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聽你娘的話

  踩著野草一路向前,余秋堂根據記憶尋找著母親的墳地。

  這處墳地特別亂。

  早期埋葬的人,還會尋找一些風水好的地方,所以沒啥規劃,到了後期,漸漸只能在留出的空地里尋找合適的地方。

  導致墳地並沒有嚴格的分布規則。

  外加很多墳頭上都栽著松樹和柏樹,漸漸也長成氣候,遮住很多視線。

  要看清楚整體布局,著實不易。

  余秋堂摸到母親埋葬的小道,遠遠看到父親正貓著身子,在折墳頭的干蒿。

  他的身影顯得有點孤單,也很蒼老。

  完全不像是五十多歲的人樣子,簡直就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余秋堂不禁感嘆,眼睛真的會騙人。

  前世總是覺得父親很高大,一直到更晚的時候,還處處被壓制父親的陰影之下。

  而如今,換個心情再看父親,卻發現他也不過是個小老頭,即使單論身體,也遠遠無法和風華正茂的自己相比。

  他來到墳前,將東西放在墳頭。

  母親的墳很簡單,既沒有松柏,也沒有其他裝飾,甚至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是在墳頭堆著個很小的石板,上面寫著:妻楊紫娟之墓。

  楊紫娟就是余秋堂的母親。

  她老家原本在離清泉十幾公里的另外一個鎮,還在一個谷底。

  楊紫娟能和余秋堂在一起,也完全是媒婆的功勞。

  余秋堂很少回外婆家,就是因為那邊的人,對母親這個出嫁的女兒並不放在心上。

  他清楚記得,他有四個舅舅,但父母去世,僅僅只來了兩個。

  其他兩人說是因為在外地幹活,沒有通知到位。

  但具體原因,誰又知道呢。

  隱約聽母親說過,她不受待見,還是因為她當初離婚的原故,為成功離婚,給先前的丈夫退還了一部分彩禮。

  相當於外婆家要將裝進荷包的錢重新還給別人,自然是十分不情願。

  好像因為要退化母親這部分彩禮,導致原本給三舅舅談好的婚禮也崩了。

  所以三舅一直對母親很有意見。

  更慘的是,三舅竟然最後一輩子沒找到合適的老婆,那這種怨恨,也就越來越深刻。

  到後來,聽說兩人基本不說話。

  三舅到死都沒來他們家。

  這個年代家裡的兄弟姐妹多,就會形成一個複雜的人情關係。

  有時候也很難怪罪誰,反正都在彼此影響。

  外婆家裡一共四個兒子,兩個姑娘,母親為小,還有一個大姨,卻又去世的很早。

  所以母親來自娘家的親情這塊,相當於是欠缺的。

  「幾個月沒來,墳上就這麼多蒿子,要全部收拾乾淨,要不然等下點火,把墳頭點著就壞事了。」

  父親站在墳頭上念叨。

  余秋堂急忙說:「爹,你別站上面,這墳年代多了,小心踩踏掉下去。」

  「哦。」

  余得金又從墳頭上下來,可能下的快了點,差點把自己給摔倒。

  余秋堂急忙用肩膀頂住他。

  兩人又開始分兩頭拔起蒿子。

