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毒婦

  慈寧宮的偏殿,主僕三人正在就孟氏被抄家滅門一案展開討論。

  流蘇心善,聽說孟氏除了十歲以下幼童統統都要斬首,總覺得於心不忍,試探著問謝南嘉,皇上對孟氏的處罰會不會太狠了。

  碧螺卻不這麼認為,當場將孟丞相父女的罪行一一列舉,豢養私兵,勾結魏王,給皇上戴綠帽,夥同宋景行逼宮篡位,隨便哪一樁都夠得上滿門抄斬,若將這所有的加起來,株連九族都綽綽有餘,皇上好心為他們留下十歲幼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更何況,在此次抄家過程中,有不少孟氏子弟為求赦免,主動交待出大批的孟氏黨羽,那些人只是表面上和孟氏劃清了界線,實際上還在孟皇后的操控之下,他們的子孫也有不少此時正在北邊與宋景行並肩作戰,就為了將來宋景行奪得皇位後,他們能封侯拜將,成為新一代的開國員老。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他們都猖狂至此了,皇上若還對他們婦人之仁,以後拿什麼震懾群臣,拿什麼治理天下?」碧螺振振有詞道。

  流蘇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反駁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瞠目結舌了半天,由衷讚嘆道:「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當謀士的料。」

  碧螺得意地挑眉,問謝南嘉:「小姐,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太對了。」謝南嘉逗她道,「倘若女子能入朝為官,我第一個要舉薦你。」

  「可是小姐,我也不是說皇上的決定不正確,我只是擔心,別人若知道這件事是你的主意,會不會認為你是個蛇蠍心腸?太后和皇上會不會因此對你更有意見?」流蘇憂心道。

  「我做什麼了?」謝南嘉道,「我就是為了壓下外界對我不利的輿.論,順便報一報被文安公主羞辱的仇,才讓人把孟泰陽灌醉,想讓他當眾出個丑,我又沒讓他當街毆打那兩位公子,更不可能操控他的思想讓他大放厥詞,所以,這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就是就是,誰也沒有逼他或者引誘他說出那些話,是他自己酒後吐真言,怪得了誰?」碧螺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既然兩人都這麼說,流蘇也就不再多嘴,反正只要小姐不受牽連,其他的都與她無關。

  謝南嘉知道流蘇還沒有完全領悟其中的彎彎繞,這件事雖說是她一手主導,但歸根結底,是皇上想辦孟家人已久,只是苦於找不到理由,她不過是在恰當的時機給皇上提供了恰當的藉口而已。

  按說當初發落孟丞相和孟皇后時,皇上本可以在那時就將孟氏滿門抄斬,只是那時趙靖玉還沒有被大眾認可,還沒有得到朝臣們的信任,甚至還有一部分大臣不接受趙靖玉的身份,極力主張讓宋景行繼續當太子,所以,在趙靖玉還沒站穩腳跟之時,皇上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絕了。

  現在不同了,現在的趙靖玉不但平定了南召王的叛亂,前不久又一舉攻下了玉澤國,使玉澤國從大周的屬國直接變成了大周的疆土,因此,他在朝臣和百姓心中的印象已經完全轉變,再也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能力。

  這種情況下,皇上自然要趁機替趙靖玉掃清所有的障礙,怎麼可能再留著孟氏一黨繼續作妖。

  所以,皇上就是需要一個正當的理由來處置孟氏,即便沒有她製造契機,皇上也會另外再找別的藉口,而她作為趙靖玉未來的妻子,自然是要站在趙靖玉這一方,為他鋪平通往巔峰的路。

  一將功成萬骨枯,哪一個朝代的宮殿下沒有森森白骨做奠基?哪一個皇帝登基的紅毯不是鮮血染紅的?

