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 大明州「像」

  大明州,東城城牆根兒擺攤算命的「東郭先生」生意不錯,正月里願意多掏幾個大子兒討個口彩的人也多了不少。Google搜索

  正準備收攤的時候,「東郭先生」心有所感,於是就自己算了一卦。

  「真是……匪夷所思啊。」

  抹著山羊鬍子,「東郭先生」很是感慨,「還真是一往無前啊,說往前就是往前,絕不帶後退。居然把先天神靈都逼走了,厲害,真厲害。」

  說罷,「東郭先生」趕緊收攤,正要離開,卻見一個中年人天庭飽滿、氣質不凡,徑直朝他走來,到了攤位跟前,這中年人直接行了一禮,然後誠懇道:「先生要往哪裡去?」

  「在下收攤了,尊客要是想要卜算一卦,等到明天再來吧。」

  只是打量了一眼中年人,「東郭先生」就是臉皮一抖,恨不得當即腳底抹油。

  這中年人一身華服,頭戴五德冠,腰佩長劍,即便左右沒有隨從,但也不像是等閒之輩。

  伸手攔住了「東郭先生」,此人眼神堅決又誠懇,「先生,還請幫忙算一卦吧?」

  看著攔在自己跟前的胳膊,「東郭先生」瞄了一眼,見這胳膊包裹著金銀甲葉,說不出的華光閃閃。

  旁人見了,只當是有錢沒處使喚,所以給自己一條胳膊裝個金銀護膊,倒也是彰顯了實力身份。

  然而「東郭先生」卻知道,這金銀護膊裡面,是沒有胳膊的。

  至少,手掌雖然能動,但卻是假的。

  「尊客,其實找在下算卦,並無甚用場。」

  「先生能知福禍,若能助我趨利避害,必有厚報。」

  「在下哪能知甚麼福禍,只是挑些常人所見又不知的言語說上一通,真要是能知福禍,豈能在這裡擺攤餬口?」

  「先生如何才能為我算上一卦?」

  「唉……但有王侯前來,貧道其實都不算的。算好了,那自然是好;算不好,殺身之禍不遠矣……」

  知道來者執拗,「東郭先生」又鄭重道,「尊客,縱使知道福禍,當真就能趨利避害?所謂利害,一時可能為利,長久興許為害,哪有定論可言。」

  「……」

  華服中年人若有所思,嘆了口氣,沖「東郭先生」拱了拱手,「是我為難先生了。」

  「好說。」

  抱拳拱手,「東郭先生」鬆了口氣,見中年人一臉落寞,他想了想,走出去幾步又回頭道:「尊客,豈不聞『解鈴還須繫鈴人』?貧道聽說最近有個舉人,很是秉承道義,此人恩怨分明、賞罰公道,聽聞沃州妖王殘害百姓之後,便將它碎屍萬段,而後陰間受苦數萬年……」

  頓了頓,見中年人神色微動,他又接著道,「但沃州妖王又有救助之功,故而有一方百姓,也在供奉它的香火,將來成神,再過個幾萬年刑期,也是註定的事情。」

  「倘若罪過比妖王還要大呢?」

  「那就不好說了。」

  話頭打住,沒有再繼續聊下去,「東郭先生」持著神算幡子,找了個酒肆,點了一碟茴香豆、鹽煮筍,又溫了一碗酒,便是美滋滋地享受起來。

  至於那中年人,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酒肆中,「東郭先生」是唯一一個穿著長衫卻站著喝酒的人,他夾了茴香豆在嘴裡咀嚼,一邊吃一邊琢磨著:魏大象可不是誰都會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他現在連先天神靈都敢鎮壓驅逐,怕是讓他給神仙挨個兒放血,都是眉頭不皺一下。

  「這大明州,再混些時日,隨後就走吧。」

  「東郭老倌兒,今天你又招搖撞騙到了一筆酒錢了吧?」

  「卜算的事情,卜算,不叫招搖撞騙……」

  酒肆內有些食客拿「東郭先生」尋開心,舉杯揶揄兩句,倒是把「東郭先生」弄急眼了,嘴裡念叨著「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類的話,逗得食客們極為開心,於是慣例給他加了一碟茴香豆,還有一壺散酒。