  這些都是臭蒿,若是不管不顧,長在墳頭上能長一米多高,像棵小樹的規模。

  顯得很不吉利。

  人們嘲笑別人沒有兒子,都會說你祖先墳頭上草都長成樹高,便是這個道理。

  按照風俗,女人不能上墳。

  家裡沒有兒子,那墳頭可不就長成草。

  花費了幾分鐘,兩人總算將風所有蒿子收拾乾淨,這才有點墳頭的模樣。

  但其中又看到幾個不知被什麼挖出來的小洞,「狗日的」,余得金暗罵聲,用手掬著土填洞。

  也不知裡面是否打通。

  「來,過來。」

  父親率先跪在墳前,分著余秋堂帶來的燒紙,突然看到刻著楊紫娟的石頭上生滿青苔,便跪挪過去,用衣服下擺將石頭擦拭乾淨。

  余秋堂過來跪在父親身旁,看著父親動作。

  他回來後,一直沒有到母親墳頭前來,不是不想母親,也不是不孝順。

  他只是沒想好,到底該如何面對母親。

  這聽起來很複雜。

  實際上也很複雜。

  他一直想著,等到這邊事情處理的差不多,塵埃落定後,再去想如何來看母親。

  那時候他可能會和母親說,兒子出息了,會照顧好孩子們,會照顧好自己。

  前世這些沒有資格說的話,這輩子都可以認真給母親說。

  今天被父親拉過來,就是臨時行為。

  以至於跪在母親墳頭前,看著石頭上冰冷的字眼,開始有剎那的茫然,但隨之而來的,就是無邊的難過和悲傷。

  那些被隱藏在記憶深處,輕易不敢觸碰的往事,突然就蜂擁而至,腦袋裡裝不下,幾乎要從身體各個地方湧出。

  「你今天的事情能成,你娘肯定高興,她臨走前,拉住我的手怎麼都不放,非要我說,將來肯定操持好你的終身大事,她這才願意走。

  你說她是不是操心多了,她不說,難道我就不管了,別說你了,就是春生,我該操辦的也沒落下是不……」

  余秋堂聽父親像個祥林嫂一樣囉里囉嗦。

  也不知是說給他,還是說給母親聽。

  他拆開火柴,點燃一堆燒紙,又將香埋在紙堆里,這樣一會紙燒完後,香自然會被點燃,最後差在墳頭就行。

  父親看他開始燒紙,便也拿過去一摞,一張張放進火堆,看著紙快速被火苗浸染成黑色,然後慢慢吞噬成灰燼。

  余秋堂想起以前跟著父親來燒紙,總被被要求喊:「娘,來撿錢了,我給你送錢了」之類的話,今天卻沒再要求。

  反而是過了會,父親自己喃喃道:「娟啊,來,多拿點錢去花,以前你在世時,我沒錢給你,現在給你多送點,你在下面可不要過的寒酸。」

  「娟啊,今天兒子去提親了,女方家裡同意,就定在年後初九結婚。你的心愿總算實現,我沒有騙你吧……我倒是沒有出什麼力氣,都是兒子自己出息。

  你要怪我沒本事,那也就怪吧,我確實沒啥本事,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這輩子也不知圖個啥,搞來搞去,好像啥也沒搞好。

  還是你以前說的對……」

  余秋堂聽父親念叨著,突然戛然而止,他轉身看父親,火光閃爍,父親眼神濕潤,神情十分黯淡。

  余秋堂萌出個念頭,就想懟父親說,你根本就是虛偽吧,我也沒看到你日常真做多少事吧,現在又在裝的很悲傷。

  騙鬼呢?

