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城的結婚儀式,男女不同。
普遍來說,男方和女方都要舉辦婚禮,但男方這邊是整整一天,而女方則是半天。
具體來說,男方熱鬧都在下午,而女方熱鬧則在上午。
原因是男方迎親的車輛會在早晨出發,趕下午一點前將新娘接回家裡。
新娘在娘家時,娘家這邊才有意思,等新娘子被接走了,也就失去了繼續堅持的意義。
所以,男方這邊,至少會經歷早上吃麵,也稱之為喝湯,下午坐席,也就是過橋的階段。
但女方,若是遇見摳搜的娘家人,直接不過橋,就讓人上午吃頓面,等著女兒被接走,就算是這邊結束了。
真正的利益最大化。
後世人們都說江西的彩禮高,其實榮城的彩禮也不低,而且榮成人還有個壞習慣,那就是所有彩禮都歸屬於娘家,並且還不怎麼給女兒陪嫁。
很多就給女兒幾床被子而已。
之所以很多迎親的時候,拉的嫁妝看起來還不少,那都是女方這邊的親戚給的賀禮,也會被當做娘家的陪嫁一起過來,顯得就多了許多。
還有幾分鐘到7點半,村道上忽然響起車的鳴笛聲。
眾人開始還不知道是什麼聲音,都抽空跑出去看,結果就發現三輛披紅掛彩的車,沿著村道緩緩駛入,可能是看到這邊的情形,甚至還放出熟悉的西洋樂。
村里要是進來個摩托車,都是稀罕物。
余秋堂的摩托車在村里都開了幾個月了,每次進來,依然還有小孩子跟在後面跑。
就更不用說汽車了。
大家都非常震驚,完全超出他們的想像和理解。
若不是車前面懸著大紅色的禮花,眾人肯定以為這不知是哪裡的大領導下來村里視察工作,只有大領導才能坐得起小轎車。
誰會想到,這是為婚禮準備。
可不管眾人如何猜測,車子還是緩緩駛來,最後停在余秋堂家前面的空地上。
張浩從車裡下來,先是駐足看了眼這邊的院子,發現是個幾畝大的嶄新院子,還有高大宏偉的門樓,還是微微有點驚訝。
他一路走來,路上看到的院子都破破爛爛,咋然看到這麼個鶴立雞群的地方,還真是意外。
看來,表姐的這位朋友,也不是一般人。
他正想著找個人問,就看到一個俊朗的年輕小伙快步走來,滿面笑意。
「您好,您這是……」
「這裡是余秋堂家吧?」
「對對,我是余秋堂的堂哥余秋山,請問你們這是……」
余秋山說了兩次,都沒敢直接將余秋堂請來的婚車說出口。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這三輛車什麼價位。
真就是普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尤其是奔馳,這東西放到的榮城市區,也是非常罕見能看到一輛,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看樣子,車牌是來自於省城,堂堂什麼時候,竟然認識來自省城的這種大人物了?
