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萬里山河不及你

  出了城,京中繁華漸漸被拋在身後,趙靖玉從上了車開始,就一直盯著謝南嘉看,像是怎麼都看不夠。

  謝南嘉心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話原也沒錯,可如他這般見著美色就挪不開眼的,還真沒有幾個。

  這世上有書痴,有劍痴,有情痴,有花痴,趙靖玉這種是不是該叫美痴?

  這樣想著,謝南嘉不禁輕笑出聲。

  「笑什麼?」趙靖玉問。

  「沒什麼。」謝南嘉收起笑,正色道,「你能不能別總盯著我,看看風景不好嗎?」

  「光禿禿的有什麼好看?」趙靖玉隨手掀起車簾,只瞟了一眼就又放下了。

  「怎麼不好看。」謝南嘉掀起自己這邊的帘子,看著近處青青的麥苗,遠處起伏的山巒,悠悠道,「多少人流血犧牲打下來的大好河山,在我看來,每一寸都是好看的。」

  「你一個丫頭,竟有這覺悟?」趙靖玉戲謔道,「不過,在我眼裡,萬里山河都不及你好看。」

  「……」謝南嘉差點肉麻死,因不知道該怎麼接,便假裝沒聽見,繼續看風景。

  「你和國公夫人似乎很談得來?」趙靖玉道,「要不是你娘在莊子上,我差點要以為她是你娘了。」

  謝南嘉一愣,放下帘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大概是因為眼睛吧!」趙靖玉想了想說道,「你的眼睛幾乎和國公夫人一模一樣,甚至比錦屏縣主的都像。」

  「真的嗎?」謝南嘉之前沒有在意過這件事,被他一提醒,也覺得這事是挺巧的,「這麼說的話,豈不是和將軍夫人的也很像?」

  「對,就像祖傳的一樣。」趙靖玉笑著說道,有意無意地調侃她,「等回頭見了你娘,問問她你是不是撿來的或者買來的,沒準你也是國公府或將軍府流落在外的明珠呢!」

  謝南嘉心頭一跳,隨即笑道:「怎麼會,不是誰都像錦屏縣主那麼好命的。」

  車子一路向前,過了北沙河橋,時隔數月,當初坍塌的橋樑已經修好,聽著嘩嘩的水流,謝南嘉不禁想起了夜宿客棧那晚,四姨娘險些遭人暗算,幸好劉婆子當了替死鬼,才讓她逃過一劫。

  現在想來,興許那天晚上行刺的人就是馮七和他的兄弟。

  她決定,回來之後去找馮七求證一下,倘若果真如此,正好多了一個扳倒秦氏的證據,四姨娘若是得知真相,肯定會助她一臂之力的。

  過了北沙河,離京城越來越遠,一個時辰後,又到了謝南嘉初遇宋淮的那間茶棚和那片樹林。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又是隆冬時節,茶棚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破舊的用來遮陽擋雨的棚子孤零零杵在那裡。

  想起宋淮,謝南嘉眼前浮現出一個白衣飄飄,丰神俊朗,幾乎可以媲美趙靖玉的少年,在他們僅有的兩三次接觸中,她對那少年印象還是很好的。

  圍獵結束後,趙靖玉說宋淮隨聖駕回了京城,只可惜她沒有機會在京中與他相見,也不知他如今回了南召沒有。

  趙靖玉看著她眉目明顯變得柔和,似在想念什麼人,伸手指戳了她一下,問道:「你在想誰?」

  謝南嘉收起思緒,輕笑道:「在想我娘,想她穿上二公子精心挑選的嫁衣,會有多漂亮。」

  趙靖玉道:「我不記得你娘的樣子,你長得像她嗎?」

  「不像。」謝南嘉道,「我娘說我長的像我爹。」

  「哦?那你爹年輕時應該是個美男子。」趙靖玉說道,跟著又加了一句,「雖然肯定比不過我。」

  謝南嘉:「……」

  夜幕在不知不覺間籠罩了大地,官道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只剩馬車轔轔的聲響迴蕩在夜色里,偶爾有快馬飛駛而過,不是有急事,便是信使。

  為了能儘快趕到紅藕莊園,一行人途中都沒怎麼休息,餓了就吃些自帶的點心。

  隨著夜越來越深,興致勃勃的兩個人都不自覺地犯起困。

  趙靖玉的馬車很寬敞,睡兩個人綽綽有餘,然而做為丫頭的謝南嘉是沒資格睡覺的,她能做的就是拿出座位下暗格里的被褥鋪墊好,服侍趙靖玉舒舒服服地躺進被窩,然後強打精神守著這位爺。

  趙靖玉挑著被窩提議道:「出門在外,倒也不必遵守這些死規矩,你若願意,可以進來和我一起睡。」

  「……」謝南嘉擺手道,「多謝二公子,我不困。」

  這人只看她換了身衣裳就魂不守舍,進去和他一起睡,豈不是自投羅網?

