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血戰

  戰鼓雷動,城門大開,趙靖玉跨駿馬,挽長槍,身披火紅戰袍,率領大周兵馬從城內浩蕩而出。

  謝南風和程志業周雲成分別在他的左右兩側,與他並駕齊驅。

  武安大將軍沒有出戰,想必是在坐陣指揮。

  此時是下午申時初,烈日的炙熱將要散去,有風從遠方吹來,拂過芳草碧連天的草原,送來幽幽的花香和青草氣息,這是草原一年當中最生機勃勃的季節,也是一天當中最令人期待的時刻,因為再過一個時辰,人們將會看到草原最美的落日。

  然而今天,美景註定要被辜負,草原即將染上腥紅。

  雙方人馬在曠野相逢,對峙而立。

  說雙方並不是很確切,確切來說,應該是三對一。

  慕淵,慕柯,宋景行,以及紅衣軍年輕的統帥詹飛羽,四人並肩,一字排開在隊伍前面,與對面的趙靖玉四人遙遙相望。

  宋景行對上趙靖玉向他投來的視線,心中百感交集,恨意翻湧。

  就是他,就是因為他,自己二十年的榮耀一朝盡毀,二十年的怒力付諸東流,因為他,自己變成了一條喪家之犬,更可氣的是,自己根本沒機會和他交手,就已經一敗塗地。

  天知道,他是多麼的不甘,倘若他樣樣不如趙靖玉,敗給他自然無話可說,可偏偏趙靖玉從小混到大,吃喝玩樂著就把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搶了,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憑什麼,難道就因為趙靖玉比他會投胎嗎?

  他不服。

  他一定要憑自己的本事將本該屬於他的東西搶回來,他要讓世人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他這邊想著,就聽趙靖玉揚聲道:「敢問對面那位美男子是何許人也,長得如此俊俏,交個朋友可好?」

  所有人:「……」

  趙二公子愛美,世人皆知,可是,眼下兩軍對壘之際,怎麼能和敵將交朋友呢?

  詹飛羽漠然看著對面那個紅衣飛揚的少年,一言不發。

  慕柯嗤聲笑道:「怎麼,太……趙二公子莫非自知打不過我們,想主動投降不成?」

  他本要稱呼趙靖玉為太子殿下,介於宋景行在,又臨時改了口。

  趙靖玉聞言朗聲大笑:「二王子,話不要說得太早,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你若能答應我等下不當逃兵,我便敬你是條漢子。」

  「逃?我為什麼要逃,今天若不把你們趕出幽雲關,我就跟你姓!」慕柯當場放出狠話,信心十足。

  趙靖玉又是一陣大笑:「得了吧,我想要兒子可以自己生,你這樣的逆子白送我都不要。」

  慕柯大怒,不再與他廢話,抽出腰刀指向前方,號令三軍即刻進攻。

  戰場氣氛突變,大周軍隊瞬間進入作戰狀態,戰鼓擂響,號角聲振,雙方將士齊聲高呼:「殺!殺!殺!」

  一場惡戰迫在眉睫。

  烈日仿佛也感知到這蕭殺之氣,悄悄躲入雲層,天地間一片黯然。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同時有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等一下!」

  所有人都握緊手中的兵器,緊張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匹快馬馱著一個消瘦的白衣女子從西南方向飛馳而來。

  雙方主將心頭皆是一跳,在那一瞬間,他們都以為是謝南嘉來了。

  慕淵甚至失控地踩著馬鐙站了起來,他明明把人送回了北面的玉都,那女人怎麼會從西南方過來呢?

  主將們不發話,雙方士兵誰也沒有出來攔阻,漸漸地,一人一馬到了近前,這時,眾人才發現,她並不是謝南嘉,而一個面生的瘦弱的年輕姑娘。

  姑娘來到兩軍陣前,勒住韁繩,揚聲道:「我乃賀雲將軍之女雲舒,紅衣軍無令不得出戰!」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雲舒,怎麼她也叫雲舒,莫非先前那個雲舒是假的?」周雲成喃喃道,因為離程志業最近,說話的時候便下意識地看向程志業。