所以他必須小心翼翼,免得鬧出笑話,或者得罪了對方。
他是在外面生活的人,比村里其他人見得世面多,處事作風也會更為細緻和小心。
「哦,是就好,我們是余秋堂請來的婚車。」
眾人這都聽到了,皆是倒吸口涼氣。
余秋山也同樣如此。
還真的是。
儘管心裡已有猜測,真正聽到靴子落地,余秋山依然很震驚,足足幾秒後,他才反應過來,急忙說:「啊,原來是這樣,那請進,稍微休息會。」
張浩看了眼院子出出進進的人,眯著眼遲疑片刻,點點頭。
作為一個富家孩子,他見過的婚禮基本都是酒店裡,固定的儀式,大家推杯換盞,哄鬧一番結束。
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鄉村的婚禮,頓時心裡有點好奇,也想進去看看,便和兩個司機跟著余秋山進去。
在院子裡,剛好看到迎出來的余秋堂。
說是按照黃道吉時,應該是8點05分出門,那就還有小半個小時。
余秋堂還有其他事要忙,便讓余秋山帶著他先去喝湯。
張浩開始看到的紅彤彤的餄絡面不以為然,心想這種農村的面吃起來有什麼味道,還準備拒絕,但卻看到同行的兩個司機率先吃起來,而且吃的還不亦樂乎,非常過癮的樣子。
於是也嘗試挑起一股面吃了下。
這一吃,立刻就明白司機師傅為什麼吃的如此滿足。
他不是沒有吃過餄絡面,但街道上的面,和這種鄉村紅白事上的面完全無法比。
比起這裡味道的醇厚,街道面簡直就是白開水。
這一口氣,就吃了三碗湯的,還專門拌了一碗乾的,吃的賊拉過癮。
能吃這麼多,當然也與紅白事上的碗小,盛裝的面少有關。
村裡面幹活的人,動不動就吃十幾碗。
第四碗面入腹,旁邊侍候桌子的總管就要給他再添,他急忙的將碗倒扣在桌上。
「飽了飽了,吃不進去了。」
「多吃點啊,看你都沒怎麼動嘴,到我們這裡,你辛苦的,也沒啥好東西招呼你,就一點點面,能吃就多吃點。」
「真的飽了,我沒客氣,我平時吃麵就吃一碗,今天吃了你們四碗,已經超水平發揮。」
「客氣的不行,你們都是大城市出來的人,肯定山珍海味吃多了,我們農村就這樣,不求好,但是管夠!」
「真不能吃了,你們也太熱情了。」
「那……再吃碗乾的吧,油鹽醬醋啥都有,伴著吃也好吃。」
張浩被勸說的有點都難為情。
他發現這農村人的熱情,和城市裡的人的熱情完全不同。
城市裡,大家也熱情,而且話說得很好,親的像親人,但是呢,你還是能感覺出對方只是在鋪墊,背後總有吃飯之外的目的。
可在這裡,他能看出憨厚的總管就純粹是希望他多吃點,這種熱情不算特別誇張,但很質樸,讓他心裡沒有排斥,忌諱,只有真實的感謝。
最後實在沒辦法,他又吃了一碗乾的。
這才擺脫熱情供給。
好在,時間剛好過了8點,余秋堂和前去迎親的人也出來了,他這才解放出來。
按照規矩,結婚第一天雙方父母不能相見,所以余秋堂這邊就帶著三嬸子和二姐一起。
二姐也是早上才匆匆趕過來。
她是老師,氣質什麼也最好,雖然沒有大姐漂亮,卻更善於應對其他事。
這邊還帶著余秋江一起。
主要是為了陪酒。
新郎去新娘那邊接親,若是遇見過橋,就要挨個敬酒,這邊人本來酒量好,一圈下來就要喝不少,萬一遇見那些故意「使壞」的勸酒,真就不好對付。
大喜之日,又是新娘那邊的親戚,人家敬酒,新郎要是矜持著就是不喝,氣氛就尷尬下來。
西北人看待男人,最起碼的要求是豪爽,若是這點都做不到,就會成為笑話。
丈母娘和妻子都會被人嘲笑。
所以一般新郎官就會撐到底。
也有像余秋堂這樣,申請個外援,幫著一起擋酒。
余秋江的酒量深不見底。
余秋堂的印象里,就沒見過余秋江喝多的時候。
再配合著他自己的酒量,想必就沒問題。
新郎官坐在前面車上,二姐和余秋江坐在後面,出發前余得金專門跑過來交代,到人家那邊,要注意禮貌,不要丟了禮數。
也詢問帶了錢沒,萬一有個什麼花銷,不要太小氣。
新婚日子,不是大事情,一切都以和為貴。
一輩子只結婚一次,不要搞得後面一回想起來就不高興。
余秋堂點頭應了。
還有一些其他親戚,姑姑們,嬸子們,也都紛紛交代了一些事,余秋堂也都一一答應。
在一陣鞭炮聲里,三輛車緩緩離開王家莊,向米家莊而去。
