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策像做夢似的,呆滯地看著眼前一派從容的小姑娘,定遠侯府的大管事,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削尖了腦袋都想得到的差事,她就這麼輕輕鬆鬆地捧到了他面前,並且還如此謙虛地徵求他的意見。
「袖兒,我,我何德何能……」他慌得不行,兩隻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我管個莊子還能勉強應付得來,那麼大的侯府,我能行嗎?」
「當然能行,莊子可比侯府大多了。」謝南嘉笑著打趣,特意走到他跟前與他小聲說道,「別人不知道你的本事,我心裡是有數的,當初全靠你,我才能跟著四姨娘來京城,中秋節你來送蓮藕,我說過要把你弄進侯府做管事,現在,我的承諾實現了,你無須瞻前顧後,只管去做便是。」
她這麼一說,宋策恍惚想起了中秋節和她那次短暫的會面,當時他只以為小姑娘是信口開河,沒想到,她居然是認真的,並且在短短几個月之後就實現了。
他早就知道,這姑娘不是個簡單人物,如今看來,她何止不簡單,簡直是太厲害了。
宋策按下心中的震驚,鄭重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
袖兒娘沒什麼主見,宋策願意留下,她自然要夫唱婦隨,何況留下的話還能時不時見到女兒,這誘惑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
既然兩人都同意留下,謝南嘉也就放了心,又囑咐了一些話,便讓人駕車送他們去往定遠侯府。
送走二人,謝南嘉隨盛青雲一起回前面。
盛青雲心裡還是有些酸酸的,問謝南嘉,是不是在她心裡,養母比自己這個親娘還要親,不然為何給他們安排這麼好的差事。
謝南嘉明白她的感受,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撒了個嬌,解釋道:「母親你想多了,我之所以這麼安排,不全是看在養母的情份,而是為了南嘉表姐的孩子,那孩子沒了母親,父親又是個不靠譜的,我是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給他培養幾個得用的人手,讓他將來的路能走得順當些。」
「這樣的話,倒是母親錯怪你了。」盛青雲聽了她的解釋,心下釋然,將她的手拉起來拍了拍,「你能這樣為小外甥著想,說明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你南嘉表姐命苦,都沒來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去了,以後咱們要多幫她看顧看顧孩子,好讓她在天上能安心。」
謝南嘉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滿懷感激依偎著小姨母,暗暗發誓,餘生一定要替表妹好好孝敬爹娘,守護好國公府。
「說到你南嘉表姐,我又想起你那可憐的姨母,這兩天咱們抽時間去將軍府一趟,探望一下你姨母吧!」盛青雲復又道。
謝南嘉自然求之不得,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盛青雲又道:「只是有一點,你現在是義女的身份,所以咱們去的時候要帶上你姐姐,避免人家胡亂猜測。」
姐姐這個稱呼讓謝南嘉微微愣了下神,而後才意識到是錦屏縣主。
從小姨母的態度來看,雖然已經知道了錦屏縣主是假的,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排斥冷落她,對她仍然和從前一樣上心。
人與人相處久了,感情自然會逐漸加深,這點謝南嘉可以理解,但有一點她很奇怪,難道小姨母從來就沒想過,在認錯孩子這件事上,錦屏縣主有可能也是主謀之一嗎?
袖兒娘說了,當初是有人給她前夫銀子讓她前夫去偷孩子的,這就說明錦屏表妹的失蹤一開始就是個陰謀。
有沒有可能是那個幕後主使發現國公府這麼多年一直不放棄尋找,怕這樣下去自己的罪行終有一天會暴露,所以才費盡心機挑選了一個丹鳳眼的女孩子冒充錦屏表妹,然後故意放出風去,通過二夫人鄭氏的遠房表哥把消息傳到了國公府。
倘若真是這樣,那個幕主使一定就藏在國公府,才能時刻掌握著府里的動向,洞察每個人的心思,一步一步牽著大家的鼻子走。
天吶!
