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突然的難過

  余得水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狠狠地一跺腳,「他喝藥了。」

  喝藥?

  這邊幾人面面相覷,都是滿臉的震驚。

  說罕見倒也不罕見,但卻還是不同尋常。

  這個年代生活苦,喝藥的人非常多,但一般喝藥的都是女人。

  很少聽到男人喝藥。

  男人在任何時代,壓力都要超過女人,不到萬不得已,男人都不會選擇走向絕路。

  而喝藥這種事,放到西北男人身上,就顯得不夠爺們。

  這邊的男人們,可是將臉面看到的比什麼都重要,哪怕是死,都不會選擇這種路。

  除非是,像余得火這樣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在那邊過的什麼日子,大概是沒了多少男人氣概,導致行事作風也變了性子……

  然而,想這些也沒用。

  現在人都死了,一切事情都沒多少意義。

  「那……人現在在哪裡,在他們家嘛,需要我們做什麼啊?」

  余秋堂問。

  「發現的時候,人還沒有咽氣,被送到衛生所了,但沒救過來,現在屍體還在醫院裡。」

  「那……」

  余秋堂真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其他人都還好,四叔是倒插門,這個身份比較特殊,規矩也很多。

  「你四嬸說是走親戚了,現在還沒回來,天翔跟朋友出去玩,也不在家。所以現在人還沒通知到位,不知道咋辦。

  我和你爹剛才通個氣,他先去醫院看看,我來通知下你們,可能後面有很多事要忙,你們做點準備。」

  「好好,那肯定的。」

  余秋堂連忙答應,余秋江沉默著點頭,臉色也不是很好。

  余秋堂知道他心情。

  他就是不善於表達,其實內心對這個家族,是充滿愛與恨的交織。

  「行吧,你們身上這是什麼血啊,趕緊收拾收拾,換個衣服吧,人那邊剛沒,見到血多不吉利,我先去鎮上看看情況。」

  「我二叔那呢?」

  「讓原子去通知了,唉,你看這事鬧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現在,你二叔還出差在外,人都沒在家,怕是見不到他最後一面。」

  「那葬禮……」

  「再說吧,要等見到你四嬸人看咋說,畢竟那邊才是主人家,我們這邊也沒辦法直接做啥。」

  三叔零零碎碎說完,就騎著車子倉惶走了。

  他上車的時候,連續蹬了幾下,才勉強將車頭扶正,看樣子心情也是十分糟糕,強忍著難過。

  三人目送三叔走出好遠,這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各自都眼露悲傷。

  這個家族的人,除了余秋江和其他人關係有點問題,其他都還挺好,雖然各有各的性格,卻總體來說,大家都是好人。

  普通的好人。

  好人對親族,總是有種格外的依賴。

  即使那個四叔,平時和他們並不是打太多交道,只是在大事情上,偶然回來看看。

  但是呢。

  現在聽到死亡,關於親情的那一塊再次被喚醒,大家才意識到,自己父親的弟弟,自己的親叔叔,竟然就這麼沒了。

  還是喝藥自殺。

  自殺的人,死亡更讓人揪心。

  讓人難過。

  不到萬不得已,誰會選擇自殺呢。

  「上次你跟我說的,看來是真的,當時你發現了,我們都沒發現。要是早點的話,說不定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余秋江頹然坐在房檐下,深深嘆息。

  余秋堂突然覺得很疲憊,也跟著坐在堂兄身邊,點點頭說:「我是看出來了,但我沒有用心,我明明當初說,抽時間去看看他的,最好能跟他們家裡人說說,多關注他的情況,可我就是沒去。」

  「你有你的事,那麼大個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看著。「

  「可是知道他這個樣子,我肯定會抽點時間去的,畢竟……畢竟是我們的親叔叔啊。」

  余秋江點點頭,神色黯然。

  「幾個叔伯里,其實我最喜歡的就是四叔了,你知道為什麼嘛?」

  余秋堂看著他。

  「因為四叔脾氣最好,是最溫和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爹還活著的時候,和四叔關係最親,可能是他們年齡差不多吧。