  程志業好不容易才從先前的打擊中走出來,強迫自己相信,雲舒之所以那樣做,肯定是被人脅迫的,等他們攻下玉都後,如果還能見到她,他一定會替她求情,讓趙靖玉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是現在看來,她極有可能連身份都是假的。

  她應該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奸細。

  程志業感到一陣心痛,戰鬥還沒開始,他卻仿佛已經被萬箭穿心。

  趙靖玉心頭好似春雷滾過,只短短一瞬,便明白了謝南嘉的真正意圖。

  原來先前那個雲舒根本不是真的雲舒,謝南嘉應該是在西戎見到了真的雲舒,同時也從雲舒口中得知了號令紅衣軍的方法,所以,她故意演了一出大戲,用以迷惑那個假的雲舒和慕淵慕柯兄弟,但等慕柯將紅衣軍調來,真的雲舒就會出現,用另外一種方法來號令紅衣軍。

  他猜到了袖兒會讓情況反轉,但說實話,直到他出城來迎戰,都沒有真正猜透袖兒的計劃,他之所以敢來,全憑著對袖兒的信任。

  相比之下,玉澤方面除了唯一的外人宋景行,另外三人倒還算鎮定,慕淵已經從謝南嘉那裡得知先前的雲舒是假的,因此雖然不知道這個雲舒是不是真有號令紅衣軍的本事,但相對來說不是那麼震驚。

  而慕柯,真假雲舒的事本身就是他的主意,對於真雲舒的出現,他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不安。

  至於詹飛羽,他的臉上是始終如一的漠然,任誰都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慕淵問慕柯:「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誰有紅衣令,紅衣軍就聽誰的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丫頭是怎麼回事?」

  「不用管她,她肯定是趙靖玉安排來混淆視聽的。」慕柯道,轉而看向詹飛羽,「詹將軍,事不宜遲,我們不要因為一個黃毛丫頭的胡言亂語耽誤時間,快快開戰吧!」

  「她沒有胡言亂語,紅衣軍無令確實不能出戰。」詹飛羽漠然道。

  「……」慕柯心頭一震,強笑道,「將軍何出此言,你我不是已經當面驗過紅衣令的真假嗎,倘若有假,你又怎會隨我來此?」

  「我隨你來,是因為你有紅衣令。」詹飛羽道,「但是,你的紅衣令只可以用來調兵,卻無法指揮紅衣軍作戰。」

  這話簡直比雲舒的到來還讓人震驚,慕柯當場就不淡定了:「詹將軍莫不是在逗我,你帶兩萬大軍隨我.日夜兼程趕來勒川,卻又說我指揮不了你們作戰,難道你是跑來看熱鬧的?」

  「是啊詹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同為玉澤的子民,眼下正是玉澤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你怎麼卻要袖手旁觀呢?」慕淵也急了,瞪著銅鈴般的眼睛看向詹飛羽。

  「我當然不是來看熱鬧的,但我和我的軍隊也不屬於玉澤國。」詹飛羽道,「我們是七公主的人,七公主讓我們聽誰的,我們就聽誰的。」

  「那你說,七公主讓你聽誰的?」慕淵道。

  「誰有令符,就聽誰的。」

  「令符不是在這嗎?」慕柯快瘋了,從懷裡掏出玉環高高舉起。

  「這是令牌,不是令符。」詹飛羽道,「這道令牌只能調兵,不能指揮作戰。」

  「……」繞了一圈,問題又繞回到原點,慕柯再次鬱悶地問道,「那你跟我來做什麼?」

  「我來找能夠真正號令紅衣軍的人。」詹飛羽道。

  「誰是能真正號令紅衣軍的人?」慕柯問。

  「我不知道,得問她,是她說來這裡可以找到。」詹飛羽伸手指向雲舒。

  所有人都隨著他的手指看向雲舒。

  「真正的紅衣令,不是一個,而三個。」雲舒道,「若要指揮動紅衣軍,須得三個後背紋有紅衣令的人同時出現,三個人當中,一人紋在左肩,一人紋在右肩,一人紋在正中,紋在正中的人,便是真正可以對紅衣軍發號施令的人,是紅衣軍的主人。」

