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託付

  星月黯淡,屋頂上靜悄悄的,並無人跡,皇甫向四周看了一圈,什麼也沒發現,只聽到相鄰的屋頂傳來幾聲貓叫。

  莫非是野貓鬧出來的動靜?

  他想了想,從屋頂下來,仍然守在門外。

  只是這樣一番折騰後,他也沒能聽到謝南嘉最終是怎麼回答的,屋裡聲音漸漸平息下來,母女二人已進入了夢鄉。

  沒辦法,這怨不得他,要怪就怪那隻貓,皇甫無奈地聳聳肩,裹緊二公子特地賞給他的禦寒狐裘,抱臂靠在檐下,閉目養神。

  對面屋頂匍匐著一個黑影,正屏息靜氣地注視著他。

  趙二公子手下有兩個頂尖侍衛,一個衛鈞,一個皇甫,平時不管走到哪都和他形影不離,如今二公子居然把其中一人派來保護一個丫頭,可見對這丫頭有多重視。

  還好他只是奉少夫人之命來調查丫頭的身世,若是行刺殺之事,根本不可能得手。

  不過話說回來,趙二公子一個庶子,侯爺為何會為他配備頂尖高手做侍衛,這樣的待遇,怕是身為世子的趙靖平都享受不到。

  難道是因為二公子見天闖禍得罪人,怕他被人尋仇,所以才派了高手保護他?

  暗衛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只要有皇甫在,自己壓根無法接近那丫頭,更不要說調查她的身世了。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等二公子他們啟程回京,自己留在莊子打聽。

  這樣想著,暗衛便悄悄離開了屋頂,找地方藏身休息。

  而此時三百里外的京城,東宮太子寢殿之中,宋景行正對著一封密報眉頭緊蹙。

  密報上說,趙靖玉的護衛遠不止平時帶出去的那些,背地裡還有一批暗衛,全都是定遠侯帶出來的兵,個個驍勇善戰,身手了得,定遠侯做了兵部尚書後,那些人便退役離開了軍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去向,不成想竟然偷偷跟了趙靖玉。

  宋景行披著棉袍,在房裡來回踱步,面沉如水地將密報反覆讀了好幾遍,趙靖玉作為一個庶子,居然私下豢養退役兵做暗衛,他究竟意欲何為?

  難道他想謀反不成?

  「謀反倒不至於。」謀士馮紹袖手分析道,「依微臣之見,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定遠侯愛子心切,擔心正室沒有容人之量,怕小兒子的性命受到威脅,故而組建了一支護衛隊保護他的安全。另一種是趙靖玉不滿嫡母的苛待,明面上花天酒地,遊戲人生,實則卻在暗中悄悄培養自己的勢利,準備侍機奪權。」

  「只是這樣嗎?」宋景行沉吟道,「孤怎麼覺著他就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呢?」

  「殿下多慮了。」馮紹道,「即便他是頭狼,所圖謀的也是侯爵之位,與殿下目前的身份沒多大關係,更談不上利益衝突,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不,馮卿須知有句話叫防患於未然。」宋景行伸展手臂道「這天下早晚是孤的,假定趙靖玉真的從兄長手中奪得了侯爵之位,以著他的猖狂,還不知要給孤惹來什麼麻煩,孤寧願要一個碌碌無為的定遠侯,也不想要一個野心勃勃不服管教的定遠侯,你懂嗎?」

  「……」馮紹覺得太子有點小題大做,趙靖玉再怎麼猖狂,也不過是個庶子,大周從來沒有哪個王侯之家有過庶子上位的先例,何況定遠侯夫人手裡還握有蓋著聖上私印的約法三章,怎麼著也不會任由趙靖玉得逞的。

  然而他是臣,太子是君,太子說的話,哪怕他不認同,也還是要聽從的。

  「所以,殿下接下來對趙靖玉有什麼打算?」他謹慎問道。

  「孤還沒想好,暫時不要驚動他。」宋景行道,「孤覺得他身上肯定還有其他的秘密,讓人繼續盯著他,不可鬆懈。」

  「是!」馮紹領命退下,臨走又忍不住提醒,「殿下還是不要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分心,當務之急應該將重心放在和錦屏縣主的聯姻上,有了鎮國公府做後盾,殿下方可高枕無憂。」

  「孤省得,你去吧!」宋景行揮袖道,等馮紹走了,他倦怠地捏了捏眉心,眼前浮現一張嬌俏的小臉。

  東宮雖無正妃,卻也不缺少侍.寢之人,女人於他而言,不過是調劑身心的工具,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一個小丫頭念念不忘。

  時隔多日,那句「奴婢想替二公子把自己贏回去」的話還像個魔咒似的時常縈繞在他耳邊,他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只知道自從經歷過圍場投壺之後,其他女人在他眼裡都變得索然無味,就連最合他心意的安美人也不能再引起他的興趣。

