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傘（2）
接待廳里的人很多，大約有幾百號，
這裡面，約有1/3跟中年人一樣表現的極不耐煩；
約有1/3眉頭深鎖，顯然是對未來極為擔憂；
剩下的1/3，則是跟眼前這位漢子一樣，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期待中帶著焦急，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憂慮和狂躁。
他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今天衝過來排隊提交審核資料的，沒有幾個是真正基於商業考量衝著默默百炸來的……事實上，在這個倒春寒的特殊時期，大家都很默契地採取保守策略，但凡稍有身家的，沒幾個人會傻到去頂風擴張。
而且，只要一掃，就會發現，那1/3規規矩矩坐在原地的人，從面相和氣質來看，幾乎全都帶著明顯的齊魯特徵，這就很令人浮想聯翩了。
眾所周知，北方人的脾氣一般不怎麼好，在八十年代初中期就敢隻身闖蕩社會的，性格就更加不可能軟弱了；
這麼多性格火爆的齊魯本地人擠在這麼悶熱的大廳，卻沒有一個表示不滿，
莫非……？
果不其然，聽到中年人問起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哥，也就是瞧在咱倆有緣的份上，我才給你說……換成別人，我都不稀罕告訴他！」
中年人聞言，眼睛一亮，直接從公文包里掏出兩包沒開封的駱駝，二話不說塞到漢子的手裡：「老弟說的好，相逢就是緣，不止怎麼的，我一看老弟你就覺得特別有眼緣……老哥我今天出門走得急，沒帶什麼好東西，今天完事後，都先別急著回去，找個地方搓一頓……出門在外，我就喜歡交你這樣性格豪爽的朋友！！」
漢子哈哈一笑，也不拒絕，收下兩包駱駝，然後低聲說道：「實不相瞞，如果是別的項目，哪怕是央企的三產項目，哪怕伱是央企的掛靠單位，瞅見眼下這幅怠慢的架勢，我也是不樂意的，二話不說，絕對轉身就走！」
「但是，這個默默百炸項目，這家慶豐食品，卻是不一樣的！」
中年人精神一震：「老弟，怎麼個不一樣法？」
漢子嘿嘿一笑：「這麼給你說吧，如果是默默百炸是一個普通的央企三產項目，就算咱們掏錢成為了加盟商，但也沒啥卵用，到時候該挨雷劈，還是得挨雷劈，但是……如果真的成為默默百炸的加盟商，那就未必了！」
中年人臉上泛起一絲潮紅，眼睛都要放出光來，急聲催促道：「老弟，話別只說一半啊，怎麼個未必法？」
漢子起身，小心翼翼地將菸頭和手裡接著的菸灰一齊丟進十米開外的垃圾桶里，返回重新坐下後，這才解釋道：「很簡單，這個默默百炸項目不簡單！……就在兩個多月前，人家可是上了德州和濟南的電視呢，報紙也有報導……官媒報導是個什麼份量，老哥你應該知道吧？」
中年人聞言，眼中的光芒消退了幾許：「啊？就這？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吧……年瓜子以前也沒少報紙，還被樹了典型，該倒霉的時候不照樣倒霉？」
漢子搖了搖頭：「不一樣的，當初樹典型的時候，年瓜子是個體戶，加上當時的風嚮往南邊吹，這才有了那麼大的陣仗……但默默百炸是央企的三產項目，他們上官媒的意義，跟一個個體戶上報紙的意義，完全兩碼事！」
看見中年人將信將疑，漢子撇撇嘴：「除此之外，默默百炸項目背後的那家央企，也就是西南鑽探一公司，也不簡單；」
「老哥你是南方人，對於齊魯這邊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
「這麼說吧，在齊魯這邊，雖然這兩年的外貿做的風生水起，但實際上，真正的支柱產業是重工業……而在這裡面，石油化工絕對是龍頭中的龍頭，可以說，如果石油系統一個不高興，給你來上一下子，所有的產業都要受到嚴重影響……這裡面的關係，你應該懂的吧？」
中年人點了點頭，這是個很簡單的原理……石油被成為工業社會的血液，其應用範圍遠遠超出普通人以為的汽柴油和塑料製品，就連現代農業都被稱作是「石油農業」，藥品和化肥等農資都得從石油裡面提取而來，其影響力之廣泛，可想而知。
漢子見狀，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在石油行業里，鑽井生產才是最重要的環節，畢竟打不出原油，你提煉加工技術再好也白搭……而鑽探公司這家單位，在齊魯的石油系統里，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去年人家以一己之力，貢獻了全國將近1/20的原油，超出齊魯其餘石油生產單位一大截……這其中的份量，你能理解吧？」
中年人恍然大悟：「所以成為了他們三產項目的加盟商，上面就會酌情考慮，甚至會放過我們一馬？」
建國以後，不管什麼時期，石油行業都是國家一等一的要害行業，就連改革開放前都沒被怎麼波及，朝廷護犢子的心思可見一斑，改革開放後，石油的重要性就更加明顯起來……所謂宰相府的門房七品官，只要這頂傘夠硬，自然就能護得住他們的周全。
漢子搖了搖頭：「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鑽探公司在齊魯石油系統里的份量重，這只是原因之一；」
「這些三產項目是為了解決鑽探公司職工家屬的就業問題，雖然主要是為了避免後院不穩，但也帶有極為濃重的象徵意義，這是原因之二……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我們這些加盟商出了問題，默默百炸項目也會出問題，甚至會開不下去……現在南北之間吵得那麼厲害，如果身為央企，而且還是石油系統里的央企，連解決職工困難的能力都沒有，這是一個非常嚴重，且嚴肅的問題，要是被南方周末等媒體一通亂寫……這中間的關係，你懂吧？」
