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括嘴角微微勾起,目光盯著嘴塞得跟倉鼠一般的小姑娘,道。
「小丫頭應該長得像母親吧?」
林老大沒多想,打了兩個茬敷衍過去。
天氣不巧下起小雨,雖不大,滴滴答答弄得山路難行。
昨日被駕走的馬車沒有回來的蹤跡,趙括也難得有次清閒時候,乾脆在道觀里考較起林四郎的功課。
林四郎原本見他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又是從商的,肚子裡就算有墨水,也定然不會太多。
沒想到兩三個問題下來,他不自覺正襟危坐起來,態度也從一開始的敷衍,變成認真對待。
一一回復問題,直到最後問題越來越難,林四郎思索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甚至絞盡腦汁也難回答。
最終只能繳械投降,虛心請教。
一旁的林老大聽得一臉懵,考較學問的事情他不懂。
祥雲卻聽懂了一二,青年男人考四叔的內容,看似天南海北沒有章法,實則關乎民生,關乎國體。
林四郎雖上過幾年學堂,說到底只是個半大孩子,問題涉獵範圍廣泛,他不知道也正常。
趙括喝了口水,手指在茶杯邊緣微微摩挲一圈:「林兄弟年紀輕,能有此見識已是不俗,沒回答出來的問題不必氣餒,假以時日必能給出個完美答覆。」
林四郎早在肚子裡一頓吐槽了,這是賣鮮貨的商人?這怕不是出題的府學考官吧?
祥雲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小腦袋瓜子新的就是好用,已經將林四郎回答出來的問題,在心裡默默消化兩遍,不用片刻,記得滾瓜爛熟。
門外的秋雨淅淅瀝瀝,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山上避雨的行人越來越多。
道館中越發顯得擁擠異常。
加上上山的農戶或商旅,大多有不少東西攜帶在身上,免不了你碰到我的籮筐,我挨著你的木箱子,一來二去難免生出口舌。
口舌一生,是非就起,是非一起,拳頭叮咣五六開始不認人。
小道童端著茶碗忙前忙後,剛從抱廈捧了香茶過來,兩個農戶打扮的男人已經打了起來。
原因是其中一個扛著鋤頭的男人,刮破了另一個男人靠在圓柱旁的米糧袋子。
米粒撒了滿地,混合在被雨水泥濘的腳印中,頓時污糟得不行。
「你沒長眼睛,還是眼睛長了霉啊?」
「你怎麼說話呢?」
「說你怎麼了!弄壞人家東西你還有理了?」
個高男人一掌推在矮瘦男人肩膀上,力道大得對方踉蹌兩步,往後瑟縮一下。
好巧不巧撞到正喝茶的趙括身上,香茶撒了滿身,茶葉渣滓立刻污了他今日換上的月牙白長袍。
他眉心一擰的瞬間,立在身後的壯漢又拔刀了。
原本鬧哄哄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吵架的兩個男人更是狠狠咽了口唾沫,默契的對視一眼後,各自蹲在一旁去了。
早在昨日見識過刀架在脖子上感覺的林老大,這會兒成了看戲人,心情有些奇怪。
小道童也被嚇得一愣,卻很快反應過來。
道觀中常有矛盾發生,不是什麼稀罕事。
很快,方才的鬧劇好像被人遺忘一般,大伙兒各自找地方坐下,渴了要點水喝,餓了討要些乾巴巴的囊餅。
屋外的雨轉變成大雨,嘩嘩下個不停,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不僅讓農戶們想起半年前的那場洪災,閒著也是閒著,大伙兒交頭接耳嘮起家常。
沒人敢找趙括說話,只因他身後站了個煞神。
林老大面相看著老實溫和,最能跟農戶們打成一片。
林四郎從小是個孩子王,十幾歲鋃鐺大小的小子們,跟他最能談得來,從上樹玩鳥蛋,到下河捉鱉,沒有他不精通的。
祥雲更不必說,一張可愛的小臉蛋,惹得道觀不知道多少嬸子嫂子逗弄不已,一會兒讓她叫人,一會兒讓她笑笑,外客暫住的客房內,一時間嘰嘰喳喳,吵鬧不停。
一個長相和善的嬸子,忍不住啜泣道:「要不是年初那場水災,我那可憐的孫女也不會死,她要是還活著,差不多也有你這麼大年歲了。」
看著跟林老太差不多歲數的老人,在眼前哭,祥雲的小心臟顫顫的,伸出衣袖給嬸子擦眼淚。
嬸子一瞧她這麼懂事,心裡更加酸澀了。
方才差點打起來的高個男人,跟著道:「是啊,水災三日,窮鬼三年,要不是因為那場災禍,我也不至於沒日沒夜拼了命的幹活。」
一直默不作聲擦拭衣物的趙括,停下準備起身離開的動作。
「水災當真如此嚴重?」話說到一半,他停頓一下,解釋道,「諸位莫怪,我從異鄉來,並不了解曹州城之下縣城的災情,本打算攜帶鮮貨來售賣,不知道行情好不好?」
「別提鮮貨、生貨了,老百姓連吃糠咽菜都困難,誰有閒錢買那些勞什子東西!」高個道,「當初為了有吃食活命,為了重新搭建個住人的窩,欠下不少銀子,只期盼未來幾年風調雨順,能讓家裡早點把債還清。」
「欠了多少銀兩?需多久還清?」
「二兩紋銀,估摸著得三四年才能還清吧。」
趙括眼睛陡然長大,他心中萬萬沒想到二兩銀子,也需農戶分三四年還清,這些百姓到底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中。
他自認在一幫膏粱錦繡,富貴王孫公子中,是最能體察民情的,今日一見,才知往日了解的民生依舊不夠徹底。
「我聽說上頭給了政策,受災嚴重的地區和百姓,朝廷分發了救濟糧和賑災款,也在積極給災民安排災後重建工作,為何還要借錢?」
這回不僅是高個男人,連方才被劃破糧袋的瘦矮個男人也忍不住搭腔了。
「看你一身布料價值不菲,明顯不知道咱百姓過得什麼日子,救濟糧,賑災款……說得好聽而已!
從京都糧倉往咱們這兒運,一路上不知道經多少官員的手,你掏一把,我掏一把,等到了咱手上,連米湯都沒得喝。
一勺子舀到鍋底,盛湯倒入布袋中,米湯全流乾淨,布袋裡剩下的米糧都不夠塞牙縫的!」
道觀中唉聲嘆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大伙兒紛紛痛罵當官的不作為。
「不是有句話,什麼門酒和肉都是臭的,路上卻有凍死的人!」
林四郎回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說到底還是朝廷不作為,到頭來肥了貪官的腰包,受苦的都是我們咱們這些人。」