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這是親生父親

  一個十幾歲的人,跟五十歲的人談命運,確實有點不合時宜。

  但余秋堂堅持下,余得金最終同意兒子幫他承擔痛苦。

  於是,一個人的拖拽變成兩個人輪換。

  這樣就輕鬆很多。

  尤其是余秋堂,他的精力旺盛,力氣又大,每次都是飛快,余得金要喊幾次才願意更換。

  中午兩人也沒有停止,一直繼續和木頭做鬥爭。

  等到下午四點多,終於將沉重的木頭扯到山下。

  余秋堂原本想將木頭就放在自己這邊,空間位置大,加工起來也方便。

  但父親堅持認為棺材放到新家院子裡,對新家不夠吉利,最後還是扯回老地坑院。

  只是從這個位置朝回扯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人們吃完飯,出來蹓躂的時間,大家看到他的這個樣子,大感吃驚,紛紛上前要幫忙。

  卻都被拒絕了。

  並且也不讓余秋堂幫忙。

  就是要自己的親自扯。

  余秋堂只好和大家一起跟著父親的步伐向前,眾人見他們幫忙不要,紛紛讓余秋堂去搬,可余秋原也很無奈,他不是沒說過。

  等拉到巷道口,父親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倒在地上。

  余秋堂和眾人急忙去扶他,卻被余得金揮手打開。

  等人都讓開,他的手還在胡亂揮舞,揮著揮著,突然將臉伏的樹木上,低聲抽泣起來。

  眾人不知如何是好。

  余秋堂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他們家的人,都是這個樣子。

  從父親到他,都是不懂得表達情感,父親平日裡並沒表現出對四叔這個弟弟有多關心。

  然而,四叔去世,他卻是最難過,最悲傷的那個。

  余秋堂一時也很難評價利弊是非,他只能將父親扶起來。

  可父親的身體竟然很軟,竟是站也站不穩。

  他沒辦法,只好將父親背在背上,從巷道口走下去。

  迎面看到余秋實和陳美娣剛好從門口出來,見狀急忙過來,陳美娣拉著余得金的手,「這是咋了,出啥事了?」

  「沒事,就是累著了,歇會就行。」

  余秋堂將父親背到他們睡覺的炕上,交代陳美娣看著點,自己又返回去將木頭拉下來。

  「哥,爹咋地了?」

  余秋實跟在屁股後面。

  余秋堂看著余秋實這個弟弟,輕輕嘆息聲,「為四叔的事。」

  「四叔的事關爹啥事啊?」余秋實不解。

  余秋堂本要走,聽到這話,轉身回來看著余秋實的眼睛,「如果我突然死了,你會咋樣?」

  余秋實愣愣,「你又不會死。」

  余秋堂沒再說什麼,回到自己的屋子,撲倒在炕上開始補覺。

  好累。

  .