謝南嘉細一思量,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假設她猜的都對,那現在的錦屏縣主絕對知道真相,並且願意為了利益配合那個主謀來欺騙國公府。
這得是多好的演技,才能成功瞞過所有人,並在短短的時間就俘獲了全府人的心,讓小姨夫小姨母都對她寵愛有加,明知她是假的也不把她往壞處想,還要讓她嫁進東宮,享無上尊榮。
當然,以上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小姨母雖然性子直率了些,小姨夫可是堂堂的鎮國公,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些吧,何況還有老國公和老夫人在,這兩位可不是那麼好騙的人。
想到這裡,謝南嘉細細回憶了一下錦屏縣主的言行舉止,感覺她除了過份熱情之外,其他的還算正常,上回在錦繡坊,還為了一件衣裳耍小性子,和尋常人家的嬌氣小姐沒什麼兩樣。
但願是自己想多了。
「半天不說話,在想什麼?」盛青雲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謝南嘉回過神,微微一笑:「沒想什麼,就是有些乏了。」
「乏了呀?」盛青雲道,「那就快點回去歇著吧,先前鬧哄哄的,我也沒時間問你,你姐姐想讓你與她同住在芙蓉院,我怕你初來乍到與別人住不自在,另外又叫人收拾了芙蓉院相鄰的添香居,不知你喜歡哪個?」
謝南嘉想了想道:「我確實不太喜歡和別人同住,就住在添香居吧,反正離得近,姐姐隨時可以來找我玩。」
她小時候時常會在國公府小住,每次都是住在添香居,後來盛青雲想著左右府上也沒有別的小姐,乾脆就把添香居當作她專用的房間,再沒讓旁人住過。
見她選了添香居,盛青雲不禁又感慨起了往事,一面和她講著當年的種種,一面帶著她去添香居歇息。
錦屏縣主聽聞她住進了添香居,趕來幫她歸置東西,抱著盛青雲的手嬌嗔道:「母親,妹妹定然是嫌棄我,才不願和我同住的。」
盛青雲柔聲安慰她:「不是這樣,你妹妹剛回來,有些拘束,等過些日子你們熟悉了,說不定還粘著你和你睡呢,到時你不要嫌她煩才好。」
錦屏縣主笑起來:「我巴不得妹妹粘著我呢!」
謝南嘉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她,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些許的異常,可惜什麼也沒看出來。
母女三個說了一會兒話,盛青雲便帶著錦屏縣主走了,讓謝南嘉好好歇息,晚飯再差人來叫她。
兩個丫頭上前幫謝南嘉寬衣,伺候她躺下,便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守在廊下。
謝南嘉倒也不是太困,就躺在那裡睜著眼睛想心事。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兒子,以往在侯府,她也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兒子,可今天不知怎地,不過才大半天的功夫,竟覺得像是和兒子分別了好幾年。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她琢磨著,還是得讓趙靖玉儘快來提親,最好是今年提親,明年就成親,這樣她才能早點回去守著兒子。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想笑,像她這麼急切想要嫁人的姑娘恐怕不多,趙靖玉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話她。
說來也怪了,以前她明明很牴觸和趙靖玉在一起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那種情緒就自動消失了,現在她非但不再牴觸,反倒對趙靖玉多了一些依賴,甚至已經決定將自己的未來都押給他了。
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來想去,為自己找了個不算高明的藉口,她需要一個盟友,而趙靖玉和她沒有利益衝突,行動又不受限制,所以很適合她,還有一點,趙靖玉手裡有人,且個個都很有本事,正好彌補了她人手上的欠缺。
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好歹已經算是國公府的小姐,也是時候培養一些自己的心腹了。
東想西想的,困意慢慢湧上來,她便合上眼帘進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窗外面天光已暗,想著應該快要到晚飯時候了,就起身下床找衣裳穿。
先前脫下的衣裳就掛在衣杆上,她看了兩眼,才恍然記起自己如今是有丫頭的人了,應該叫丫頭進來伺候。
正要揚聲喚人,聽到廊下有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一個聲音說道:「咱倆也是夠倒霉的,被派來服侍一個假小姐,夫人也不知抽了什麼風,明明自己的女兒已經找回來了,還非要弄一個丫鬟來當女兒,她那麼想要女兒,咱們府里多少丫鬟不能收,偏跑到別人府里去收了一個,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噓,你小點聲!」另一個聲音制止她,「我看你才是抽風,居然敢妄議主子,叫小姐聽見,咱們都別想活了。」
「她算哪門子小姐,說白了不過是和咱們一樣的下人。」先前的聲音不屑道,「正經小姐哪有她這樣大白天關起門子睡大覺的,怕是從來沒睡過這麼軟乎的床,指不定睡到什麼時候呢,還怕她聽見。」
「我真想不通你有什麼不服氣的,錦屏縣主都沒意見,礙著你什麼事了?」
「你怎麼知道縣主沒意見,縣主那是當著夫人的面不好說,畢竟自己才回府沒多久,根基不穩。」
「怎麼不穩了,縣主可是未來的太子妃,人家是大度,所以才不計較,哪像你!」
「大度,呵呵,那是你眼拙,等著瞧吧,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誰也沒發覺屋裡的人已經醒了。
謝南嘉也不忙著叫她們了,自己穿了衣裳,無聲無息地坐在梳妝檯前,一面梳頭挽發,一面繼續聽她們說嘴,等到一切都收拾停當,才慢條斯理地走到門前,拉開門走了出去。
廊下的兩個丫頭聽到門響,立時噤了聲,忙忙地迎上去問:「袖兒小姐,你醒啦?」
「嗯。」謝南嘉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其中一個丫頭見謝南嘉已經穿戴整齊,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小心翼翼問道:「小姐是什麼時候醒的?」
「有一會兒了。」謝南嘉打了個哈欠,「從來沒睡過這麼軟乎的床,要不是口渴了,指不定睡到什麼時候呢!」
兩人臉色大變,齊齊跪倒在地,一迭聲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恕什麼罪,我不過是和你們一樣的下人。」謝南嘉淡淡道。
兩個丫頭嚇得面無血色,連連磕頭求饒。
謝南嘉仍舊淡淡的:「磕頭頂什麼用,不如和我講一講,錦屏縣主怎麼不省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