  趙靖玉似乎又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撇嘴道:「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寒地凍,荒郊野嶺的,你想怎麼著我還不干呢!」

  謝南嘉:「……」

  二更過後,馬車終於拐進了紅藕莊園的大道。

  先行的侍衛早已把二公子到來的消息傳到了莊子上,因此莊子上男女老少都沒有歇息,在大管事宋策的帶領下,頂著寒風在路口迎接。

  謝南嘉在迷迷糊糊中被趙靖玉喚醒,睜開眼睛一看,自己不知何時躺進了趙靖玉的被窩裡,與他貼.身而眠,腦袋還枕在他的臂彎里。

  謝南嘉睡意全無,激靈一下坐了起來,驚慌地向後退開,檢查自己的衣衫。

  「嘁!」趙靖玉嗤聲道:「要不是怕你凍涼了沒人伺候,我才懶得管你,結果倒好,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謝南嘉訕訕笑了一下,為了掩飾尷尬,撩起車簾往外看:「到哪兒了?」

  前面火把搖曳,人影晃動,車子已然到了村口。

  車夫喝止了馬兒,車子在眾人面前停住,宋策連忙帶頭跪下,口中高呼「恭迎二公子駕臨。」

  衛鈞上前打起厚厚的棉簾,趙靖玉率先下了車,在眾人的跪拜中,回手將謝南嘉扶了下來。

  眾人紛紛偷眼觀看,稀奇裡面的人是什麼來頭,居然要勞動二公子親自攙扶。

  等到盛裝打扮的謝南嘉下了車,人們一時都沒認出來她,見是一位美貌女子,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是二公子的寵妾。

  謝南嘉站定,視線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袖兒娘的身影,很快便在前排正中看到了她。

  「娘!」謝南嘉激動地喚了一聲,疾步向她走去。

  眾人都是一驚,茫然相顧,不知她在叫誰。

  袖兒娘也有些恍惚。

  突然有女孩子失聲叫道:「袖兒,她是袖兒。」

  人群一片譁然,所有人都驚詫地瞪圓了眼睛。

  袖兒娘終於認出自己的女兒,立刻失控地哭了出來,張開雙臂奔向謝南嘉。

  「袖兒,我的袖兒!」

  「娘,我回來了!」謝南嘉也張開雙臂,和她緊緊抱在一起。

  沒見的時候,謝南嘉倒沒覺著有多想念,以為自己對袖兒娘是感激大過親情的,等到一見著真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感覺心底的思念仿佛潮水一樣奔涌而出,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袖兒娘是她重生後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第一個真心實意對她好的人,雖然相處的時日並不長,對於她的意義卻不可替代。

  「袖兒,娘想死你了!」袖兒娘泣不成聲地捧住女兒的臉,借著跳躍的火光近乎貪婪地打量她,一連聲問道,「你在侯府過得好不好,吃不吃得飽,幹活累不累,有沒有受人欺負?」

  「沒有。」謝南嘉含淚搖頭,「娘你不要擔心我,我過得很好。」

  「是啊是啊,瞧袖兒這一身穿戴,就知道她過得很好了。」後面有婦人說道。

  女孩子們投來的目光也充滿了艷羨。

  「你瞧,我就說這狐媚子去了侯府會繼續勾搭二公子吧!」春芳在人群中小聲對紅杏說道。

  「那是人家有資本。」紅杏酸溜溜道,「有本事你也去呀!」

  袖兒娘後退兩步,好好把謝南嘉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欣慰道:「瞧著是不錯,你過得好娘就放心了,這衣裳挺貴的吧?」

  「也不是很貴。」謝南嘉怕她心疼,便把趙靖玉搬出來,「是二公子給我買的。」

  女孩子們一陣躁動。

  袖兒娘卻聽得心一沉,直覺地想到女兒是被二公子收了房,不免難過起來。

  「娘,你不要多想。」謝南嘉知道她的心思,忙安慰道,「二公子給我買衣裳不是為別的,是獎勵我做事勤快,任勞任怨。」

  趙靖玉:「……」

  她可真會編!

  袖兒娘很相信女兒,聽她這麼說,就放了心,囑咐道:「那你以後也要好好做事,好好服侍二公子。」

  「嗯。」謝南嘉點點頭,「娘,二公子是聽聞大管事要成親,專程來參加你們的婚禮的,二公子還特意挑選了一套錦繡坊的嫁衣給你做賀禮。」

  錦繡坊的嫁衣?

  婦人們和女孩子們差點沒瘋,錦繡坊的衣裳聽說都貴得離譜,隨便一件就能頂普通人家兩年的花銷,袖兒到底是怎麼迷惑了二公子,才能讓二公子為她一擲千金?