  她也不擔心皇上會因此而覺得她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這世間溫柔可人嬌滴滴的女子比比皆是,但皇上絕對不會想要找一個這樣的女子做他兒子未來的皇后,因為婦人之仁的皇后是不可能輔佐皇帝坐穩江山的。

  當然,至於皇上會不會因此而忌憚她,怕她成為下一個孟皇后,怕蘇家成為下一個孟氏,她相信,只要有趙靖玉護著她,皇上怎麼看她都無所謂的。

  至於趙靖玉會不會護著她,那就得看趙靖玉自己了。

  想起趙靖玉,她下意識翻了下手邊的黃曆,現在已是秋分時節,過了秋分就是寒露,山陽關地處北境,進入寒露便正式進入寒冬,如果這場仗不能在寒露之前結束,不光對宋景行一方不利,對朝廷軍隊同樣不利。

  將士們沒有足夠多的禦寒物質,生存都是問題,更不要說打仗。

  這樣下去可不行,必須得想辦法以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場戰事,當然,前提是要贏。

  「走,我們去一趟上.書房。」謝南嘉站起來,招呼兩個丫頭。

  流蘇碧螺不知道她又有什麼點子,不便細問,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出了慈寧宮。

  剛走到宮門外,迎面碰到了上.書房負責跑腿的小內侍。

  「袖兒小姐,好巧,奴婢正要去找你。」小內侍和她見禮,滿面帶笑地說道。

  「找我做什麼?」謝南嘉問。

  「皇上請你去上.書房一趟。」小內侍道。

  「……」流蘇和碧螺驚訝地對視一眼,心說這還真是巧得很。

  謝南嘉倒沒怎麼意外,讓小內侍頭前帶路,不緊不慢地去往上.書房。

  自從淑妃產子那天之後,謝南嘉就沒再見過皇上,今日一見,感覺他的心情比那天好了不止十倍,整個人樂呵呵的,笑得仿佛街邊賣糖人的老頭兒。

  了卻了最大的一樁心事,他是該高興,謝南嘉想著,沖他福身行禮:「袖兒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免禮免禮。」宋萬基絲毫不打算收斂自己的歡喜,笑著向謝南嘉招手道,「來來來,這邊坐,朕剛得了一種好茶,你正好一起品嘗品嘗。」

  「袖兒不敢。」謝南嘉謙遜道,「難得皇上有雅興,就讓袖兒來為皇上斟茶吧!」

  「哎,有這麼多閒人在,哪用得著你,快坐快坐。」宋萬基極力邀她入座。

  謝南嘉推辭不過,只得在他下首落座,單刀直入道:「皇上只是叫我來品茶嗎?」

  「……」宋萬基怔了下,繼而哈哈大笑,「你這丫頭,竟不給朕鋪墊的時間,那你猜猜看,朕今天找你所為何事。」

  謝南嘉假意想了片刻,問道:「是為了北邊的戰事嗎?」

  宋萬基驚訝地和司方正對視一眼,咂舌道:「還真讓你猜對了,你幾時變得如此聰明?」

  司方正抱著拂塵躬了躬身:「不是奴婢聰明,是奴婢深知太子妃聰慧過人,定能領會皇上的意思。」

  謝南嘉笑起來:「這麼說的話,我倒要謝謝大總管的高看了,事實上我也沒有大總管說得那麼聰明,只是方才剛好翻看過黃曆,發現北邊已然進入冬季,因而擔心那邊的將士,正要來和皇上探討,皇上便派人去叫我了。」

  「原來如此,看來咱們想到一處去了。」宋萬基恍然大悟,滿意地捋了捋鬍鬚,心想這丫頭的眼界胸懷果然不一般,不像他那幾個公主,一說到換季首先想到的就是添置新衣。

  同樣是父親,他覺得自己還沒小國公蘇賢成功,因為蘇賢比他教女有方。

  「既然這樣,袖兒對戰事有什麼好的建議,不妨說給朕聽聽。」他笑著說道。

  謝南嘉道:「皇上可有與朝臣們商量過?」

  「早朝上討論了幾回,那些個老古董,出的全是些勞師動眾的點子,所以朕想聽聽你有沒有什麼別出心裁的妙招。」宋萬基道。

  謝南嘉很想認真地看一看他臉上的表情,礙於他是天子,自己不能放肆,便將視線飛快地從他臉上掠過,又飛快垂下眼帘,一本正經道:「妙招倒是沒有,陰招倒有一個,就怕皇上覺得我惡毒。」

  「……」宋萬基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丫頭,哪有自己說自己惡毒的,到底怎樣的惡毒法,說來讓朕聽聽。」

  謝南嘉便鄭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正要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粉色的身影,不顧司方正的阻攔,直往宋萬基懷裡撲去。