  可看父親情緒不是很好,便沒有多說啥。

  這種低沉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將他送回家,依然沒有變好。

  搞得陳美娣很煩。

  還以為余秋堂怎麼父親了呢。

  余秋堂放下父親,就準備回去,陳美娣卻說:「秋堂,你弟跑你那去了,回去後讓他趕緊回來。」

  余秋堂沒想到余秋實這傢伙,竟然還真敢違背太后旨意,便應了,說是回去給說聲。

  他離開時,看到父親蕭瑟的背影,心裡也有種淡淡的不忍。

  回到新院這邊,發現大家都在。

  見他回來,立刻圍上來詢問結果,得知基本八九不離十,事情敲定下來,大家都非常高興。

  余春梅更是說值得慶祝,王浩峰還專門跑到村里賣肉那割了幾斤剛殺的鮮肉,回來要好好賀賀。

  於是,下午四點多的飯菜,格外豐盛。

  余秋堂感慨飯菜的好,想著這個時候,周圍鄰居有些人飯還沒吃飽,他們的日子卻沒有太多節制,在他的影響下,大家生活都過的相當滋潤。

  頓時很愜意。

  前世生活辛苦,總想著攢錢,一分錢恨不得掰開當成兩分錢花。

  可最後呢。

  還不是那樣普通的一輩子,臨到老,依然還是帶著很多遺憾,並沒有感受到多滿足。

  所以他明白個道理。

  人的快樂就是不同時期也不同。

  小時候很喜歡吃糖,長大後就不喜歡了,小時候很喜歡捉迷藏,長大後覺得幼稚。

  年輕時想著賺很多錢後再做什麼,有錢後,卻早失去原本的欲望。

  如果一直等待著時間到了,準備充足再去做什麼,那可能就是永遠享受不到這種東西帶來的快樂了。

  所以他才會在不浪費的情況下,讓家人們都吃好點,滿足他們的口腹欲。

  才會帶著米雅紅和米文仁在村里轉悠,滿足小孩子的渺小的虛榮感。

  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極為簡單的事,可對孩子們,對家人們,卻都是無邊的幸福。

  考慮到余春菊不能吹風,所以飯菜就放在室內。

  余秋江兩兄妹,余春梅,余秋堂,余秋實,余小偉和云云,還有王浩峰。

  其他人都是親親的堂兄妹,只有王浩峰是個外人。

  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和余秋堂的關係親如兄弟,早習慣他的存在。

  桌子上放著八盤菜,真是罕見的豐盛。

  正要吃飯,王浩峰神秘兮兮地從桌子下面竟然掏出一瓶榮城白酒,在余秋堂和余秋江面前晃晃。

  「好東西吧,今天是堂堂的好日子,我們開心,喝點?」

  余秋江難得笑笑:「那就喝點。」

  余秋堂也沒反對。

  於是,余春菊翻出三個小小的酒盅,給他們放在面前。

  在房間裡,她沒有包裹的那麼嚴實,基本能展露出大部分面容。

  余秋堂這才注意到,這個堂妹,其實模樣很清秀,還挺好看。

  她不是榮城這邊姑娘普遍有的大臉盤,而是帶著南方姑娘的小臉,雖然是個單眼皮,但眼睛和眉毛彎彎的,鼻子小小,嘴巴也小小,配合臉部的弧度,有種另類的美。

  就像是從紅樓夢裡走出來的小丫鬟。

  她將酒盅放下後,又縮回余春梅身邊,緊緊挨著她。

  可能是因為余春梅身體也不好,她能獲得少許的安全感。

  「堂堂,行啊,這下你走到我們前面了,又一件事比我強,厲害!」

  王浩峰舉起酒杯,對著余秋堂要喝一杯。

  余秋堂舉起酒杯和他碰碰,一口氣喝掉,這種白酒味道很沖,應該是52°,進入喉嚨後,有股火燒的味道。

  王浩峰扯過酒杯,又給兩人斟滿。

  「峰子,你和那位柳春燕咋樣了?」余秋堂想起最近沒關心這事。

  「別提了,搞不動!」

  王浩峰頹然一頓,「我是搞不動那個姑娘,你說我王浩峰哪裡差,要身高有身高,要人品有人品,只要她願意嫁給我,我肯定好好養活她,不讓她吃苦,她咋就不同意呢。」

  眾人看他的樣子,忍俊不禁。

  余秋實尤其是笑的更歡。

  余秋堂想起陳美娣的叮囑,便督促余秋實趕緊吃飯,吃完回家去,不要讓陳美娣殺過來。

  余秋實應了。

  提到母親,他的笑容立刻沒了,覺得碗裡的飯菜都不那麼香。

  比起家裡那個冷冰冰的環境,他肯定喜歡這裡。

  「不要急,慢慢來,不過你還是要多賺錢,你看看現在你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人家姑娘嫁過來,跟你住哪?」余秋堂說。

  「我不是有房子嘛?」

  余秋江沒好氣地說:「你那個地方能叫房子,跟狗窩似的,你自己能住,人家姑娘過來,誰願意跟你住那種地方?」

  王浩峰無奈地說:「江哥,你說話真是給我一點臉面都不留啊。」

  「你不喜歡啊,那你不要聽,最好是不要坐我們家吃飯!」

  余秋江沒給他好臉色。

  但其實經過這段時間相處,有餘秋堂這個中間人,余秋江和王浩峰,還有餘秋原的關係都親密很多。

  基本都算是能談得來的好友。

  「趕緊吃飯,一會涼了!」余春梅擔心兩人說毛了,督促聲。

  「吃吃,還是春梅姐心疼我!」王浩峰嬉笑著說。

  余春梅用筷子指指他,笑了笑。

  眾人邊吃邊聊,正在興起,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喊道:「秋堂叔在家嘛?」

  是個孩子的聲音,聽樣子和余小偉差不多。

  余秋堂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正在回想哪裡聽到,卻見王浩峰皺起眉頭,「他咋來了?」

  「誰?」余秋堂問。

  「是王小路。」

  王浩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王小路?

  余秋堂稍後才想起這個孩子是誰,就是上次他救回來,但最後沒有收到錢的那個孩子。

  後來他覺得沒必要為那些錢和癩皮狗計較,那些破人既然沒有打算給,哪怕你怎麼問,她們都會耍賴,反而搞得你里外不是人。

  後面就漸漸將這事忘記了,沒想到這孩子突然又跑來,不知所為何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