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一起做棺材

  因為有兩個孩子,余秋堂擔心太冷,回來的路上開的很慢。

  兩百里路,他足足開了四五個小時。

  等回到家裡,已是半夜三點多。

  他原本想著老地坑院這邊人都睡了,想把姐姐和外甥送到新院子,但又想到那邊晚上人多,亂七八糟的,過去也沒地方睡覺。

  天亮之後,是最關鍵的一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累著呢。

  還是待在家裡好好睡睡吧。

  這才帶著大姐回到地坑院。

  車行駛到上面,卻看到地坑院的院子裡有光亮,轉過彎的時候朝下面看去,卻驚訝的發現,院子裡的梨樹上掛著一個防風燈,父親正披著衣服在院子裡做棺材。

  果然,父親過來開門,看他眉毛上都是寒霜,一看就是晚上沒休息。

  「爹。」

  余春杏打聲招呼,從車上下來,扶著余得金的手臂,「爹,你這是……」

  「杏回來了。」

  余得金將手臂從女兒手裡抽出來,盤跚著又回到棺材旁邊,繼續開始搞起來。

  余春杏看那了余秋堂一眼,小聲問:「咱爹……怎麼好像老了好多?」

  余秋堂本想問有嘛,但轉念想,可能是自己整日看到父親,所以沒有感覺。

  大姐很久沒有回來,對父親的概念還停留在幾年前,自然看到會很意外。『

  「本來也不年輕了,五十多的人了。」

  在余春杏的幫助下,將兩個孩子放下來,余春杏讓孩子們去喊外公,孩子們卻都躲在她身後,不敢上前去看。

  她們年齡小,對外公的概念只停留在母親的話語裡。

  突然看到個陌生人,並沒有什麼感情。

  只覺得陌生的害怕。

  余春杏只好牽著孩子的手,來到父親身邊,再次讓他們喊,兩個孩子這才小心翼翼地喊道:「外公。」

  余得金抬起頭,看了眼兩個孩子,眼神微微溫柔一些,點頭說:「乖,大東和小東都長大了。」

  又說外面天氣冷,讓余春杏趕緊把孩子們帶回房間去,不要把臉給凍了。

  余春杏答應著,在余秋堂的帶領下,暫時在余春梅的房間休息。

  炕不是很熱的,余秋堂說幫她們燒燒,余春杏卻說自己來就好,以前這種活每日都干,回到娘家了,總不能把自己當作客人。

  余秋堂也就沒拒絕。

  安頓好余春杏和兩個孩子,他猶豫下,還是嘆息聲,來到父親身邊。

  看著父親正在刨光一塊木板,便伸手去接,「爹,我來幫你吧。」

  余得金微微一怔,並沒有給他,「你走了一晚上路,進去歇著吧,白天還有很多事。」

  「你不也忙了一晚上,白天你就沒事了?「

  「我習慣了,」余得金說話時,手裡活也沒停下來,「要趕緊搞完,你四叔後天早晨就要出殯,到時候就一定要用到棺材。」

  余秋堂點點頭,「其實到棺材鋪買個現成的也行,人都走了,還……」

  「我能做,為什麼要去買別人的,生前沒做多少事,現在再不做,後面也就沒什麼可幫他做的了。」

  余秋堂想著人都是這樣。

  活著的時候,一直不注重彼此關係,可能總是覺得,反正不在乎這會。

  直到人突然沒了,就追悔莫及。

  可人都走了,再想這麼多,也沒有什麼意義,死的人反正是不知道,只是活著的人,做給其他活著的人看,以及安慰自己罷了。

  「還是我幫你吧。」

  「你睡去吧,我能來。」

  「還是幫幫你吧,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年齡了,這個節骨眼上,把你給累倒了,不是給大家增麻煩,人已經夠忙了。」