  「父皇,你要為兒臣做主啊!」

  宋萬基嚇了一跳,將人稍稍推開一些,認出是自己的三女兒文安公主,當即嗔怪道:「文安,你最近是怎麼回事,越發的沒規矩了,上.書房也是你隨便能進的嗎?」

  文安公主不管不顧,伏在他懷裡委屈大哭:「父皇,連你也不要兒臣了嗎?」

  宋萬基向來對女兒們都寵愛有加,即便文安公主是孟皇后所生,也不曾因此厭棄這個女兒,見她哭得傷心欲絕,心便不自覺地軟成一團,放緩了語氣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好好說。」

  文安公主抽泣道:「他們都說,父皇斬了外祖父滿門,接下來就要輪到母后了,父皇,求你開開恩,女兒不想失去母后,哪怕是住在冷宮裡的母后,也比沒有強,父皇,求求你了……」

  宋萬基本來還心疼她,聽她還像先前一樣稱呼孟丞相為外祖父,稱呼孟皇后為母后,不禁大為光火,厲聲質問她:「所以,在你的心裡,即便他們對父皇再怎麼不敬,再怎麼傷害,你也還是愛他們超過父皇是嗎?」

  文安公主一看父皇發了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怯怯道:「不是的父皇,女兒最愛的是父皇……」

  「那你為何要讓朕饒了那個廢后,你難道不知道她曾經對朕做過什麼嗎?」宋萬基怒道,「她已經進了冷宮,卻還賊心不死,妄圖操縱孟氏餘黨禍亂我大周江山,這樣的女人,你居然要朕饒了她,你想過朕的感受嗎?」

  文安公主從小到大都沒有被父皇如此斥責過,哪怕是前天她踩傷了謝南嘉的手,被父皇罰跪,父皇也不曾這樣大聲吼她,還讓內侍給她拿了墊子,省得她傷了膝蓋。

  可是現在,她驚恐地看著父皇怒不可遏的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到頭頂。

  原來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天子一怒,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親身體會到。

  看來母后說得沒錯,父皇對她們的愛是有前提的,前提是她們得聽話,得順從,得凡事以父皇為天。

  她又驚又怕,擔心自己不僅救不了母后,反倒遭到父皇的厭棄,這樣的話,她在宮裡將永無出頭之日。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不敢讓父皇看到,急慌慌地轉過頭,卻猛然看到了謝南嘉。

  方才她只顧著急,根本沒細看旁邊的人是誰,沒想到居然是謝南嘉。

  她腦子嗡的一下,理智頓時被怒火取代,上前一把抓住了謝南嘉的衣領:「是你,都是你,你害了我表哥,害了我外祖一門,現在又要向父皇進什麼讒言,又想害誰的性命?你個毒婦!」

  她咬緊牙關,狠狠一巴掌往謝南嘉臉上扇去。

  謝南嘉順著她的手勢偏過臉,半躲半就,既不讓她打疼自己,又能讓皇上聽到響聲。

  宋萬基聽到一聲脆響,登時火冒三丈,大聲吩咐司方正將文安公主拿下。

  「朕已經對你一忍再忍,你卻仍不知悔改,既然如此,你就去冷宮和你母后作伴去吧!」

  文安公主徹底陷入瘋狂,大喊大叫道:「父皇,你為什麼要包庇她,你明明知道,泰陽表哥就是被她和鎮國公府陷害的……」

  「你給我閉嘴!」宋萬基抬手一巴掌打斷了她的喊叫,對司方正厲聲道,「還不帶走!」

  司方正應是,叫了兩個內侍,合力將文安公主拖出去。

  文安公主掙扎著回頭,對謝南嘉破口大罵:「毒婦,蛇蠍心腸的毒婦,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滿屋子的人都被文安公主的潑婦樣驚呆了,宋萬基臉上一陣陣發黑,安慰謝南嘉道:「她胡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謝南嘉微微一笑,揉了揉自己的臉:「皇上放心,我不會和公主一般見識的,方才皇上問我有什麼妙招,我覺得可以把孟皇后送去山陽關勸降宋景行,前幾天新羅王不是派使者來求娶公主嗎,如果孟皇后不配合,就把文安公主嫁去新羅和親好了。」

  文安公主一張俏臉瞬間變得血色全無,更加歇斯底里地謾罵謝南嘉是毒婦。

  謝南嘉悠然自得地回她:」對呀,我是毒婦,所以我就得做些毒婦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