  得了茴香豆和散酒,「東郭先生」咧嘴一笑,趕緊叫來了跑堂的店小二,然後道:「我這茴香豆和酒都沒有碰,先退了,下次再點。」

  「……」

  店小二投來鄙夷的眼神,但最終還是招辦。

  白撿了一餐的「東郭先生」美滋滋,手裡的酒,喝起來更加帶勁了。

  是夜,慣例夜觀天象,城內一處大車行的馬廄內,「東郭先生」瞄了一眼天象,手捧一張獸皮,獸皮上乃是星圖,對照之後,他頓時一愣:「入娘的,怎麼多了一顆狗星?」

  摸了摸腦袋,搞不明白啊。

  根據這顆狗星的變化來看,弱是弱了些,可它很狗啊,始終跟著一顆凶星胡混,周遭群星的星芒,都逐漸被它偷了去。

  「唔……」

  想了想,「東郭先生」又從懷裡掏了掏,掏出一本小冊子,封皮文字簡單粗暴——《先天神靈若干考》。

  翻了半天,他終於確認一件事情,沒見過跟群星有關先天神靈。

  「『三奇石』對應的是『太陽神主』『太陰神主』以及『星神主』,但『星神主』從未誕生過……」

  琢磨了一會兒,有些理不出頭緒,躺在馬廄中,仰望星空,正月的深夜,還是冷得厲害,怕被凍死,趕緊又多摟了一些乾草在身上,這才睡得舒舒服服。

  第二天,完全是邋遢道人形象的「東郭先生」,此時看上去更有高人風範了。

  早餐還沒吃,不過不慌,「東郭先生」自有妙計。

  瞅准了一個包子鋪,只見他笑臉盈盈地上前問好:「老闆,貧道給您算一卦唄?」

  「滾!」

  「好嘞。」

  「東郭先生」趕緊轉身,然後沖排隊的食客挨個兒詢問:「算一卦唄?」

  食客們見他邋遢,趕緊捂住了口鼻躲避,唯恐被這邋遢道人給污染了。

  只一會兒,食客散了大半,包子鋪老闆頓時急了,跺著腳罵道:「臭要飯的,快滾——」

  「你這老闆,你做生意,我也做生意。你賣你的包子,我算我的卦,井水不犯河水,又不在你店裡折騰,這路邊招攬生意,不是很正常嘛……」

  「老子今天……」

  「李記包子鋪老闆打人啦——」

  「住口!!給你錢你走人——」

  老闆趕緊掏出二十個銅板,塞了過去。

  「來十個包子。」

  「……」

  怒得想要砍死這個臭要飯的老道士,但包子鋪老闆還是忍了,用干荷葉包了十個包子,遞給了「東郭先生」。

  「多謝多謝,多謝老闆大恩大德嘞……」

  說罷,「東郭先生」雙手接過包子,走遠了找了個牆角就蹲著吃了起來,吃完之後,打了個飽嗝,他搖頭晃腦地從懷裡掏了掏,笑呵呵地又走向了包子鋪。

  那老闆當時就怒髮衝冠,正要從灶間抄起菜刀揮兩下,卻見「東郭先生」摸出兩幅畫,一副是人物正面像,一副是人物背身扭頭像,但不管是哪一幅畫,都是威風凜凜,仿佛人物都要從畫裡跳出來大戰一場。

  「你又想幹啥?!」

  「哎哎哎,道是我可不是白吃你家包子的嘞……」

  手指點了點老闆,「東郭先生」走到門口,直接將兩幅畫貼了上去,然後道,「老闆啊,以後家裡要是有什麼難處,給這兩幅畫點上眼睛,保你逢凶化吉、轉危為安吶。」

  笑呵呵的「東郭先生」沖老闆點了點頭,然後哼著小曲兒,樂顛顛地揚長而去。

  「這臭要飯的,莫不是踩點子要劫我家?」

  「你這夯貨,你一個賣包子的,劫你作甚?是圖你的包子,還是圖老娘的姿色?」

  灶間忙活的廚娘兼老闆娘,手持擀麵杖,叉著水桶腰,宛若母夜叉一般怒目而視。

  「娘子,娘子,我就那麼一說,就那麼一說……」

  連連告饒,夫妻二人走到門口,左鄰右舍也多有過來圍觀的。

  「這是甚麼人?」

  「怎地有眼無珠?」

  「不如點上吧?李老闆,拿一支筆,給這人點上眼珠子。」

  「點甚麼點!我當家的做人本分,做包子實在,這是高人指點,你們懂什麼!」

  老闆娘叉著腰站到門口,直接將圍觀眾人轟走,然後轉頭看著自家的大門,見畫上猛男確實是威武雄壯,鄙夷地對丈夫道:「你看你,再看這漢子……」

  「咋地?你這模樣還想偷漢子不成?」

  包子鋪老闆的眼神更鄙視地看著妻子。

  「你說甚麼?!」

  「哪有隻許說我,不許說你的?」

  老闆一臉委屈,猶自有些倔強,然後盯著門上的畫像看了看,覺得這畫上的猛男,當真是像要從裡頭跳出來一樣。

  有了這個感覺,老闆心中暗忖:興許真是個驅邪的物事也說不準,還是好好留著,不揭了去。

  只是不曾想過了個把時辰,有幾個豪商聽聞此事,徑直到了李記包子鋪,找到了畫像,立刻仔細打量,又讓帶著來的隨員認真檢查。

  待各自隨員都是連連點頭之後,這幾個豪商立刻找到了鋪面裡頭睡大覺的李老闆。

  「李老闆,在下有一樁買賣,想跟李老闆詳談,不知能否賞臉?」

  「李老闆,我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來呢就一個事,你的兩扇大門,連門帶畫,一口價,五千兩!」