兩個村子其實直線距離不遠,只有七八里,但汽車要走,要先繞到清泉鎮上,然後再從另外一個大道進去。
車一路開著,播放著音樂。
顯得特別拉風。
沿途不知吸引了多少羨慕的目光。
很多待出嫁的姑娘,或者是還沒有娶親的小伙子們,心裡都有了個念頭,等我們結婚……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代價多大,以他們的年齡,很多人註定沒有這個機會。
余秋堂算是以一己之力,給村民們心裡埋下一顆根本沒有發芽土壤的種子。
路上,車開的很慢。
有些地方坑坑窪窪,有地方又會碰到來回穿梭馬路的羊羔,甚至是半天挪不開步子的老頭老太太,以車和路寬度的匹配,只要路上有任何「障礙」,車子就過不去,只好按喇叭協調。
若是遇見不喇叭的羊,還得下去人工驅趕。
相當的不容易。
等走到省道上,就相對好很多。
張浩嘴裡哼著歌,百無聊賴,從後視鏡里看了眼余秋堂,發現他側臉正看著窗外,並不是滿臉驚喜,而是一副說不出來複雜神情。
心裡更是好奇。
說穿了,自從收到表姐給他的電話,他就一直很迷惑,表姐就算因為姐夫的關係,要融入這個環境,也不用和什麼人都來往吧。
她啥時候淪落到要和一個農民做朋友了。
僅僅是因為對方結婚,就不惜欠自己人情,也要讓自己從省城千里迢迢回來幫對方開車。
真的離譜。
也就是從小很親的表姐,若是一般人,哪怕是親姐,都喊不動他。
出車就已經不錯,還專門親自當司機,這種事要是傳出去,肯定被朋友們笑死。
話說回來,要是這個傢伙是表姐新的對象,那他沒什麼意見,可人家結婚,表姐摻和什麼呢。
搞得這麼積極。
昨日余秋堂穿著一般,他見到後只是覺得余秋堂身高還可以,長得也不錯。
但今日穿上新郎衣服,方知人靠衣裝的道理。
這個小伙子,還真是長得不賴。
並且……
咋說呢,似乎和姐夫很像。
他似乎有點明白表姐為什麼對他好了,或許在他身上,能看到幾分姐夫的影子吧。
「喂,余秋堂,今天是你大婚,你好像不高興?」
「啊?」
余秋堂目光從樹木的浮光掠影里轉回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啊,有點不高興?」
「沒有,」余秋堂笑笑,「在想事,哪有人大婚日子不高興的?」
「這可說不好,我見過很多人哭哭啼啼的,仿佛不是去結婚,倒是去刑場砍頭,既然不想結婚,那就不要結束嘛,委屈自己做什麼。」
余秋堂笑道:「姑娘家一旦出嫁,就和娘家遠了。哭泣一方面是想著要離家爹娘,還有一方面,是想著從小到大的這個地方,再也沒有他容身之所,所以感到莫名的難過。」
張浩一愣,想了想,覺得余秋堂說得還挺有道理。
第一種原因他之前就想過,可第二種原因,之前卻沒有聯想到,但余秋堂一說,他卻能立刻明白。
表姐就是典型的例子。
即使舅舅家裡很有錢,可當初表姐因為和姐夫在一起,與舅舅鬧翻了,如今姐夫去世,舅舅的脾氣又倔,表姐也沒有服軟的意思,可不就是有娘家不能回。
他對余秋堂的感官好了幾分。
至少是個有點想法的人,不完全是農村的土包子。
他想了想,又道:「你是如何和我表姐認識的?」
余秋堂便如實說了。
他和吳美芬的關係,其實原本就是簡單的供應關係,但可能是他生的比較像吳美芬的前夫,所以吳美芬對他格外關照。
而他也相應的,給與差不多的回報。
就是沒有吳美芬給的多罷了。
仔細想來,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勝似姐弟,主要原因還是彼此都是那種真誠的性子。
就像吳美芬說的,余秋堂一看就是正直善良的人。
而他,本來身體裡藏著一具成熟的靈魂,也更能體會屬於吳美芬的不易,相處自然會更舒服。
吳美芬對他的好,他全部記在心裡,後面他知道大勢,只要稍微和吳美芬見縫插針說說,就可以更為輕鬆的送吳美芬走到更遠。
那些利益,遠遠大於如今幫助。
「你可不要趁我表姐單身,謀她的便宜……」
「噗!」
余秋堂沒忍住笑。
「別亂說,你不相信我不要緊,但不能不相信你表姐,她對你姐夫的深情,不容詆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