中年人倒吸一口冷氣，緩緩地點了點頭，看向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卻越加信服起來。
要不說北方這些人都是官迷呢，當真是把一些事情看的透透的，自己在南方的時候，可不會想那麼多。
漢子似乎很享受這種目光，嘿嘿一笑後，聲音壓得更低：「其實光憑前兩個理由，就已經基本上能夠保全我們了，但這還不是全部……」
「根據最新消息，鑽探公司已經接受了存不存銀行的求助，答應幫助解決臨邑及德州部分地區本土企業的三角債問題……而默默百炸忽然放開對外加盟權，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
說到這裡，漢子的語氣變得深幽了起來：「解決各地企業的三角債問題，應該算得上當前一等一的大事了是吧……連內閣都親自出動了，可見這事的份量之重，說它是國策都毫不為過……與這事相比，其餘的東西，都得統統往後靠！」
「雖然報紙上最近在大肆宣傳黑龍江臨安縣的案例，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那套法子壓根底就不具備多少的借鑑意義；」
「所以，如果哪個地方能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但又可以借鑑推廣的解決方案，那立馬就能被樹成典型大肆宣傳，然後免死金牌上身！」
「如果是其它地區，其它單位跟存不存銀行聯手起來，想著去嘗試解決本地的三角債問題，我保准啐他一臉……這年頭有幾個單位不缺錢？就算你不缺錢，你拿什麼法子幫人家解決歷史債務？……你總不可能跟個傻帽似的，直接把自己兜里的錢掏給人家吧？」
「但是鑽探公司不一樣，這單位壓根底不差錢，而且有著已經爆火的默默百炸放在這，他們就有了幫助其餘單位化解三角債的可能性……直接砸錢是傻逼行為，只有通過項目聯合起那些企業，變廢為寶，讓他們逐漸良性周轉起來，這才是上頭真正願意看到的解決方案！」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默默百炸的這個500家加盟店擴張計劃，就是解決這些三角債的關鍵……不管這事最後能不能成，但這個加盟商的資質放在當下，卻是咱們求之不得的護身符！」
「你想想看，一旦成為了默默百炸的加盟商，只要你以前別幹過什麼天理不容的破事，上面的刁難咱們麼？」
「開什麼玩笑，但凡你敢拿我開刀，你就是思想站位有問題！……你就是與千千萬萬深受三角債困擾的企業為敵！……你就是與上層意志為敵，是刻意阻礙改革，破壞實驗方案探索工作的罪人！」
最後，漢子總結道：「老哥，你要相信，能進系統的，都不是傻子……事實上，傻子也進不去，有這層天大的因果護身……還是那句話，除非你以前幹過什麼天理不容的破事，否則只要你成為默默百炸的加盟商，最起碼一年之內，是不會有什麼大麻煩找上來的！」
「事實上，身為齊魯人，我們對這塊最清楚不過了……沒瞅見默默百炸和默默百炒項目前段時間沒少折騰，甚至跟德州的主管單位都槓上了，事情鬧得還不小，最終不照樣屁事沒有麼，反倒是幾個戴帽子的最後被扒了制服……老哥你好歹也是出來混了那麼多年的人物，要是這其中的干係都瞧不出來，那哪兒成吶！」
一通有理有據的話說下來，中年人聽的兩眼放光，連帶著雙手都握成了拳頭，瞧那副架勢，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品管部的辦公室，然後把自己所有的身家全部砸到對方面前。
漢子見狀，卻是笑了笑：「老哥，你別怪我給你潑冷水……雖然默默百炸這個加盟商的身份對於咱們來說價值連城，但實話實話，這也不是你想當就當的……就算你錢再多，也未必管用！」
中年人聞言，頓時急了：「老弟，這話是怎麼個說頭……這年頭，有錢都不行？」
聽到對方這話，漢子有些無語地搖了搖：「老哥啊，你真的是在南方待太久了……這裡是北方，鑽探公司又是石油系統的央企，就咱們那點錢，你當人家稀罕？……總之，一時半會跟你說不清。」
看見漢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中年人有些錯愕……不就是一家央企麼，還能真的跟錢過不去？
漢子見狀，只能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隨著改革開放的推進，南方跟北方的價值觀和行事方式越發天差地別了起來，而在這種以主管單位或者央企為主體的合作項目中表現的越發明顯。
後世常說「投資不過山海關」，裡面固然有大量不足以向外人道矣的因素，但卻也與這些企業負責人沒有把准脈有著一定的關係。
………………
正當漢子想要勸勸這個剛給自己塞了兩包洋菸的傢伙時，等候廳里工作人員的叫號聲忽然傳來：「79號！79號！在麼？」
中年人瞅了瞅自己手裡的紙牌，趕緊站了起來：「在這！」
某位原本是鑽探公司正式工，但卻被迫發配到這裡的工作人員掃了他手裡的紙牌一眼，伸手接過，然後不咸不淡地說道：「79號，到你了……麻煩先去8號工作檯登記資料，然後去1號辦公室初審。」
初、初審？？
聽著這個宛如對待犯人般的用詞，中年人的額頭忍不住一黑，
想了想，最終還是順著工作人員的指示，朝著某個臨時工作檯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