  被兒子這樣「調笑」,余得金也沒生氣,當余秋堂再次將刨子從他手裡拿過去時,他也沒有反對,只是叮囑他,要細心一點,千萬要磨平。

  做棺材,有很多忌諱。

  棺材板必須非常平整,不能有半分疙瘩,說是人死後,眼睛就看不到地上,哪怕很小的坑坑窪窪,也可能是天塹,讓他們過不去。

  余得金在旁邊看了幾分鐘,發現余秋堂乾的還挺好,這才放心,開始做其他事情。

  父子倆開始沉默著幹活。

  天依然很冷。

  好在地坑院周圍高,風很難直接吹到西面,要不然手估計冷的刨子都抓不住。

  余秋堂幾次將手放到嘴邊哈氣,有時候感覺凍僵了,但每次都看到父親似乎像個機械人,感受不到寒冷一樣,總是認真地做著。

  讓他沒有半分脾氣。

  大概五點鐘多點,天還沒有亮,父親屋裡的燈被點亮,接著陳美娣打開門出來,看著門外幹活的兩人,幾十秒後進去穿上衣服,向廚房走去。

  大概半個小時,陳美娣站在門口喊道:「掌柜的,我給你們煮點面,來熱火點吃吧,暖暖身子。秋堂……也一起來吧。」

  「先放著吧,一會吃。」余得金說。

  「放著放著,吃口面能浪費你多少時間,吃了再干不是更有力氣,效率更高。」

  陳美娣看兩人沒過去,便端著碗直接過來,先給余得金一碗,又端著另外一碗給余秋堂:「給。」

  「我不餓……」

  「給你就端著吃,我這個後媽會給你在碗裡下毒是吧?」

  余秋堂還想說什麼,余得金卻淡淡地說了:「吃點吧。」

  余秋堂看這繼續糾結也沒什麼意思,便點點頭,三兩口將面刨進嘴裡。

  那邊父親也吃的很快。

  很快兩人就吃個乾淨。

  陳美娣又過來,將空碗端了回去。

  這個插曲並沒有影響兩人節奏,接下來又是連續兩三個小時的工作。

  直到不知不覺,一縷陽光突然從崖邊射下來,剛好照到棺材的裝飾上,又反射到余秋堂眼裡,他才揉揉眼睛,發現天亮了。

  他站直身體,揉揉發酸的腰,卻看到父親正雕刻板頭,他的背影依然堅挺,仿佛是一尊塑像。

  余秋堂想起父親這是幹了好幾天了吧。

  或許從木頭送回來的時候,他很快就進入工作,從此不眠不休。

  也怪不得陳美娣會半晚上起來做面給吃了。

  余秋堂覺得自己就沒有父親這樣能扛住苦。

  他自認為自己也是個很勤勞的人,也能吃很多苦,但和父親比起來,確實還差的很多。

  幸虧科技進步,人們生活水平提升,不一定要藉助於力量,而是有很多可以省力的方法,要不然呢,他的日子不可能比父親過的好。

  讚美吃苦,無疑在後世是個不符合大眾意識形態的思維,但在這種科技文明欠缺發展的時代,去除一些發無根財的路子,勤勞或許是改變人生,過上幸福生活的唯一路徑。

  趁著父親去上廁所,余秋堂也靠著牆坐下來休息。

  這時余秋實出來了,站在滲坑邊上撒尿,完畢轉頭看余秋堂靠在窗下,一臉疲憊的樣子,便走過來蹲在旁邊。

  「你咋不睡覺?」

  「你說呢?」

  余秋堂沒好氣的說。

  同樣的兒子,他像余秋實這麼大,就已經要明白很多事,干很多活,可余秋實卻不喜歡勞動,也不喜歡讀書,就知道玩。

  關鍵他還偏偏就有人慣著。

  余秋實指著棺材,「不是咱爹在做嘛,又沒讓那你做。」

  「要是你死了,我也給你做。」余秋堂不喜歡余秋實這種無所謂的樣子。

  四叔去世,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里,唯獨這傢伙,似乎不以為然。

  「沒那個必要啊,我要是死了,就給我隨便搞個爛棺材,埋到土裡就行,我都死了,還要那麼好的棺材幹嘛,能吃啊?」

  余秋堂微微一怔,這孩子,竟然是這樣的生死觀。

  也是。

  或許正是因為他對生死看的不夠深沉,所以上輩子才會做那種糊塗事。

  他之前想著著說,這個弟弟能引導,就稍微引導下。

  畢竟是親兄弟。

  那種天然的情感,讓他明明不喜歡余秋實,卻依然無法直接對他置之不理。

  他想了想說,「可能是人活著,不管是被動或者主動,都會承載著別人的期望和情感寄託吧。」

  「啥,我不懂。」

  「很簡單啊,我問你,你心疼你娘嘛?」

  「心態啥,每天就知道打我。」余秋實沒好氣地說。

  余秋堂看著他。

  余秋實被看的有點勢弱,只好無奈說,「心疼,行了吧?」

  「那咱爹呢?」

  「也算吧。」

  「姐姐們呢?」

  「這個……也算吧。」

  「那我呢?」

  「你?」

  余秋實這時顯得有些猶豫,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余秋堂聽到這句話,卻沒有什麼不滿,反而是微微一笑。