  那時候,四叔還沒有結婚,我爹就一直笑他,我這個兄弟都結婚了,你不結婚,是不是說不過去。

  四叔每次都是笑著說,誰規定當哥的一定要比兄弟先結婚,你再這樣說,我就找個倒插門,反正總能找到老婆不是。

  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

  他真就找到那麼個倒插門。

  可是倒插門能幸福嘛,肯定不能啊,我們村里這麼多倒插門的,哪個人能幸福呢,誰把倒插門的人放在眼裡了。

  後來啊,我再看到四叔,我就發現他慢慢變化了。

  咋說呢。

  也不是說他性格變得很糟糕,他依然還是很溫和,和我們其他叔伯不一樣,更不像你爹那樣,動不動就準備打人。

  他依然還很溫柔,就像我娘一樣。

  可我還是覺得他變了。

  他不怎麼笑了,即使勉強笑笑,也就只是露出一點點,仿佛是擠出來的。

  再後來,我爹娘沒了,我也就沒心思再關心這些,只是想著,他可能就一輩子那樣了吧。

  四嬸那人,表面上看起來啥都懂道理,可其實心底里是啥樣,我們都知道。

  根本不像三嬸,看起來兇巴巴的,其實是個好人。

  再看王天祥……

  我想四叔,應該過的不那麼爽快。可誰能過的好呢,我也沒心情,沒資格去管長輩的事吧,我連自己這點事都搞不好,若不是你幫忙,讓我賺點錢,我甚至都攢不夠給春菊看病的錢……」

  「哥,你別說了。」

  余秋堂聽的好煩。

  不是煩躁的煩,而是心底那種鬱氣無限膨脹,已經要到心臟,讓他無法堅持,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余秋江看了他眼,率先起身,「走,換個衣服吧,我們過去看看。我猜測,這件事麻煩著呢。」

  余秋堂仰頭看著余秋江。

  余秋江伸出手,拉起余秋堂,在他肩膀上拍拍,「我們都還好,主要是長輩,尤其是大伯,你要注意點。

  一共弟兄五個,現在已經沒了兩個,對於當老大的來說,打擊是最大的。

  大伯這個人,你比我更懂,我就不多說了,行吧,換衣服吧。

  春梅,有熱水嘛,我們洗洗乾淨,這身上一身的血腥味,不能帶著去見四叔,會驚擾到他。」

  「有有,你們先換衣服,我幫你們打水。」

  余春梅拐著進去了,進門的時候,身體踉蹡下,直接撞到門框上,聲音很大,但她沒有停留,還是堅持著進廚房裡面去。

  然後就聽到裡面噼里啪啦摔碎東西的聲音。

  外面兩人沒有進去關心。

  這個時候,他們都只是撐著心緒,再多的東西,已經放不進腦子裡。

  洗去身上的塵埃,換上乾淨的衣服,余秋堂騎著摩托率先離去,余秋江後面騎車跟上。

  兩人分開行動。

  余秋堂直接去衛生院,看看情況到底咋樣,余秋江則是去四叔家,看看那邊現在啥情況。

  余秋堂風馳電掣來到衛生院。

  正在四處找父親,就看到父親坐在醫院迴廊的葡萄架下,靠著柱子發呆。

  他走過去,喊了聲,余得金也就是抬頭看了他眼,便重新垂下腦袋。

  余秋堂只好在父親對面坐下來。

  '爹,我四叔……'

  「死了。」

  余秋堂原本想問四叔的屍體在哪裡,但看父親這個狀態,只好先安慰父親。

  「爹……」

  可喊了個爹後,他立刻不知道後面該怎麼說了。

  說啥呢?

  告訴父親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人死不能復生?

  這些話,真的有意義嘛。

  一個人年過半百,又很看重兄弟情義的人,親弟弟突然以這樣的狀態死亡,他能調整心態?

  哪怕是病死,都會給人緩衝啊。

  可偏偏就是喝藥。

  讓人猝不及防。

  父親這是被突如其來的事嚇到了。

  「我四嬸她們來了沒?」

  「啥?」

  「我說我四嬸來了沒?」

  「哦,還沒有,她們都不在家,現在可能還不知道。人送到半路就不行了,發現的太晚,」

  余得金疲憊而機械地說,「大夫是這麼說的,說是這種藥毒性不厲害,要是送來早點,說不定人還有救。」

  余秋堂黯然。

  余得金突然一把拉住兒子胳膊,盯著他的眼睛,「老二,你說我不會做錯了吧?」

  余秋堂:「?」

  父親現在精神有點顛倒,他也不知道這是針對哪件事。

  他還沒回答,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這四叔沒了,奶奶知道沒?