  「天老爺,不過區區兩萬人的軍隊,有必要弄這麼複雜嗎?」周雲成訝然低語。

  眾人和他一樣驚詫,這得是多巧妙的心思,才能想出如此複雜而嚴謹的驗證方法,看來紅衣軍當真是七公主畢生的心血了。

  那麼,她會把她畢生的心血留給誰呢?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她唯一的兒子。

  所有人都順著這個思路看向趙靖玉。

  周雲成小聲問道:「玉兒,你背上有紋身嗎,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趙靖玉語氣淡淡,內心卻在顫抖。

  「一派胡言!」慕柯在對面厲聲道,「眾所周知,紅衣軍本就是我玉澤國的軍隊,絕不是七公主的私兵,先皇只是把紅衣令交給七公主代為保管,七公主被驅逐出境時,先皇忘了收回,這才使得紅衣軍流落在外,無人接管,如今我既然得到了紅衣令,紅衣軍自然歸我指揮,詹將軍,我命令你,即刻出戰!」

  雙方將士頓時緊張起來,握緊兵器,時刻準備投入戰鬥。

  詹飛羽卻無動於衷,就像先前沒把慕淵放在眼裡一樣,現在也同樣沒把慕柯入在眼裡,突然抬手將自己的衣領向後拉開,露出蜜色堅實的右側肩胛和一塊青色的紋身圖案,和慕柯手中的玉環形狀一模一樣。

  離得近的人都失聲發出驚嘆,雲舒見狀,也學著他的動作,將自己的左肩展示在眾人的視線里。

  在她雪白的左肩上,同樣有一塊青色玉環圖案紋身。

  眾人都屏住呼吸,再次看向趙靖玉。

  趙靖玉脫下盔甲,解開自己的衣衫,將後背露出。

  瑩白如玉的肌膚,晃了眾人的眼,然而上面卻光滑又乾淨,連顆黑痣都沒有。

  一時間,天地都安靜下來。

  人們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慕柯放聲大笑,玉澤軍的將士也跟著放聲大笑。

  笑聲充滿譏誚,同時又帶著一種死裡逃生的慶幸。

  幸虧不是趙靖玉,不然今天真的死定了。

  「怎麼會這樣?」周雲成意外又失望地喊道。

  「急什麼?」趙靖玉笑盈盈將後背轉向他,「來,幫我把那塊皮揭了。」

  「……什麼意思?」周雲成愣住,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湊近他背上仔細看了幾眼,揭下一塊和他皮膚同色的假皮。

  在那塊假皮下,赫然紋著和雲舒詹飛羽一樣的青色玉環圖案紋身。

  一時間,天地重新安靜下來。

  慕柯的笑來不及收起,僵在臉上。

  玉澤軍中開始出現隱隱的騷動,先前因紅衣軍加入而鼓足的士氣也隨之慢慢減弱。

  詹飛羽翻身.下馬,向趙靖玉單膝跪地,朗聲道:「紅衣軍忠勇將軍詹青峰之子詹飛羽,拜見尊主!」

  在他身後,兩萬紅衣軍齊刷刷跪倒在地,同聲高呼:「紅衣軍將士拜見尊主!」

  響亮的呼喊如雷聲滾過天際,響徹草原,震得人心肝直顫。

  趙靖玉驀地紅了眼眶。

  這兩萬紅衣軍,是母親留給他最寶貴的財富,也代表著母親對他最深沉的愛。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慕淵慕柯兩兄弟措手不及,趁著紅衣軍參拜主子之際,慕柯悄悄下達命令,令玉澤軍和宋景行的軍隊緊急向兩邊退開,和紅衣軍保持距離,而後再伺機撤退。

  然而趙靖玉可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衣衫半敞著看向他,嘴角露出邪.魅一笑:「怎麼,看了人家的身子,還想跑?」

  慕柯:「……」

  趙靖玉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重整盔甲,嗆啷一聲抽出腰間寶劍,劍鋒閃著寒光指向玉澤軍方向:「殺!」

