混球載一個跟頭的。
哼，你這才進入公司拿到編制不到一年，馮副總和王總都這麼對你另眼相看，並且都擺好姿態虛位以待了……多少有本事的人想要被領導看中而不可得呢；
再說了，形勢比人強，咱服個軟又不丟人，
我就不知道，你非要在那死犟著幹什麼！？
輕輕皺了皺自己的鼻子，土狗同學借著接水的功夫，偷偷地把電視的音量開了一小許……之前楊默在看帳，表情又不太好，因此她只敢看字幕，把聲音全部關掉。
現在嘛，楊默已然看完帳本，雖然心情不是很好，但自己終究是可以試試把聲音放出來一丟丟了不是？
見到這貨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走回來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上的不知道啥時候又重播起來的《霍元甲》看的出神；
瞧出了這丫頭心思的楊默苦笑一聲。
沒錯，按理說，身處央企，能被進入到公司高層視線里並且被看重，乃是一等一的好事，多少比自己更有能力、更有才華的人求都求不來；
但問題是……
作為一個重生者，他很清楚，在一些事情還沒徹底明了和確定下來之前，現在就服軟站隊，是一件風險何其巨大的事情；。
至不濟……也要撐到下個月中下旬才可以啊！
想到這裡，始終不願意選擇第三條路，徹底放棄默默百炸項目就此做條鹹魚的楊默，看著土狗同學那張很有些無憂無慮的臉蛋，怔怔地出神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