  「五千兩買你的墳頭去,五千兩你這是在坑誰?我出三萬兩!」

  「有你這麼漲價的嗎?」

  「有啊,我們開錢莊的就是這麼漲價的,六倍起步,上不封頂。」

  「好,奉陪。十八萬兩。我一個鹽販子錢是沒多少,掏個十幾二十萬兩,倒也不是難事。」

  「入娘的,老子還沒有開始談,你們就把價錢漲到十八萬兩?!」

  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的豪商一臉懵,他進門啥也沒說呢,三句話,兩扇大門三萬兩。

  想要緩一緩情緒,價格已經到了十八萬兩。

  而在睡大覺的包子鋪李老闆臉皮一抖,什麼情況?!

  這群傢伙是來尋自己開心的?

  自己是在做夢?!

  不對啊,眼前幾個人他知道啊,也遠遠地見過啊,都是大明州的豪商,不像是假扮的啊。

  衣服料子不差,身旁隨從都穿得體面無比。

  就別人腰間的香囊,那掛著的珠子,怕不是把他包子鋪盤了都沒問題。

  前店後院一起打包的那種。

  這一通熱鬧,徹底驚動了街坊。

  好事者終於都來看熱鬧,眾人議論紛紛,後來者才知道,這群大明州明面上最有錢的幾個人,居然親自到李記包子鋪買兩扇大門。

  「李老闆的大門,肯定是用了好料子,不然這麼多大財主來爭搶?」

  「指不定是什麼名貴木料,李老闆這是發了呀。」

  「不是說買畫兒嗎?」

  「什麼畫,說的是門,跟畫有一個銅板的干係?」

  一時間,李記包子鋪頭一次在沒生意的時候,比生意火爆時候還要火爆。

  更為離譜的是,五個豪商,都讓人帶來了定金。

  一家定金是一馬車的現銀,純純的雪花銀,一看就是成色好還是去年鑄的,震得圍觀眾人目瞪口呆。

  一家則是大車趕了兩箱金,金燦燦明晃晃,都是包子大小的金餅子,那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一家則是珍珠瑪瑙做了個聚寶盆,徑直擺上了李記包子鋪的鋪面,陡然見了亮,當時就珠光寶氣。

  一家則是綾羅綢緞排成排,那絲面如鏡、光滑無匹,這樣的料子,尋常人家聽都沒有聽說過,何曾親眼見過。

  還有一家,比前面幾家都要低調了一些,只有兩張紙,一張是京城夏邑的房契,一張是大明州本地的東城院房地契……

  如此大的動靜,把大明州州府的官吏都驚動了。

  衙署內,知州詢問幕僚,問怎麼這麼大的動靜。

  「明府,是幾個豪商想要爭奪兩幅畫。」

  「可是名家之手?」

  「不是,只是平常匠人手筆。」

  「那為何如此?」

  「蓋因這兩幅畫,喚作『赤俠像』,有誅魔驅邪之效。」

  「什麼?!」

  聽說是「赤俠像」,知州臉色大變,連忙道:「來人,快請本地『真人』前來!」

  「這……明府,可是有甚麼變故?」

  「你們有所不知……」

  知州神色凝重,「豪商家中多聘用有術士,以往國運昌盛時,無甚用場。如今……自然是有了用武之地。」

  語氣有些擔憂,知州接著道:「有些事情,你們其實並不知道真相。不過今天既然提到了,那本府也不妨說一說。」

  「當初大巢州遭遇的天災,其中……有鬼神作祟。若非北陽府魏赤俠挺身而出,其實,大巢州百姓不可能有活口。」

  「啊?!這……」

  「朝中對此事三緘其口,對魏赤俠,也是悄悄封賞,不便告知於四方。因此真相和謠言交織在一起,普通百姓,也無從分辯真相。但是現在『赤俠像』現身我大明州,又為豪商所追捧,這意味著什麼,你們可知道?」

  「『赤俠像』確有威能?」

  「有沒有威能,那是別人的事情。對我等本地官吏而言,要擔心的,難道不是本地可能有大災出現嗎?」

  「啊?!」

  猛然一個激靈,屬官們頓時反應過來,的確是這樣啊,如果不是為了避難躲災,誰會爭奪一張畫?

  那些豪商,莫非身旁的江湖術士,算到了什麼滅頂之災不成?!

  不多時,眾多大明州的除妖人抵達州府,本地「真人」臉色凝重,邁步而入,徑直去尋大明州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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