  次日,大清早余秋堂就聽到院子有動靜,起身推開門,就看到父親正圍著院子轉圈。

  走的倒不是很快,可耷拉著腦袋的樣子,還是有點嚇人。

  陳美娣披著的衣服,站在門口看著他。

  余秋堂回屋穿好衣服,上前拉住父親:「爹,洗漱吧,洗完後,我們還要去鎮上。」

  余得金聽到鎮上,這才有點反應,轉身進了屋子。

  陳美娣看了眼的余秋堂,也放下門帘。

  幾分鐘後,余得金已經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出來,「走吧。」

  余秋堂發動摩托,讓父親坐在後面。

  附近竟然上了三次沒上去,腿就跟殘廢一樣,重的挪不起來。

  還是陳美娣在邊上幫忙,才勉強將他扶上去。

  「你路上開慢點,別把你爹摔下來。」

  余秋堂點點頭。

  來到醫院,剛好碰到余秋山正在和人說話,那人穿著件綠色襯衣,喇叭褲,顯得很是潮流,不是王瑞祥還是誰。

  但看樣子,兩人正在爭執什麼。

  看到余秋堂兩人來,爭執才暫時告以段落。

  余秋山難得的臉色不快,而王瑞祥站在旁邊,一臉的不以為然,手裡還拿著個牛皮信封,看樣子裡面應該裝的是錢。

  「大伯。」

  余秋山喊了聲大伯,迎上前來。

  王瑞祥卻只是看了眼,抬眼向天上看,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你們在吵什麼?」

  余得金看王瑞祥這個樣子,臉色變得更為黯淡。

  「是……」余秋山要解釋,但只說了一個字,卻將王瑞祥拉過來,「還是你來說吧。」

  王瑞祥不以為然,「我說就我說。」

  他曬曬手裡的信封,「大伯,我們那邊人說了,我爹是上門女婿,又是自己想不開,所以不能埋進我們家祖墳,這是100塊錢,是我們那邊出的喪葬費,人你們看著辦吧。」

  王瑞祥說完了,余得金卻盯著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你說什麼?」

  王瑞祥被余得金的眼神嚇到,但還是顫抖著將剛才說的再闡述一遍。

  這回余得金是聽清楚了。

  但還是沒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說,你娘不管她男人,你也不管你老子了?」

  王瑞祥搖搖頭,「沒說不管啊,這不是送錢給你們來了,可我們也真的管不了,我娘就是個女人,我又是個晚輩,決定不了族裡的事。

  再說了,規矩就規矩,也不是只給我們一家人定,誰叫我爹這麼衝動,絲毫不顧及後事呢。

  現在搞的我們也很被動,你們是不知道,族裡的人這兩日不知把我們家說成什麼了,我娘還願意送錢過來,就已經是仁至義盡。」

  余秋堂和余秋山面面相覷,彼此都看出對方眼裡的不理解。

  為什麼有人能冷血到這個程度。

  那裡面躺著的,可是他的親生父親。

  哪怕是倒插門,上門女婿,那也是為養活他,付出半生的勞累,怎麼就會沒半分感情呢。

  哪怕是個路人,聽到死亡,也不會這個德行吧。

  尤其是看他那個樣子,父親現在就躺在一門之隔,冰冷冷的床上,他卻穿的花花綠綠,在外面大放厥詞,這還像個人該有的樣子嘛?

  余秋堂一直注意著父親。

  他擔心父親突然暴怒,當場將王瑞祥給暴揍一頓。

  可是父親卻只是再次重複確定:「就是說,你們那邊不管你爹的屍體了?」

  王瑞祥:「不是不管……」

  「好,那算了,你回去吧。」

  余得金打斷王瑞祥的話,轉身戰戰巍巍掏出一迭錢,我不知是幾百,對余秋堂說,「老二,你去街道買個架子車過來。」

  「是拉人嘛?」

  「嗯,我們拉你四叔回家。」

  「好,我去。」

  余秋堂轉身,余秋山也緊跟著,「我跟你去。」

  兩人一起離開醫院。

  「想不到王瑞祥竟然是這種人,以前我就沒看出來!」余秋山當面沒好說,但剛背過,立刻就非常生氣。

  可見剛才也是壓制著不高興。

  余秋堂苦笑,「我都不知道說啥,事情離譜到想不通,我也就不想去想了。」

  余秋山點頭,「確實夠離譜,你說一個人連自己的父親都這樣,那能指望他對誰好?」

  余秋堂想了想說,「可能有些人,他腦子裡沒有什麼感恩吧,可能會覺得,既然爹娘把他生下來,那養著就是應該的吧,要不然為什麼要生?」

  「這樣不是沒有道理嘛,爹娘生他,難道還要打個招呼,如果不生,不就是沒有做人的機會。」

  余秋堂無奈搖頭,「要是真能這麼想就好,但很多人就是這樣,他們只會想到自己,不會想到別人,極端自私之後,哪怕是父母,在他們眼裡也都是別人。」

  「想不通。」

  余秋山是個性情純良的人,雖然不至於說是個君子作風,但確實繼承二叔很多性格,待人熱誠而真誠,自然是想不通這種道理。

  余秋堂可以想通。

  他經歷過各種人性面。

  但想通和接受,是兩個概念。

  他哪怕想在再清楚,再能站在孩子角度去身臨其境,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孩子,會對一個如四叔這樣的父親冷漠到如此地步。

  難道就因為四叔的懦弱?