  袖兒娘沒想到自己此生還能穿上錦繡坊的嫁衣出嫁,誠惶誠恐地向趙靖玉道謝:「多謝二公子,小婦人何德何能,讓二公子如此破費,實在惶恐。」

  「宋娘子不必惶恐。」趙靖玉肅容道,「宋管事為紅藕莊園兢兢業業勞心勞力,我這是代表侯府對他表示嘉獎,同時也希望宋娘子日後能盡心協助宋管事打理紅藕莊園,帶領眾鄉親把日子過得更加紅火。」

  謝南嘉:「……」

  他可真會編!

  宋策卻當了真,拉著袖兒娘感激涕零地給趙靖玉下跪磕頭:「多謝二公子,小的一定竭盡所能把莊子管理好的,請二公子放心。」

  「如此甚好!」趙靖玉一本正經道,轉臉就趁人不注意沖謝南嘉拋了個媚眼。

  謝南嘉:「……」

  客套了一陣子,眼看天越來越晚,風越來越冷,趙靖玉便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莊子,去大宅院安歇。

  謝南嘉和他商量,說自己今晚想陪娘親睡一晚。

  念在袖兒娘明天就要出嫁,趙靖玉百般不情願地答應了。

  宋策陪同前往,問他可要臨時找兩個丫頭服侍,春芳和紅杏頓時激動地豎起了耳朵,恨不得上前毛遂自薦。

  不料趙靖玉卻道:「我帶的人手夠用,無須勞煩他人。」

  春芳和紅杏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心中躁動的火苗瞬間熄滅了。

  謝南嘉隨著袖兒娘回了家,借著火把的亮光,發現先前的破敗茅草屋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間高大寬敞的青磚大瓦房,連側邊的廚房都是新蓋的。

  「娘,這房子住著可還好?」謝南嘉問道。

  「好好好,好的不得了。」提起房子,袖兒娘滿心歡喜,「多虧了二公子,咱們才能住上這青磚大瓦房,這房子又敞亮又暖和,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下大雨了,二公子真是咱們的大恩人,他這麼好的人,肯定會長命百歲,大富大貴,子孫滿堂的。」

  謝南嘉:「……」

  要不說百姓純樸憨厚呢,二公子不過動動嘴皮子,一分錢沒花就成了大善人,活菩薩,就差沒被鄉民們供起來了。

  正想著,袖兒娘說道:「前些日子,大夥還說要給二公子塑個像放山上廟裡供著呢!」

  「……」謝南嘉哭笑不得,忙勸阻道,「娘,二公子只是個庶子,你們感謝他,就放在心裡,私下為他祈福,千萬不可供奉香火什麼的,一來折壽,二來遭妒,讓夫人知道了,會給他惹麻煩的,娘你往後就是管事娘子了,回頭一定要把這話和大夥說清楚,知道嗎?」

  「哦哦哦,你說的對,是我們想簡單了,回頭我會和大夥說的。」袖兒娘連連點頭,「我們就踏踏實實做事,不給二公子添麻煩就行了。」

  母女二人燒了熱水洗漱一番,躺在一個被窩裡依偎著說貼心話。

  謝南嘉問袖兒娘明天的事都準備好了沒有,袖兒娘說她和宋策都是外鄉來的,無親無故的,也沒有親朋來賀喜,所以一應事情都很簡單,只等著明天一早莊子上的幾個婦人過來給她梳妝,然後花轎就會來接她去宋策家,拜天地,招待莊子上的鄉民吃酒席,別的就沒什麼了。

  「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娘真是孤身一人。」袖兒娘說道,「娘之前也沒問過你的意見,整天憂心著怕你不高興,宋策托人給你捎信,你也沒回信,娘還以為你不同意呢!」

  「怎麼會,我很高興,就是那信中間不知怎麼周轉的,今兒個早上才到我手裡。」謝南嘉說道。

  「今兒個早上才收到?袖兒娘吃了一驚,「那你和二公子豈不是趕路趕得很辛苦,哎呀,我都不知道,也沒有好好謝謝二公子。」

  「都給他磕頭了,還要怎麼謝。」謝南嘉笑道,「二公子不是拘泥俗禮的人,娘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袖兒娘見她說得輕快,怔怔一刻,試探道:「袖兒,你是不是喜歡上二公子了?」

  屋外奉命來護守謝南嘉的皇甫連忙豎起耳朵,想聽聽她怎麼回答。

  袖兒向來嘴硬又矜持,從不主動表露自己的心意,二公子一直很苦惱,皇甫想著,倘若此刻袖兒承認自己喜歡二公子,他要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二公子,二公子肯定會重重賞賜他的。

  正想著,屋頂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踩裂了瓦片的聲音。

  皇甫一愣,繼而騰身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