  這樣一想,他的頭嗡嗡的,突然疼的要死。

  奶奶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最近是勉強靠藥物調息著,醫生說尤其是心臟不能受半點驚嚇。

  這……

  看來,這件事只能瞞著奶奶。

  可若是過幾日要下葬,繼續瞞著奶奶,那也太殘忍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本就是人間慘劇。

  更慘的是,孩子的葬禮,母親都不知曉。

  好煩啊~!

  余秋堂的頭又疼起來。

  「當初你四叔說是要倒插門,我本來是不同意的,你奶也不同意,我們老余家的孩子,怎麼能給人倒插門呢?

  是不是?

  可是啊,你四叔那個人,他當時也不知道咋回事,就像是吃了秤砣一樣,非要過去,怎麼說都不行。

  你奶當時發了很大脾氣。

  後來,你四叔就找我,給我講了一堆的道理,說是家裡窮啊,他在那邊也可以過的好,反正不管什麼身份,都不影響兄弟情感,還是你奶的兒子啥的。

  我當時就心軟了。

  我想既然沒有錢給他娶媳婦,總不能像你五叔那樣,和個小寡婦混到一起吧。

  倒插門就倒插門吧,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怎麼個活法,也是活。

  我哪裡想的到啊,他竟然過的這麼苦,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呢,非要走到這個地步。

  他可以給我說啊,我不是他哥嘛。

  上一集我在街道還碰到他了,他當時還給我送了碗面過來,他跟我說,哥啊,你以後要收斂點脾氣啊,你這麼好的人,脾氣卻臭的像廁所里石頭。

  我當時還責怪他來著。

  我說你個當兄弟的,咋還管起哥的事了,我這樣都一輩子了,早習慣這個活法,誰能把我怎麼樣。

  我說,要是誰看我不順眼,那就來殺了我啊。

  你四叔當時看著我直搖頭,又對我說,不要這麼蠻橫,要溫和點,這樣對身體不好,也是年齡一大把的人了,家裡人心臟都不行。

  還說,還說……」

  余得金說著說著,不知啥時候眼淚就出來了。

  斗大的眼淚珠子滑過蒼老疲憊的溝壑,沿著鼻子臉龐滑下來,在嘴唇上費力翻過,加速落在長椅上。

  「啪!」

  眼淚四射。

  余秋堂背著臉,他的眼睛也濕潤了。

  難過是能傳染的。

  對看重親情的人來說,親人的去世,就像是身上割了一個傷口,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只能在上面結出薄薄的一層膜,無法徹底痊癒。

  只要稍微不慎碰到,傷口就會立刻崩裂,血流不止。

  他和四叔,關係還不是非常親密,已然這樣難受。

  那父親呢。

  「他還說什麼來著,我都給忘了。

  我當時正和他說話呢,有人過來看我的家具,我就忙碌著和人打招呼。

  我都不知道他在我身邊站了多久,又啥時候走的。

  他走的時候,肯定給我說打過招呼,估計就像以前上學的時候,每次出門前都會抱著門框,笑著對我說,大哥,我上學去了。

  那天他可能也這樣看著我。

  想在臨走前,和我這個大哥說說話。

  可我只忙著賺錢,那顧得上管他的事,我要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他,我肯定不會做生意,我會拉住他,不讓他走的。」

  「爹!「

  余秋堂看到父親有點語無倫次,身體都在顫抖,輕輕喊兩聲,強行把他拉回來。

  「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後面事情多著呢,你打起精神,等我四嬸過來,我們還要操持他後事呢。」

  余得金迷茫地點點頭,「對啊,還要辦理後事,辦理後事呢,我沒有閒工夫在這裡待著,辦理後事,辦理後事……」

  說著,他起身就要離開。

  「你幹嘛去啊?」

  余秋堂一把拉住他,這個狀態,他非常擔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