  至於那個流落民間十二年的錦屏縣主,他更是看不上眼,因為那位小姐在他眼裡,除了一個顯赫的身份,和鄉下姑娘沒什麼區別。

  還好母后已經應允了他,只要他娶了蘇錦屏,其他的女孩子他想要誰都隨他的便。

  因此,為了能早一天把那個小丫頭接進東宮,他就算再不喜歡蘇錦屏,也會盡力為自己促成這門親事的。

  到時候看趙靖玉拿什麼和他爭。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趙靖玉痛失所愛的反應了。

  ……

  雞啼三遍,天光大亮,謝南嘉和袖兒娘早早起床洗漱,為了防止婚禮中途餓肚子,母女兩個簡單做了兩碗面吃。

  吃完面,負責給袖兒娘梳妝的婦人們便來了,一共四個人,把袖兒娘團團圍住,為她更衣,梳頭,上妝,忙得不亦樂乎,鄉下人慣有的粗聲大氣把整個小院都烘托得喜氣洋洋。

  鄉下人也不會梳什麼時新的頭,謝南嘉旁邊看著,橫看豎看都不滿意,便從梳頭的婦人手裡接過木梳,笑著說道:「我在侯府倒是學了一些新鮮花式,今兒個就由我親自給我娘梳一回頭吧!」

  袖兒娘起初還沒覺得怎樣,一聽女兒要親自為她梳頭,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大喜之日,可不興掉眼淚。」旁邊的婦人忙勸慰她,「你嫁了大管事這麼好的男人,女兒又漂亮又懂事,還深得二公子器重,這麼好的福氣,別人都羨慕不來的,你該高興才對。」

  袖兒娘的淚仍是止不住,哽咽著對婦人們說,自己有幾句話要交待女兒,請她們先在外面等一等。

  婦人們便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

  袖兒娘拉著謝南嘉的手示意她坐下,抹著眼淚道:「袖兒,自從你爹死後,咱娘兒倆在這莊子上已經相依為命七年有餘,娘心裡有個深藏了許久的秘密,一直想著等你長大嫁人的時候告訴你,沒想到,你還沒有出嫁,娘卻先嫁了人,娘現在也拿不準,這個秘密是趁現在告訴你,還是等你出嫁再告訴你。」

  謝南嘉聞言一怔,握住袖兒娘的手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袖兒娘的秘密肯定是和袖兒有關的,她不是真正的袖兒,她不知道這個秘密自己該不該聽,能不能聽,聽了之後對自己會不會是一種負擔。

  萬一真如趙靖玉所說,袖兒是撿來的或者買來的,難道還要她去替袖兒尋找親生父母,認祖歸宗不成?

  她已經有了兩個娘,不想再平空多出來一個娘。

  「娘,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是什麼,但我是這樣想的,如果一件事你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說,就說明它可能是一件讓人承受不了的事,既然這麼多年我不知道這個秘密也一樣過得很好,就說明它應該也沒多麼重要,所以,你不說也沒關係的,或者等我長大些成熟了再說也行。」

  袖兒娘聽得一愣一愣的,都有些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看來京城果然不比鄉下,女兒在那裡不過待了幾個月,說話都不一樣了。

  「可是,我怕我不說,將來你知道了怨恨我。」

  「不會的,我永遠不會怨恨娘的。」謝南嘉信誓旦旦地保證。

  袖兒娘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聽從了她的建議,把那個秘密又放回了心底,打算等她長大了再說。

  重新上好妝梳好頭,外面便響起了吹吹打打的禮樂聲和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宋策披紅掛彩帶著花轎前來迎親了。

  袖兒娘頓時緊張起來。

  「娘,不要怕,有我陪著你呢!」謝南嘉親手將大紅的蓋頭蒙在她頭上,牽著她的手向門外走去。

  袖兒娘的手都是冰涼的。

  出了門,就見院裡院外都圍滿了男女老少,各個臉上喜氣洋洋的,等著看新娘子上轎。

  袖兒娘的嫁衣描金繡鳳,上面還鑲滿了珍珠,晃得眾人眼花繚亂,也讓女人們羨慕不已。

  謝南嘉眼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趙靖玉,他今天意外地沒有穿紅色,而是穿了一套和謝南嘉同色系的紫色衣袍,金冠束髮,長身玉立,高貴而俊朗。

  接收到謝南嘉投來的目光,他輕輕勾起唇角,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微笑。

  謝南嘉心尖一顫,忙收回視線,將袖兒娘的手遞給等候在花轎前的宋策。

  「宋叔叔,我娘就交給你了,請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讓她受委屈。」謝南嘉殷殷囑託道。

  這明明該是父母向女婿託付女兒的話,謝南嘉一說出口,袖兒娘又忍不住在蓋頭底下淚流滿面。

  周圍的婦人們也被觸動,紛紛扯著袖子擦拭眼角。

  不管怎麼樣,這對孤兒寡母總算是熬出頭了。

  宋策接過袖兒娘的手,鄭重道:「袖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娘好的,我這人嘴笨,不會說好聽話,你就看我怎麼做就行了。」

  「好,我信你。」謝南嘉說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信任你的。」

  若不是信任他,當初也不會找他聯手對付胡三木,更不會讓他去侯府送信。

  宋策明白她話里的意思,重重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把袖兒娘扶進花轎。

  禮樂又起,鞭炮齊鳴,眾人一路簇擁著花轎去往宋策家。

  謝南嘉趁機擠到趙靖玉身邊與他同行。

  人群散去,不知從哪裡出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怨毒地盯著遠去的花轎,恨恨啐了一口:「殺千刀的,害死了我兒子和我男人,他們倒過得和和美美,等著瞧,老娘非叫你們血債血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