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堂看到奔馳,才忽然發現,自己對吳美芬的了解其實不全面。
或者說,對方肯定掩藏了一些背景。
這輛幾乎全新的奔馳,放到後世,無疑比開一輛勞斯萊斯還要誇張。
這可是桑塔納都要賣幾十萬的年代。
人們還在為幾十塊錢糾結。
只能說,任何時代,都有一些遠遠超出常人理解的階層存在。
可能吳美芬接地氣的日常行為,讓他有了錯誤印象,覺得吳美芬和他的距離不算太遠。
如今才恍然,遠如鴻溝。
「怎麼樣,這三輛車還滿意嘛,按我的想法,你們婚車還是單獨一些,不能被後面的車擋住了風頭,所以就準備了兩輛普桑。」
吳美芬雖然注意到余秋堂的驚訝,但沒有展開說,顯得很隨意,仿佛給余秋堂的只是不值錢,很平常的東西。
「你肯定不會開車,不要緊,我已經幫你想好啦,」吳美芬大聲喊了聲:「張浩,來下。」
「來了。」
從隔壁房間跑來個小伙子,十八九歲的樣子,樣貌挺秀氣,一看就沒遭受過什麼社會毒打,眉眼裡和吳美芬還有點相似。
「幹嘛,姐?」
「來,給你介紹下,這是余秋堂,姐姐的好朋友,你以後叫他秋堂大哥。」
又對余秋堂說:「張浩,我表弟。」
吳美芬介紹時,張浩快速將余秋堂上下打量一番,帶著幾分好奇。
「秋堂大哥,你好。」
張浩伸出手。
「你好。」
兩隻手握在一起,余秋堂發現張浩竟然偷偷用了一些手勁,竟是是想捏他的手,便悄無聲息使力反握,反而限制住張浩的手。
張浩微微一驚。
但不是很明顯。
吳美芬沒注意到兩人的明爭暗鬥,「秋堂,張浩很會開車,明天他就專門給你當司機。怎麼樣,我給選的人,不丟你的份吧?」
余秋堂連忙說:「哪會呢,這位小兄弟儀表堂堂,一表人才,若是專門幫我開車,真是我的榮幸。」
余秋堂刻意將那小伙子抬高些。
他注意到這個小伙子是有點看不起自己,但同時又有很好的教養,不會當面表達出來。
這應該就屬於有錢人家養出來的涵養。
「張浩,秋堂是我很好的朋友,明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你看著點兩個兄弟,給姐把事情辦的服服帖帖,算姐姐欠你個人情。」
「這就欠我人情了?」
張浩微笑道:「表姐,真的難得啊,沒想到我們向來不求人吳大小姐,竟然也會求人,還是求我……」
話沒說完,被吳美芬從頭上拍了下。
「你再說。」
「哈哈,不敢了,不敢了,放心吧,你交給我的事情,肯定給你辦好。我明日就做好專職司機,不管發生天大的事情,都不會壞秋堂哥的好事。」
「這還差不多。」
吳美芬這才放心。
余秋堂急忙表示感謝。
為了他的婚禮,讓人家一個明顯的富家公子哥給他開車,他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但問題是,這個年代的司機本來就很少,而且奔馳啊,即使有個會開車的人,哪敢開啊。
這要是給碰到了,可真是一輩子都還不清。
吳美芬肯定是考慮到這點,最後才讓表弟親自出馬。
真的是細心又貼心。
隨後,吳美芬又交待了一些細節,包括讓張浩找人將車子裝扮成喜車的樣子,並和余秋堂約定好明日到達的位置。
又讓余秋堂和張浩對了信息,確認無誤,這才放心放心讓張浩去準備。
張浩出去後,余秋堂這才放鬆,苦笑道:「美芬姐,我只是說幫忙看能搞到一輛車嘛,有個桑塔納就很滿足了,你整這個,我簡直受寵若驚。」
「這有什麼,來,喝汽水。」
吳美芬從冰箱裡拿出汽水,丟給余秋堂一瓶,余秋堂握在手裡竟然暖暖的。
他家裡現在電都沒有拉通,人家吳美芬都已經在用冰箱了,仿佛差了幾十年的科技。
汽水是桔子味,喝起來酸酸的。
其實這個時候的汽水都是勾兌出來,不是真正的檸檬或桔子味,裡面加了一些糖精。
不過喝起來還行。
這個時候很多飲料,雪糕,冰棍都是這麼做的,也講究不上什麼食品安全。
