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吸了下鼻子,眼睫抖動著,伸手接過他的紙巾,「謝謝。」
用力擤了幾下鼻子後,她靠著牆,席地而坐。
隔壁的楚宥跟著她挪動,然後手抓著欄杆,歪著頭,蹲下身子,仔細打量了她一會兒說:「你也在春林高中讀書嗎?幾年幾班的啊?」
蘇婉單手捂臉,懊惱的咬了下舌頭,剛真是嘴快了,現在要想個什麼理由把他給應付過去?
春林高中是寧城的重點高中,整個學校採取軍事化管理,所有學生無論家遠家近強制性住校,兩周一休。
但這個一休,通常還會被家長安排學習才藝特長,或者是送去哪個城市參加比賽。
說偶遇過是肯定行不通的,畢竟完全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
那她該編什麼理由呢?
上輩子的她,是幫蘇偉平息禍事才跟楚宥有的交集。
那時蘇偉高考完第三天,她下班回家看到趙燕來坐在炕上哭,說什麼日子沒法過了,全家都去死之類的。
一細問,竟是蘇偉在滑冰場上跟人起了衝突,對方腦袋讓蘇偉給弄開了瓢。
那個人,就是眼前的楚宥。
楚宥的父親某汽車集團的老闆,當地有名的富商,母親是清華大學數學系教授。
這樣的家庭,自是看不上他們家三瓜兩棗的醫藥費,他們只要蘇偉承擔刑事責任,接受法律制裁。
想到這裡,蘇婉靈光一閃,對啊,滑冰場!
她放下手,打斷了正在喋喋不休的猜她年級班級的楚宥,「有一次在滑冰場見過你,你跟你朋友一起,我聽他喊你楚宥。」
楚宥是寧城體育隊男子花滑的運動員,每周放假都要去滑冰場訓練。
蘇偉那小子是第一次去滑冰場,不知道滑冰場的有一個區域是留給楚宥這樣專業運動員訓練的。
他只覺得那個賽道酷炫,就去占了楚宥的訓練場地。
楚宥對蘇偉進行驅趕的時候,說的話難聽了些,蘇偉隨了趙燕來一點就爆的脾氣,直接對楚宥動了手。
好在楚宥的腦袋只是外傷,事情還有的迴旋的餘地,只是當時趙燕來和蘇建成夫妻倆跟楚宥父母鬧僵了,趙燕來就把這事甩給了她,揚言她要是處理不好,就讓她替蘇偉去坐牢。
也是有這件事做了開頭,後來蘇偉闖什麼禍,趙燕來都使喚她給蘇偉擦屁股。
楚宥笑容陽光的道:「你也喜歡滑冰啊?」
「嗯。」
「那有空我們一起滑。不過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蘇婉。」
「我看你挺小的,也是學生吧?」
「……」
上輩子他們見面的時候,她已經工作一年了,而楚宥才畢業。
那時她穿著工作服,典型的打工人不修邊幅的樣子去病房見他,他一開口就是喊她阿姨。
蘇婉尬笑道:「我十八歲,在三中的高三一班。」
「蘇婉,你看起來好乖,為什麼會被拘留啊?哦,你要是不想說,可以不說,我只是好奇,但是你不用滿足我的好奇。」
楚宥覺得蘇婉很特別。
前一秒暴打親媽,後一秒就背過身子偷偷抹眼淚。
實在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
蘇婉讓他一句「蘇婉,你看起來好乖」弄得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就像是上輩子接受不了他喊她阿姨,這輩子也接受不了他用大哥哥語氣跟她聊天。
「我比你大一歲,你可以喊我姐。」
「可是你看起來比我小……」
「楚宥。」
「到!」在學校裡面還有花滑隊裡被點名點習慣了,楚宥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立正答話。
蘇婉一下子變成了翹嘴,她抿著唇,暗暗掐自己大腿,這麼沉重且嚴肅的地方,不能笑。
警員拉鐵門說,「你可以走了。」
楚宥指了下跟他關在一起的幾個鼻青臉腫的小混混,「他們偷我錢包的事怎麼算?」
警員:「拘留十五天,每個人處以罰款。」
楚宥:「好吧。」
他走出鐵牢,站在外面,屈指敲了敲蘇婉這邊的鐵門。
蘇婉抬起頭看他,他俊朗的臉,笑起來異常溫暖,「蘇婉,下次你去滑冰場,記得找我一起玩啊,拜拜!」
「……」
楚宥走後,剛開始給她做筆錄的男警察走了過來,蘇婉見了人,箭步上前,男警察迎著她滿是期許的目光,默了兩秒道,「你妹妹那邊,你媽檢查過說是沒問題,可你這邊也沒問題,所以現在的事情,要是繼續深究,對你們雙方都不好,還是建議你們私下調解。」
意料之中的答案。
蘇婉想了想,說:「能讓我打個電話嗎?我想打給我的家長。」
「可以。」
男警察把蘇婉放了出來,帶著她去打電話的路上,欲言又止:「你對你爸媽態度可以好點。這樣他們也願意來接你。」
剛才蘇婉暴打親生母親的事情,現已經傳遍整個派出所了。
雖然他們也覺得蘇婉的媽挺過分偏心的,但是當孩子的,跟家長那永遠都是胳膊扭不過大腿的關係,還是得服軟才行啊。
蘇婉走進電話亭後沒有立刻的拿起話筒撥號,而是做了個兩個深呼吸,才撥通了她一直想撥,但是沒撥通過的號碼。
「嘟嘟嘟」三聲,耳邊響起令蘇婉無比想念的聲音,「喂,你好,請問是哪位?」
如同涓涓流水一樣的女聲,讓蘇婉的喉嚨剎那的酸澀難忍,她唇瓣哆嗦著,握著話筒的手越收越緊。
「餵?」
蘇婉提氣,笑著,聲音儘量如常的道,「小舅媽,是我,蘇婉。」
「呀!婉婉,你說你這孩子,都多少年沒主動給小舅媽打過電話了,這個號碼是你學校的號碼嗎?我這邊記下了。」
「對了,我看天氣預報冬城那邊氣溫驟降,都零度了,你穿沒穿秋褲啊?那邊十月底就下雪了,你得時刻給自己添衣服,別感冒。」
「還有啊,學校那個食堂怎麼樣?平日別捨不得吃,缺錢就跟小舅媽說,還有你宿舍環境好嗎?跟舍友的關係處的……」
「小舅媽,」蘇婉用手卷著電話線,頭一低再低,最後幾乎是要埋到了胸口上,「我復讀了。」
「……」
電話那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蘇婉舔咬著唇,緊盯著她自己的鞋子看,黑色的布鞋上氤氳著一個個豆大的淚點,相隔的電話兩端,像是在下一場無聲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