  一聲令下,兩萬紅衣軍瞬間倒戈,如一片火焰撲向玉澤軍,所到之處,如大火燎原,玉澤軍一片片倒下。

  周雲成瞠目結舌,終於明白自己小瞧了這支「區區兩萬人」的軍隊。

  另一邊,謝南風也率領大周軍隊撲向宋景行的人馬,雙方展開惡戰。

  喊殺聲震天響,兵器相撞的聲音刺人耳膜,每一道寒光閃過,就有一個鮮活的生命倒下,血光飛濺,燃紅了半邊天空,草原上最美的落日如期而至……

  這是一場殘酷而持久的廝殺,從下午殺到日落,又從日落殺到月升,皎潔的月光悲憫地照著這片大地,屍體在月光下堆積如小山。

  五萬玉澤軍不敵兩萬紅衣軍,被殺得節節敗退,往北方且戰且逃。

  宋景行的軍隊果然如他所說,對大周軍隊的戰略戰術非常熟悉,是專門針對大周軍隊訓練出來的,因此,雙方打得十分膠著,難分勝負。

  打到後來,大周軍隊漸露敗勢,謝南風不敢戀戰,帶著隊伍東南方向逃走。

  宋景行自然不會輕易放他們逃走,率領人馬乘勝追擊,將自己滿腔的仇恨都化作戰鬥力,誓要將周軍一網打盡。

  然而,他還是失算了,當他的軍隊追到勒川邊界,和玉澤軍徹底分離後,謝戰霆突然率領大隊人馬從天而降,和謝南風形成兩面夾擊之勢,將他的軍隊圍堵在中間。

  宋景行這才明白自己上了謝南風的當,謝戰霆也並有在城中坐陣指揮,而是早就埋伏在此處,只等謝南風佯敗,將他引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認輸,咬緊牙關,率領人馬殺出一條血路,往山陽關方向逃去。

  等他們逃回山陽關,五萬人馬只剩三萬。

  謝南風還想乘勝追擊,但謝戰霆堅持窮寇莫追,暫時放過他們,回兵去支援趙靖玉。

  趙靖玉其實並不需要支援,紅衣軍的驍勇善戰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一路追著玉澤軍猛打,直逼玉都方向。

  慕淵從來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退到後來,他不願再退,發了狠要與趙靖玉決一死戰。

  慕柯不同意,勸他不要做傻事:「我們今天只是被詹飛羽騙了,只要能安全撤回玉都,日後總有機會報仇雪恨。」

  話音未落,後面的隊伍突然一陣騷亂,士兵們不再後退,反倒涌涌地往回跑,驚慌失措地喊,「王上,王上……」

  王上?兄弟兩個都是一愣,難道是父王得知他們不敵紅衣軍,親自率兵前來支援?

  可若是父王援軍趕來,士兵們為何驚慌失措?

  「我在這裡撐著,你快去後方看一看。」慕淵對慕柯說道。

  慕柯應聲,打馬向後方而去。

  一路行來,他終於聽清士兵們在喊什麼了,他們在喊「王上,王上被捉了……」

  慕柯心頭一沉,馬鞭瘋狂地抽打著馬兒,一路狂奔到隊伍後方,就見正北方向,離他們的隊伍不遠處,人頭攢動,火把通明,最前面一輛車駕被火光照亮,車上坐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男人,正是他的父王。

  「父王!」慕柯驚得心都跳出了嗓子眼,打馬衝過去,顫聲喚道,「父王,你怎麼了?」

  「怎麼了你看不出來嗎?」清脆悅耳的女聲響起,慕柯這才發現車駕旁邊的一匹駿馬上,端坐著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跳躍的火光映照出她明艷動人的容貌,一雙丹鳳眼冷清如月光,又明亮如星辰。

  「是你!」慕柯驚呼,「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讓你父王告訴你。」謝南嘉微微一笑,手中長劍指向玉澤王的咽喉。

  「降,降,降……」玉澤王連聲喊道,聲音嘶啞。

  慕柯的心都涼了。

  他們一統天下的大業才剛剛邁出第一步,怎麼就成這樣了?

  父王要他降,在這種情況下,降和死有什麼區別?

  不,我不能降,我也不能死,我還有兵馬,我還有錢糧,只要我能逃過今晚,我一定會贏的,我……

  「二王子,你聽見沒有,你父王讓你投降,你難道要違抗你父王的命令嗎?」謝南嘉揚聲喊道。

  慕柯回過神,咬了咬牙,將彎刀插回刀鞘,反手取下背後長弓,搭箭引弓,緩緩瞄準了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