  是不是一個男人若是不夠強大,就連自己的孩子也要歧視,也不會當他是真正的父親。

  他當然也會聯想到自己。

  他和父親余得金,又是一種什麼關係呢。

  愛恨交織吧。

  兩人來到集市上,買了一輛架子車,余秋堂本不想用父親的錢,但付款的瞬間,卻還是全部給了,自己只是添了不夠的一部分。

  余秋山想著付錢,被余秋堂攔住,「四叔的葬禮,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以我的預估,我們這些叔伯們,肯定不會讓四叔再受委屈,到時候再說吧。」

  余秋山便沒有堅持,說:「我給我爹發了電報,他說會儘快趕回來。」

  「他不是很忙嘛,這樣回來會不會耽誤事啊?」

  余秋山苦笑,「什麼事能大過這事,對於我們來說,只是一個叔叔,而對於大伯和我爹來說,卻是親兄弟啊,你看大伯的狀態,都成那個樣子了,我爹看似什麼事想的開,但最重感情,這還不知成啥樣呢。」

  余秋堂點點頭。

  他突然明白一個事情。

  為什麼他的性格里總是有這種優柔寡斷的一面,明明想狠心做點什麼,關鍵的時候總是不願將事情做得太過。

  原因可能就是來自於家族這種特殊的氛圍。

  來自基因的遺傳。

  這個家族的人,大多都是這樣,雖然性格多樣化,卻都非常重視感情。

  兩人拉著架子車來到醫院門口,跟門房簡單說說,又來到後院。

  王瑞祥蹲在門口抽菸,余得金在裡面。

  余秋堂兩人來到門口,余秋堂說:「山哥,你扶著車轅,我進去背四叔。」

  「好。」

  余秋山將車轅把平。

  余秋堂進去,看到父親正在幫四叔整理頭髮,他就像一個老父親一樣,輕輕將四叔凌亂的頭髮慢慢撫平,眼裡都是溫和。

  「真是苦了你,老四。」

  余秋堂走過去輕聲說:「爹,車子買回來了。」

  「哦,好,你幫爹扶扶你四叔。「

  余得金在床邊彎下腰,做出背人的姿勢。

  「我來吧,爹。」

  余秋堂想著父親腰不好,腿也是那個樣子,背人說不定有點難。

  「我來吧,你幫我扶下就好。」

  余得金卻要堅持背,余秋堂拗不過他,只好將四叔扶起來,輕輕放到父親背上。

  「能行嘛?」

  余得金雙手和腰部一起用力,將余得火背起來,顫巍巍站起身,輕聲說:「老四,走,哥帶你回家。」

  余秋堂黯然。

  跟在父親身後,看著他緩緩將人背出去,更為緩慢地放在車上。

  並且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到車裡人身上。

  這可是數九寒天,余秋堂擔心他會凍傷,沒辦法只好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父親。

  余得金也沒拒絕。

  只是機械等著余秋堂將衣服給他穿好,這才貓著車子,要拉架子車。

  余秋山和余秋堂自然不能讓他來,連忙要去搶著拉。

  但再次被余得金拒絕。

  他輕聲說:「當初若不是糊塗,就不會讓他出去,那樣即使日子再苦,也至少他還活著。」

  余秋堂下意識想到,你的糊塗也不在這裡,這就是你的作風,繼承了你母親,要不然,你們最小的弟弟為什麼也是那樣。

  弟兄五個,兩個尋了短見。

  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這就是心裡想想,他也不會無聊到現在去給父親傷口撒鹽水。

  「走吧,我們帶你四叔回家。」

  余得金拉起車子,蹣跚著向前走去。

  「哎哎,把這個錢帶著啊,這是我們的……」

  王瑞祥在身後站起來喊道。

  余秋堂轉身過去,一腳將王瑞祥送進太平間裡,嘴裡蹦出個「滾」字。

  一老兩小,拉著車子緩慢向村里走去。

  路上行人看到車裡的人蓋著臉,都會下意識躲避開。

  余秋堂發現人在特別悲傷時,其實根本沒心情關注別人眼光,此刻就是,不管別人怎麼看他們,他心裡都很平靜。

  一直等到車子拉進村口,開始有熟悉的人漸漸關心,大家知道這裡是余得火的屍體,神情各不一。

  有同情理解的,也有嘲諷的,都有各自的理由。

  但不管別人說什麼,余得金都是保持沉默拉車,余秋山又不認識這些人,到頭來還是余秋堂無奈回答。

  回答的累了,他就索性點點頭,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車回到地炕院門口,余得金要向下拉,余秋堂卻拉住車轅,「爹,地坑院擺不開,你也不希望我四叔,就在這麼狹小的地方走完最後的路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