  這孩子,能說出這種話,起碼說明他還有一個優點沒有被徹底泯滅,那就是坦誠。

  「如果我突然死了呢?」

  「你咋可能會死?」

  余秋實回答的很快,聲音也提高几個分貝。

  他幾乎沒有思考,潛意識就飛出這句話,並且不打算說點其他的東西掩飾自己本意。

  「咋不會,你看看咱四叔,他死的時候,難道還有什麼徵兆,啥都沒吧?」

  「他能一樣嘛,他那是自己找……」

  余秋堂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余秋實也覺得自己這個話說的太粗糙,神情有點懊悔。

  「你又不是四叔,你不會那樣做。」

  余秋堂點點頭,「話是這樣說,但老天爺收走人,不是靠這個就是靠那個,萬一有點意外呢?」

  「意外?」

  余秋實坐在門檻上,手托著下巴,陷入思考。

  一直到余得金回來,余春杏和孩子們起來,余秋實還坐在門檻上看著他們兩人做棺材,沒有完全想清楚這個道理。

  「爹,你幾點過去?」

  上午8點多,余秋堂無法在這裡繼續幹活了,那邊事情還多著呢。

  余得金看看手下的棺材,想了想說:「後晌吧,差不多能完成。」

  「行,那到時候你過來吧。」

  余秋堂帶著余春杏和兩個孩子就要走,余秋實卻在後面說帶著他。

  余秋堂問他之前不是說不去幫忙嘛,余秋實說他又想去看看。

  余秋堂也沒有拒絕。

  每一個參加過親人白事現場的人,都會成長一截。

  面對死亡這種所有人必到之歸途,只有正視他,才能得到生的意義和樂趣。

  一起帶著來到新院這邊。

  剛出巷道口,就聽到悠揚的哀樂,響徹整個村莊。

  嗩吶的聲音非常有穿透力,而西北廣闊的天地,給這種樂器附加了無窮的生命力。

  村里誰家過白事,幾乎不需要專門去打聽,只要隨意站在村里任何一個村道上,細細一聽,風就會將嗩吶的聲音吹過來。

  余秋堂車子行駛到南邊,遠遠就看到他家院子門前,高大的楸樹上拉著繩子,繩子上掛著各種顏色,形狀的幡。

  有的是圓形,有的則是八角形,有的長數米,有的則是很粗壯。

  被西北風吹拂起來,像是升起的一隻只風箏。

  他的車子停在余秋江的鐵匠鋪門口。

  這邊今日暫時成了親戚的中轉站,來自各處的親戚來這裡,都會暫時做個調整,然後在進入白事現場。

  所謂調整,只要是穿孝染鞋。

  這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

  一般來說,這邊的孝分為六個等級,不同等級的孝能通過孝服一眼看出來。

  第一種就是親兒女,媳婦,穿的全身孝,並且還會拖在地上很長。

  全身孝也稱之為重孝。

  頭頂的孝帽要有前檐,要能放下來擋住眼睛。

  孝帽後面要拖孝帶,起碼拖個兩三米長。

  身上的孝褂也很長,直接要能蓋住腳面,而腳上的孝鞋,要用整個白布將黑色鞋子全部包裹起來。

  遠處看去,重孝的人,全身都是一片白。

  這種人當日走到哪裡,都是受到額外照顧,因為大家能一眼看出,他的至親去世,肯定心裡非常難過。

  除去重孝,第二等的就是半身孝。

  也就是上面有個孝帽,上身有個孝褂,下面染半個白鞋這樣。

  這種一般是兄弟姐妹,女婿,侄子,外甥,孫子之類,也算是親人。

  第三種就是孝帽,這種就是外孫以及堂侄之類。

  第四等,就是紅色的孝服,這就是重孫之類。

  第五等是黃色的孝服,重孫的兒子輩……

  還有最後一種,就是別個白花,這種就是長輩,例如父母埋葬孩子。

  一般人去世,鄰居會自己備好孝服,而外面來的親戚,則是會安排人專門發放孝服,例如舅家的人等等。

  今日負責發放孝服的正是三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