「我早給你說了,你結婚可是個大事,不管需要什麼,姐都會支持你。
原本還想著,你若是真沒啥事,就給你包個大紅包,現在既然你說錢還寬裕,又剛好用到車,那我當然要給你安排好。」
「可那也太好了,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若不是你的車,我可能還要用摩托車接回來……
就算是摩托車,也都是超高標準,我們村里九成九的人,娶媳婦都用自行車。
現在搞的太隆重,我都有些惶恐了。」
「這算什麼啊,不就是給你搞幾輛車嘛,你不要總是這么小家子氣。
姐早給你說過,你要是過來給我幫忙,不出幾年,別的不說,你肯定有自己的車開。
我是平日裡不出遠門,又喜歡摩托車吹吹風舒服,所以沒有準備車,這次專門讓我表弟從外面回來的。」
余秋堂這才想起來,車牌是省城的車牌,看樣子還真是從外面調回來的。
費了心了。
「總之呢,婚姻是人一輩子最大的事。人這一生多長啊,不管是前面的父母,還是後面的孩子,終有一天都將離我們而去。
唯一能陪伴我們的,還不都是家裡的那口子嗎。
你能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這是你的運氣。要好好珍惜,以後在一起過日子,多互相忍讓,可不要大男子主義。」
吳美芬真的就像親姐一樣,給余秋堂囉嗦個半天,余秋堂都笑著應了,也沒有提出異議。
回去後,家裡大家還在忙碌。
幸好紅事和白事一樣,可以委託給總管負責,上次四叔去世,用的就是就是族裡一個堂叔做總管,做的相當不錯,這次便繼續讓他做。
晚上很多事都要通宵做,但天氣冷的要死,於是總管讓在院子裡點了幾個大火堆,不時可以過來坐著烤火。
余秋堂來到他新房。
新房位於東面第二間,算是整個院子除了大房外最大的房間,明天他將和米雅麗在這裡入洞房。
這邊將新房也叫「蜜芳窯」,從名稱就能看出它蘊含的意義,寄託著對新婚夫婦最美好的祝願。
余秋堂進去時,兩個姑姑還有大姐都在幫布置東西,房間原本是新房子,裡面空空如也,如今卻煥然一新。
炕上都是紅色或者橙紅色的被褥。北面是父親親自做的兩個橙紅色漆木箱子,上面放著嶄新的大紅色鏡子。
東面是一整排的組合立櫃。
這種柜子有點兒超時代,在這個年年代基本上看不到,還是余秋堂親自設計的款式,讓父親幫著做出來。
相當於是一個組合櫃,包含了懸掛衣服,放置錄音機等各種各樣的複合功能。
中間鏤空一個很大的位置,準備將來放錄放機和電視機。
再看房間窗簾,原本的青色窗簾也取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大紅色保溫窗簾。
玻璃上也貼著外婆親手剪得鴛鴦戲水,紅雙喜以及喜鵲報喜等剪紙,各個栩栩如生。
余秋堂拉開被子,果然在被子下面放著一些紅棗,花生,瓜子,這是取個諧音,意思是早生貴子。
「去去去,新郎官,現在這裡可不適合你待。」
小姑笑著將他推出門。
「對啊,堂堂,你趁時間還早,趕緊休息會,明早的事情忙著呢。」
大姑也慈祥地笑著說。
余春杏則是打量著他,突然問道:「你的新郎官衣服試過沒,可不要明天臨到頭,衣服不合身,那就丟人了。」
「早試過,這事能忘記嘛,三姐不知催了多少遍。」
余秋堂笑著離開。
他本來想按照姑姑的建議,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稍微歇息會兒。
但轉了半天,院子裡現在每個房間都有人來人往,大家都忙忙碌碌,想找個地方睡一會兒根本不可能。
而且,每走到一個房間,碰到不同的人都要打招呼,大家都會對他道喜。反而搞得他給別人回信就說幹了嘴,非但沒有休息,反而更累了。
最後他乾脆一個人走出院子,來到山坡下的一個石頭上面,開始盤腿坐著,剛好能看到他家的院子紅紅火火的模樣,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想他余秋堂若沒有這次重回的機會,哪能享受到這樣美好的生活,頓時心情倍覺舒爽,最後索性在岩石上躺下來。
