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秦氏那裡,趙靖玉在外面等著,叫雲雁先進去稟報。
秦氏早已等得不耐煩,見雲雁進來,劈頭蓋腦就問:「叫你傳個話,你傳到哪裡去了?」
雲雁委屈道:「夫人息怒,奴婢過去的時候,二公子也在,非要叫奴婢等四小姐用完飯再說。」
秦氏怒道:「就他事多,我以前竟不知道,他這麼愛多管閒事!」
下一刻,趙靖玉就邁步進了屋:「母親是在說我嗎?」
秦氏沒想到他也來了,狠狠斜了雲雁一眼,怪她沒有告知。
雲雁更委屈了,她還沒來得及說,夫人就發起牢騷,這能怪她嗎?
秦氏換了笑臉,招呼趙靖玉:「我只是叫你四妹妹來問句話,你怎麼也跟著來了?」
趙靖玉說:「天黑了,我怕四妹妹走夜路害怕,所以陪她一塊來。」
說著往門外叫趙蘭芝:「四妹妹,進來吧!」
謝南嘉攙著趙蘭芝走進來,給秦氏見禮,看到滿滿當當一屋子人,不光有幾位小姐,除了四姨娘以外的姨娘都來了,還有她們各自的丫頭,像衙門升堂似的。
幸好趙靖玉跟來了,否則四小姐還真不好脫身。
秦氏如今在府里最頭疼的兩個人,一個是趙靖玉,一個是謝南嘉,不曾想今天兩人聚齊了,她看在眼裡,不但頭疼,連眼仁都疼。
「免禮。」她微微抬了下手,也沒賜座,因討厭看到這兩個人,打算速戰速決。
「叫你來也沒有別的事。」她緩緩說道,「你二姐姐從學堂回來哭得像個淚人,說你的丫頭把她的丫頭打了,還肆意謾罵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話,你來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趙蘭芝抬頭看了一眼二小姐趙蘭姝,趙蘭姝正好也看向她,一臉的高傲和輕蔑,看不出有哭成淚人的痕跡。
趙蘭芝心裡有些發慌,她不知道二小姐是怎麼在夫人面前顛倒是非的,她只是想著,夫人肯定不會相信她的話。
謝南嘉小聲道:「小姐不用怕,只管實話實說,旁的有二公子呢!」
趙蘭芝往趙靖玉那邊看,發現趙靖玉已經自行找椅子落座了,對上她的目光,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趙蘭芝有了底氣,便將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同,末了自己檢討說:「雖然是雲雀有錯在先,但我沒有管束好自己的丫頭,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請母親恕罪。」
雲雀站在趙蘭姝身邊,聞言說道:「我又不是故意要潑四小姐的,是素荷她不分青紅皂白,也不聽我解釋,張口就罵,罵我也就算了,還連帶著把二小姐也罵了,打人也是她先動的手,四小姐只說我一個人的錯未免太偏心了。」
「就是,沒教養的主子教出沒教養的奴才。」趙蘭姝跟著說道。
趙蘭芝怯怯低下頭。
趙靖玉卻在旁邊悠然道:「二妹妹的奴才看起來也沒什麼教養,主子們說話都敢胡亂插嘴,二妹妹是怎麼教出來的?」
「你!」趙蘭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回手扇了雲雀一巴掌,「狗東西,哪個叫你多嘴!」
雲雀忙跪下請罪。
趙靖玉嘖嘖兩聲,嘲諷之意盡在嘴角眉梢。
趙蘭姝氣道:「你嘖什麼,是在諷刺我嗎,我的奴才犯了錯,我就大嘴巴子伺候,四妹妹的奴才犯了錯,帶都不敢帶來,不是心虛是什麼?」
趙靖玉笑而不語,又嘖嘖兩聲。
趙蘭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憤憤道:「你們這些個庶子庶女,說到底也不過是小娘養的,跟我們家的奴才沒什麼區別,是父親母親慈悲,才給了你們做主子的臉面……」
這話聽著實在扎心,她剛說到一半,所有的姨娘和庶出小姐都變了臉色,就連大小姐趙蘭雅都聽不下去了,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裳。
趙蘭姝正在氣頭上,甩開姐姐的手說:「你拉我做什麼,我說的不對嗎,他們就是一群「庶孽」,身在福中不知福,尤其是那個外室養的……「
「放肆!」
門外傳來一聲怒斥,定遠侯爺陰沉著臉走了進來,渾身散發著沖天的怒火。
秦氏心裡咯噔一下,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方才之所以沒有攔住趙蘭姝的胡言亂語,是因為她分心了,趙靖玉笑得那樣別有用心,讓她隱隱覺得不安,結果還沒等她猜到趙靖玉的意圖,侯爺就進門了。
秦氏心裡豁然開朗,原來這就是趙靖玉的陰招,侯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肯定是他派人去請的,然後他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三言兩語激怒蘭姝,就可以看好戲了。
小兔崽子,實在可惡!
