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府學後,林老太一行駕車往扶海城方向駛去。
不同於兩年前的心境,再走從前的逃荒路,林家人心裡多了份底氣。
不僅是錢莊帳戶上躺著的一千五百兩銀子,更重要的是家裡人如今前程似錦,腳底踏踏實實踩在黃土地上,就像是漫天漂浮的蒲公英,終於找到塊肥沃的棲身之地,不再懼怕漂泊無依,只要用力往下紮根,汲取夠養分便能茁長生長。
一路為了安全走的官道,走半日歇息個把時辰,讓兩匹馬吃吃草料、喝喝溪水。
路上遇到客棧就開兩間房,林老大和天吉住小點的,林老太鳳仙帶上阿寶住大一些的。
若是山澗多,人煙少,就找安全些的樹底下,婦人孩子睡車裡,林老大睡樹上,方便遇到危險及時察覺。
這樣走了五六日功夫,終於在一條岔道口不遠處,馬車停了下來。
兩條道。
一條往北走半日功夫,能到扶海城城門口,另一條道是通往當初眾人逃荒來的方向,也就是鳳仙一開始孩子被賣掉的地方。
林老大猶豫不決:「娘,咱走哪條道?」
林老太正在馬車裡哄著孫子孫女睡午覺,聞言探出車窗。
抬眼望去,剛下過小雨的兩條綿延不絕的泥地,留下不少車軲轆和動物腳印痕跡。
天邊霧氣還未散去,周遭除了農田樹林,只有零零散散坐落著幾處低矮泥巴木屋。
應該是村民們休憩、看守稻田的住處。
她正思索著先去扶海城還是再回那條北上的逃荒路。
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
在林老太和林老大的注視中,一輛馬車從霧靄中逐漸顯露出來。
二人先看到的是兩匹通身雪白的駿馬,叫不出品種,只一眼便覺得跟他們身下的兩頭雜毛棕馬不一樣。
馬車用的是上等金絲楠木,上頭有精緻雕刻,車門處還懸掛了兩個鏤空竹製燈籠,隨著車身一搖一晃。
白馬蹄子踏出的泥濘跟霧氣融為一體,不知何時探出腦袋的祥雲,滿臉童真:「還是咱們的馬好,髒了也瞧不出來。」
原本還沉浸在對面車輛的奢華氣派中的林老大,被小侄女的一句話破功了。
仔細一瞧,果然看到白馬腳蹄濺起的泥濘,不少落到腿上和小腹位置,再名貴的血統這會兒也變得沒那麼高傲了。
道路不寬,兩座雙馬車沒法並排通過,林老大正準備靠邊讓路時,對面駕車的車夫突然一甩手中的鞭子,高聲呵斥:「讓開!沒長眼睛嗎?瞧不見我們要過去?」
四周空曠,車夫的這句喊叫異常大聲且刺耳。
林老大下意識歪了下頭向聲音發處看了一眼,準備牽繩的動作一滯,連祥雲都將探進車內的腦袋挪了出來。
「說你們呢,沒長眼睛,耳朵也聾了嗎?」一記凌厲的鞭子抽過來,兩駕馬車挨得近,加上車夫手上的鞭子特別長,直直打在林家其中一匹棕馬上。
出行一路上,林老大對兩匹馬都是好吃好喝待著,別說打罵,就是控制方向也只敢拍拍它們屁股,生怕弄出點好歹出來。
不僅是擔心馬傷了要賠錢,而是常年跟家禽動物接觸,鄉下人骨子裡的意識覺得動物是有靈性的。
被抽了背脊的棕馬,嚎叫一聲,鼻腔不滿地呼出濁氣。
祥雲皺眉,這才望向抽鞭人,是個年紀不算大的男孩兒,十七八歲年紀,正手拿鞭子橫眉冷對地望過來。
林老太聽到聲音,立刻從車裡探出半個身子,先是看了眼祥雲,確定她沒有受傷後,才瞪眼朝來人望過去:「小郎君不會好好說話嗎?甩什麼鞭子,傷到人怎麼辦?」
手握鞭子的少年眉心一皺,眼底的不耐更加強烈:「好大膽子,知道擋的是誰的車嗎?」
祥雲也是被氣到了,抬著下巴道:「你臉上又沒寫字,誰知道你誰啊?」
天吉聽到動靜也鑽了出來,一看家人被欺負,插著腰道:「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們先來的,憑什麼給你們讓道?」
「沒教養的東西!」少年沒想到會被兩個孩子給反駁了,伸手撩了下馬車頂部的掛牌。
上頭有徽章和文字,奈何林家一車五個人,湊不出一個能認出來的。
還是祥雲瞪著眼睛研究半晌,看到上頭有個眼熟的字,有些像趙公子當初教過她的「魏」字。
她小聲沖林老太道:「掛牌上的字像是『魏』,很出名嗎?」
大乾達官貴人比道路兩旁的螞蟻還多,林老太哪裡認識,還是林老大插了句嘴:「魏?大乾姓魏的多了,魏縣令不也姓魏嗎?人家多溫文儒雅,哪像這戶人家,當下人的狐假虎威,主子八成好不到哪裡去!」
祥雲腦子裡某個神經緊繃了下,不會這麼巧吧?
對面人是京都魏家人?
趙先生教她練字功課時,有提到過魏縣令的家事,當時說得簡單,她沒往心裡去,只覺得不出意外一輩子也不會跟京都權貴打交道。
誰想到,才幾個月而已,就跟魏家下人吵了起來。
林家人一臉茫然,祥雲也假裝不知情,滿臉無辜望著少年。
氣氛沉默了片刻,少年無語翻了翻白眼:「哪兒來的土包子,小爺沒工夫跟你們掰扯,把路讓開,耽誤了我接貴人,有你們好受的。」
林老大一身反骨此刻被激發出來,當場就要跟人吵起來。
突然,手腕被拉了一下,轉過身看是蹲坐在板車上的祥雲,往前湊了湊方便她趴在他耳邊說悄悄話。
小丫頭輕聲嘀咕兩句,林老大眼前一亮,眉尾跟著上揚起來。
下一秒他一躍上馬車,晃晃悠悠駕車往前走。
少年還以為對方終於識相,沒想到馬車是挪動了,卻不是往旁邊移,而是跟龜速般在前行,速度別提多慢,好巧不巧剛好擋在路中央。
他別說插縫超車,連甩開林家馬車濺起的泥濘子都困難。
不消片刻功夫,兩匹雪白的烏珠穆沁白馬污糟得跟落入泥潭裡一般。
「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你們這是對我家主子的大不敬!」少年氣得拽起鞭子又要抽人,奈何林老大駕車技術好,每回少年的鞭子都差了半寸。
鞭子時不時剮蹭到白馬身上,本就心煩氣躁的高貴品種馬,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哪受過雜種馬的窩囊氣,撂起蹄子發起脾氣來。
少年好不容易控制住白馬暴躁情緒,等再想找林家人算帳時,馬車連同人已經拐向另一條岔道,跟他往扶海城的方向背道而馳了。
兩匹棕馬好似知道闖了禍般,蹄子跑得飛起,沒一會兒功夫已經淹沒在霧靄中。
少年氣的一鞭子拍在車門上,在趕上去收拾他們和完成任務之間,來回不定。
最終理智戰勝怒火,鞭子用力甩在兩匹白馬上,拐道往扶海城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