但其實岩石被凍得冰冷,躺在上面挺涼的,他乾脆把自己縮成一團,像一個蟲子一樣。
側躺的時候,剛好面朝西方。
今夜雖然很冷,但天卻是晴朗的。青藍色的天空上面,掛著一輪金黃色的圓月。
今天剛好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月亮格外的圓。
遠處的村莊裡面依然能傳來稀稀拉拉的鞭炮聲,非但沒有讓他覺得吵鬧。反而就著這清冷的月光,讓他更為親近了許多。
想來,這是他單身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從明天開始,他就有了自己的妻子,從此思考問題已經不能隨心所欲的去想,而是要帶著責任。
他並不覺得單身就比結婚好,事實上他對婚姻,尤其是和米雅麗的婚姻還是充滿期待。
他只是對身份轉變的一種感嘆。
相當是承上啟下。
不知不覺,竟是真的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三姐喊他,猛然翻身起來,發現月亮已到中天位置,竟然是半夜了。
「這呢。」
他高聲應著。
「你躲那做什麼呢,讓你趕緊歇會,你就歇會嘛,天亮後的事還多著呢。」
「好嘞。」
余秋堂從石頭上跳下來,身體格外疲憊,估計是因為太冷,哆嗦的厲害。
加緊幾步,跑到三姐身邊。
余春梅看他的樣子,不禁說道:「你今天都是要成親的人了,以後要更成熟一些,知道不?」
但隨之卻自己又笑道:「不過說回來,其實你已經夠成熟了,以你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來說。」
回去之後,發現院子裡人少了很多。
小舅母正坐在巨大的紅燭下削土豆皮,她果然如記憶中那樣,幹活沒得說。
三個舅母,就只要她過來幫忙。
這份恩情,余秋堂自然都記在心裡。
余秋堂也沒脫衣服,在東面第一間偏房,躺在存放物品的木板上繼續酣睡。
再次醒來,已是早晨六點多。
院子裡人已經多起來,因為是紅事,所有大家都更為放鬆,院子裡活躍著開心的氣氛。
見余秋堂出來,相熟的人自然打招呼,也有對余秋堂其實不熟悉,僅僅只是為償還余得金往來人情的代勞客,看到新郎官原來是這樣攢勁個人,自對恭維和恭喜一番。
余秋堂很有禮貌的對大家表示感謝。
並掏出隨身準備的香菸,一根根發給大家。
然後便被姐姐和幾個嫂子拉進房間給「打扮」起來。、
這時候新郎的衣服,還不是後世普遍的西裝和領帶,這個時候榮城的新郎官們依然保持著過去的習慣,要和新娘一樣,穿大紅的衣服,頭上還要帶著官帽,這身衣服,男人自己是很難穿的合身。
而且,這邊還有個有趣的規定,小叔子的衣服,必須嫂子幫系上後面的帶子,倒不是什麼惡趣味,單純就是一種美好的祝福。
但如果家裡沒有嫂子怎麼辦呢,那就找堂嫂。
如果沒有堂嫂……
這種家族後世可能會有,但這個年代基本不存在。
這年頭,誰家不生七八個孩子呢,按照概率,基本都會叔伯好幾位。
余秋堂的親嫂子,早已經去世多年,這種活自然需要堂嫂來做,姐姐在一旁輔助,很快就為他裝扮完畢。
眾人完成後,讓他轉幾圈,都露出滿意神情。
「瞧瞧,看咱們堂堂,多俊的小伙子。」
說話的自然是遠方堂嫂。
余秋堂有餘秋江和余秋山兩個堂哥,但這兩位都沒有結婚,暫時幫不到他忙。
姐姐們自然都很滿意,看著看著,大姐竟然又流淚了,直感嘆若是余秋堂的母親此刻還活著,看到他的樣子,肯定很高興。
又被眾人好一番勸解,埋怨她明明是余秋堂的好日子,她咋還哭起來了。
7點多的時候,莊裡代勞的人,陸續開始來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