屋裡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只剩下秦氏一個人站在座位前。
定遠侯忽視她,徑直走到趙蘭姝跟前,沉聲問道:「方才的話是誰教你的?」
趙蘭姝嚇得臉色發白,囁嚅道:「沒,沒人教我……」
「那就是你自己悟出來的了?」定遠侯道。
「……」趙蘭芝不知該如何回答,惶惶地看向母親。
「看你母親做什麼?」定遠侯深深皺起眉頭,「覺得你母親能為你撐腰,還是能教你如何糊弄你爹?」
「女兒不敢!」趙蘭姝顫聲道。
「你不敢?」定遠侯冷笑一聲,陡然拔高了聲音,「你都敢罵兄長姐妹是庶孽了,還有什麼不敢的事?」
一屋子人都在他的高聲斥責里噤若寒蟬。
趙蘭姝的眼淚都嚇出來了。
秦氏護女心切,忙跪下來替她求情:「侯爺,姝兒她還小,口無遮攔……」
定遠侯抬腳就要踹她,念及一屋子人都在看著她,最終也沒踹,收回腳說道:「她已經及笈了,說親的都上門了,你還說她小,你去看看別人家及笈的女孩子是什麼樣的,哪一個像她這般張牙舞爪,口無遮攔是什麼好事嗎,還敢拿來當她蔑視手足的藉口,這樣沒教養的東西,傳出去誰家願意娶,你如此嬌慣她,就留她在家裡養一輩子吧!」
秦氏被丈夫奚落的無地自容,訕訕不敢言。
定遠侯脾氣發完,不再理會秦氏,轉而吩咐曹嬤嬤:「把二小姐送到祠堂去,罰跪三天,一日一餐,誰敢多送半張餅,加罰三天。」
「侯……」秦氏當即要反對,曹嬤嬤連忙用力捏了她一把,自個高聲道,「奴婢遵命!」
說完也不等秦氏和趙蘭姝再做反應,忙忙地叫人扶著趙蘭姝出了門。
秦氏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終究沒敢再多說什麼。
定遠侯這才消了氣,叫其他人都平身,對自己的幾個兒女說道:「你們都是為父的孩子,是定遠侯府的血脈,我不管別的府里是怎麼對待嫡出庶出,在我這裡都是一樣的,我也不管是你們的生母是什麼人,我只要你們時刻謹記,你們有一個共同的父親,你們的父親我,就是你們的榮耀,是你們的脊樑,是你們的底氣,你們要相親相愛,團結一致,共同撐起咱們定遠侯府的門楣,這是你們每個人的責任!」
這一番陳詞激昂的訓話,讓幾個姨娘和庶出的小姐熱淚盈眶,大小姐雖然心中不屑,卻也隨著幾個妹妹重新跪下,齊聲道:「謹遵父親教誨!」
趙靖玉象徵性地彎了下腰,還借著彎腰的機會沖謝南嘉拋了個媚眼。
謝南嘉著實拿他沒辦法,選擇視而不見。
定遠侯安撫了幾個兒女,沒有多做停留,帶著親隨走了,臨走看了趙靖玉一眼,說了句「你小子」。
別人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有趙靖玉一個人知道,他笑嘻嘻地施禮:「孩兒恭送父親。」
定遠侯走後,他便帶著趙蘭芝和謝南嘉離開了。
秦氏只顧著心疼被罰跪的小女兒,暫時也懶得與他們計較,把所有人都攆走了,只留下幾個心腹。
趙蘭芝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還在激動地渾身顫抖,一來是慶幸父親出現的及時,讓自己逃過一劫,二來是父親的話深深地感動了她,讓她平生頭一回體會到了父愛。
她哭著說:「我一直以為自己在父親心裡是可有可無的,沒想到父親竟然如此看重我們,是我錯怪了父親,有機會我一定要當面向父親請罪。」
謝南嘉不以為意,定遠侯常年帶兵,他適才所講,不過是將帥們慣常用來穩定軍心,激勵士兵的招數,也就是四小姐這樣單純的人才會相信他的話。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以後四小姐會因此活得更有底氣,更有盼頭。
她覺著,趙靖玉應該和她的看法一樣,因為他全程都沒怎麼動容,甚至還一度想笑,如果不是有那麼多人在,恐怕他早已放聲大笑了。
所以他並沒有就父親的鼓勵與四小姐多做交流,而是告訴妹妹,以後再遇到被人誣陷的情況,要挺直腰杆據理力爭,不要動不動就把責任歸到自己身上,這樣等於是自己將自己往虎口裡送。
趙蘭芝對他感恩戴德,實在是兩人是兄妹關係,不然的話她都想給他磕頭答謝了。
趙靖玉一直把她送回到院子,等到素荷和李嬤嬤出來迎接,才告辭而去,臨走時,叫謝南嘉送他。
謝南嘉不想送,趙蘭芝卻叫她好好送二哥哥,她沒法推辭,就勉強把人送到院外面。
轉身要走,卻被趙靖玉牽住袖子不肯放行:「我方才吃得有點多,你陪我在園子裡走一走消消食。」
謝南嘉不肯:「我還要服侍小姐,叫衛鈞陪你吧!」
趙靖玉清咳一聲,衛鈞像個鬼魅一般消失不見了。
「衛鈞在哪?」趙靖玉笑著問。
謝南嘉轉身往後一看,自己愣了:「咦,方才還在。」
趙靖玉哈哈大笑,拉著她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園子沿途點亮了燈籠,花草樹木籠罩在光影里,映出高高低低的陰影,叫了一夏天的蟬氣數已盡,取而代之的是蟋蟀沒完沒了的鳴叫。
兩個人並肩而行,輕風拂過,把趙靖玉身上的龍涎香氣絲絲縷縷送進謝南嘉的呼吸里。
謝南嘉道:「有個問題我很早就想問你了,龍涎香不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嗎,為什麼你也能用?」
趙靖玉微微側首看她:「你一個鄉下丫頭,居然懂香,誰教你的?」
謝南嘉心頭一跳,隨口道:「四小姐說的。」
「哦?那四小姐沒說我為什麼能用嗎?」趙靖玉問。
「沒有。」謝南嘉搖搖頭。
趙靖玉道:「因為我打了太子,皇上認為我打得好,問我要什麼賞賜,我說我什麼也不缺,就是聞著他身上的香氣還不錯,皇上一高興,就把這香賞了我,還叫我用完了只管派人去宮裡要。」
打太子的事謝南嘉知道,但她沒聽說皇上因為此事賞過趙靖玉,所以沒法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
打了太子還有賞,哪有這麼好的事?
她又問:「方才是不是你讓衛鈞去通知了侯爺?」
趙靖玉反問:「你怎麼知道?」
謝南嘉道:「你一向這麼卑鄙,好使陰招。」
「……」趙靖玉噎了一下,說,「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只當你在誇我。」
謝南嘉道:「你為何會想到叫侯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我還以為你要自個給四小姐撐腰。」
趙靖玉正經道:「在我看來,解決問題不拘用什麼法子,只要快,一擊必中,就是最好的法子,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想浪費在無謂的口舌上。」
「你整日這麼無聊,還覺得時間寶貴?」謝南嘉笑問。
「無聊也分很多種,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無聊就是一種浪費,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無聊就是一種情趣。」趙靖玉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比如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